盛霈静了一阵,忽而抬眸看她,问:“你师兄有没有说,他绊倒之后林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山岚微微睁大眼:“他说鸟都飞走了。”
盛霈舒了口气,说:“招儿,那可能是个假人。”
山岚怔住:“假人?”
盛霈道:“把你推下去的人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在峰顶放了假人,你穿的那一身衣服,风一吹就像在动。既然这样,怎么把假人推下山崖?我猜那个人早已布置好了机关,把连着假人的线放在必经之路上,你师兄被线绊倒,正好触动了机关,崖顶的假人被扯到了林子里,所以鸟都被吓走了。”
山岚反应片刻,慢吞吞地说:“他需要再次上山消灭证据。我不见之后,他们都上山找我了,没必要把假人带回去,只要丢进海里就好,什么证据都找不到。”
她垂下眼,轻声说:“这个人很聪明。”
盛霈顿了顿,没说话。
他反手将她的手攥进掌心。
山家这五个师兄妹一起长大,互相再了解不过,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人,山岚一定清楚是谁。
盛霈知道,她知道是谁了。
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盛霈低头,亲了亲她的指尖,低声问:“昨天我惹招儿不高兴了?”
说起昨天,山岚缓缓抽出手,不让他再亲,又挑起海螺来,问:“章船长的身份,查到了吗?”
今早盛霈带着赵行去军区,显然是为了这件事。
只是此时正逢台风,不知道岛上和岸上通讯是否正常。
盛霈:“没有,当时他遮了船号。我把船型和当天渔船可能经过的路线告诉他们了,又让赵行画了模拟画像,估计得找一阵儿,这海上不知道多少船。找到那艘船,才能知道船上那通电话打去了哪儿。”
山岚安静听完,说:“我饿了。”
盛霈挑了挑眉,这显然是不想说昨天为什么不高兴了。他也没执着,公主怎么能只气那么一会儿,气上十天半个月都成。
“给你做饭去。”盛霈起身,往屋里喊,“小风,出来。”
小风探出头,往山岚的方向看,试探着喊了声:“姐。”
山岚看过来,温声道:“他会修好的。”
小风松了口气,这才跑去厨房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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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吃顿便饭很简单,难的是吃完之后做什么。
外面狂风暴雨,哪儿都去不了,屋内左看看右看看,没什么娱乐活动,怎么看都只适合睡觉。
可这三个人,都没有睡意。
小风想了想,说:“我们斗地主吧,二哥,你一定有牌吧?”
常年在海上飘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牌。
果然,盛霈指着其中一个柜子,说:“都在里面。”
小风来了劲,去柜子里翻了会儿,不仅翻出牌来,还找出一副海螺和贝壳做的黑白棋来,索性都拿出来了。
地上铺了张凉席,他们都坐在上面。
边上还放着几碟坚果、果干,解闷用。
“赌点什么!”
小风坐下,兴冲冲地说。
盛霈屈腿坐着,姿势松散,懒声问:“赌什么?”
小风看看盛霈,又看看山岚,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说:“反正我们都在海上,输的人说点和海有关的事吧?”
盛霈瞥他一眼:“我说了不算。”
小风闻言,眼巴巴地去看山岚。
山岚抱着那只懒洋洋的三花,勾着它的下巴,慢吞吞地应:“我可以。说不上来的人,怎么惩罚?”
盛霈眉梢微扬,听这语气,果然是公主。
从来不考虑自己会输,也可能被惩罚。
小风思索片刻,提议道:“最简单的,真心话吧,我们就三个人,也没什么大冒险可以做。”
盛霈和山岚都没意见。
游戏开始。
最简单的斗地主。
第一把,盛霈是地主。
他拿到牌,舔唇笑了一下,左右看他们一眼,视线嚣张,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怵,问:“这牌,要不要我放放水?”
山岚自顾自地理着牌,没理他。
小风瞥了一眼手里的牌,牌面还行,又去看山岚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又被盛霈看得直打鼓,说:“你这种战术太老土了!”
盛霈:“?”
小风昂起脖子:“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专家说,灵长类会避免和对方的目光接触,人类也是,所以你故意用视线来让我害怕,不敢轻易出牌。”注[1]
盛霈挑眉:“行。”
手一伸,开始出牌:“四带二。”
小风嘀咕:“你有病吧。”
盛霈轻哼,轻佻的视线又往山岚身上看,问:“公主,要不要?”
山岚神情平静:“不要。”
“顺子,带到A。要不要?”
“......”
“三连对。要不要?”
“我要!”
小风可算逮到了机会,等利索地把牌压下去,仔细一看,盛霈手里只剩了两张牌,他去看山岚,悄声问:“姐,你有王吗?”
山岚没眨眼。
小风:“......”
盛霈轻飘飘地丢出最后两张王炸,懒声道:“来吧,谁先说?先说好,那些平常人都知道的不算,这都算能说到明年去。”
小风不满:“那我姐不是很吃亏,你故意的?”
盛霈不出声,耷拉着肩,杵着脑袋,找了个姿势躺着,就这么明晃晃地盯着山岚瞧,一点儿也不顾及别人。
山岚抬眸,和盛霈对视一眼。
男人深色的眸里藏着笑意,眉眼松散,瞧着心情不错。
“我可以的。”
山岚出声。
小风:“我先说,想想啊。姐,你听说过采珠儿吗,深入海底采捞珍珠的人就叫采珠儿,但还有个说法,叫鲛人,《博物志》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很有名的……”
山岚轻声应:“南海外有鲛人,水居能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注[2]
小风:“对,鲛指的是鲨鱼,因为鲨鱼是海洋霸主,所以那时能在深海来去自如的采珠儿就被称作鲛人。不过传说嘛,什么说法都有,虽然有神化的部分,但说不定真有眼能泣珠的鲛人呢?”
盛霈听了一耳朵。
心说这小子满肚子的传说,在船上说,在岸上也说。
他点头:“勉强算。公主,到你了。”
山岚乌溜溜的眼看过来,水雾一般,她不紧不慢地说:“风帆时代,船长掌舵多用罗盘,子午线对准船的中轴线……”
一字一句,是那晚他教她的。
只不过她没学完,就靠着他睡着了。
盛霈微眯了眯眼,听她柔软的唇里冒出来的话语,想起茫茫海上的那个夜晚,他心口发烫,又想把人压着好好亲一会儿。
他瞥了眼小风,小孩儿就是烦。
“你什么时候回去?”
小风瞪眼:“干什么,军人哥哥说了,让我们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要出门。有危险你知道吗?超强台风,猪都被吹上天了!我还没猪胖。”
盛霈有点儿烦躁。
也不知道今晚她让不让他进去。
“继续继续!”
小风洗牌,非要找回场子来。
连着玩了几轮,有输有赢,小风抢了几次地主,回回都被盛霈打下去,这把时来运转,牌面极好,即使对面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小风颇有些得意:“你们说吧。”
几轮下来,能说的都说了。
山岚和小风都有说不上来的时候,只有盛霈是例外,左一句右一句,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他们不知道的事。
盛霈随口就来:“西沙有个岛,岛上的土都是战士们从自己的家乡带到岸上的,全国各地的土混在一起种菜,但种的菜只开花不结果,你们猜为什么?”
小风拧着眉,嘀咕:“能开花就说明土没问题,那为什么不结果呢?”
山岚揉着三花的肚子,依旧是温温吞吞的语调:“他们缺了蜜蜂,没有蜜蜂传花授粉,所以不结果。”
盛霈轻哂:“对,后来有个战士带回来一箱蜂,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注[3]
小风恍然大悟,看向山岚:“姐,到你了。”
“......”
山岚闷着脸想了一阵。
半晌,她说:“你问吧。”
小风咧嘴一笑,想了想,问:“姐,你这么厉害,那从小到大,有没有你怕的东西?我感觉你什么都不怕。”
盛霈一顿,看向山岚。
山岚抿抿唇,轻声应:“我怕狗。”
从小深入山林,虫蛇都不怕的小山岚,最怕的就是狗。因此山家再也没养过狗,连带着客人的狗也不能带进去。
“怕狗?”小风诧异道,“姐,你被狗咬过吗?”
山岚摇头:“没有。小时候,云山下面有很多住户,有的狗很凶、很健壮,见到人就叫。那时我还很矮,没有长大,也不能带刀去上课,我不想在师兄们面前露怯,每次我都藏住了害怕。”
“只有爷爷知道,所以山家从来不养狗。”
“别人以为是爷爷不喜欢,其实是我。”
盛霈一瞬不瞬地盯着山岚,听她三言两语说自己藏住了害怕,看她神情依旧清冷、平静,似乎永远没有脆弱、退缩的时刻。
“累了,不玩儿了。”
盛霈随手把牌一丢,闭着眼在凉席上躺平。
小风仔细品了一下这个氛围,小声说:“二哥,姐,我去睡会儿午觉。”说完,一溜烟跑了。
小风一走,气氛安静下来。
山岚收好了牌和那套没来得及玩的棋,把它们放回柜子里。再转身时,闭上眼的男人正在看她。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指节微微弯曲,轻扣了扣边上的席子,说:“躺会儿。”
山岚垂眸扫他一眼,慢吞吞地移开眼,语气矜娇:“我不睡地上。”
盛霈:“?”
之前还能在岛上露天睡,现在连地上都没法儿睡了。
山岚不管盛霈,转身进了房。
原本躺在凉席上舔毛的三花一看,立刻起身,迈着猫步轻盈地往里跟,才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它丢在外面,自己关门进了房。
盛霈反手上锁,视线跟着房里的人。
她在床侧坐下,黑发散落,雪玉似的足把鞋子一踢,屈腿躺上了床,动作间,自然地拿过床头放着的书,认真看起来。
这副模样,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盛霈昨晚想了一宿,都没想出来到底哪惹了她不痛快,把他赶出房就算了,今天一整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招儿,我……”
“去修簪子。”
她侧脸安静,没抬眼看他,只轻轻柔柔地说了句话,就把他的话都堵住,连步子都没法儿往前迈。
盛霈轻嘶一声,刚想说话,又听她说——
“修好我们来上课。”
盛霈:“......”
这小尼姑,接吻就接吻,非得说上课。
他在原地静了半晌,舔了舔唇角,双手环胸往墙边一倚,忽而笑了,企图讨价还价:“上多久的课?”
山岚抬眸看他,温声提醒:“3——”
盛霈挑眉:“什么?”
“2——”
“......”
“砰”的一声轻响。
盛霈立刻关门走人,去修簪子。
山岚慢慢地翻过书页,唇角慢慢翘起来,眉眼带着点点愉悦之意。
这台风天,日子也算有趣。
第29章 归路 他一个人的流亡在此刻终结。
翻涌的云层宛如浪潮, 沉沉地压在猫注岛的上空,海岸边清透的海水被搅乱,像染料自空中倾倒, 巨大的声响令人不安。
狂风暴雨接连过了几日,风渐渐小了。
虽然岸边浪潮仍未平息, 至少玻璃颤颤发抖的声音停了。
小屋内, 正在播放广播。
“此次超强台风席卷太平洋近80个小时, 持续整整五日, 台风路径逐渐往右上方移动,中心风级10级,中心气压……”
盛霈耷拉着眼,倚靠在柜子前听了一阵, “啪嗒”摁下开关,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时间, 屋内只剩山岚和小风的交谈声。
他们正坐在凉席上玩五子棋。
小风小声嘀咕:“姐, 你说都什么年代了,二哥屋里居然连电视都没有,还听广播,也太古怪了。”
山岚眸光微顿,说:“我也没有电视。”
小风:“?”
“姐,你也听广播?”
山岚:“不听。”
小风呆了一下, 问:“姐,那你平时用手机吗?连二哥这两天都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你怎么什么都不玩。”
山岚点头:“手机很好玩儿。”
话音落下, 盛霈掀开眼皮,视线静落在她身上。
小风叭叭地问:“姐,你都玩什么?”
山岚如实应:“看社会新闻, 找资料,看社交软件里他们聊天,很好玩儿,有很多有意思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