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风一愣,问:“二哥,你去哪儿?”
盛霈没应声,起身径直朝山岚走去。
山岚闭着眼,听耳侧稍显温柔的海风,轻轻摇晃着,思绪和身体都变得很轻,忽然,身侧落下一道影。
和风一样轻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她喊:“盛霈。”
盛霈轻“嗯”了声,蹲下身,嗓音低低的,对她说:“招儿,我临时要去办点事,明早可能来不及送你回南渚。”
摇晃的吊床停下来。
山岚睁开眼,对上他微暗的眸。
“是急事?”
她问。
盛霈一滞,她的反应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是得不到回应就毫不留恋地离开的公主,是从不曾低下头颅、弯下腰的公主,谁都不能惹她不高兴。
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他就答应要送她回南渚,没想到在最后一天食了言。
盛霈盯着她,眼睫极其地缓慢地动了一下,开口时嗓音干涩:“有急事,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办好。”
山岚凝视他半晌。
忽而倾身,长发如海潮一般漫过他的身躯,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唇角,一触即离,她退开,用澄澈如水的眸看他。
“盛霈,你可以想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你知道的,你可以。”
她清冷的眉眼像潮汐涌动,温柔的浪潮拍打着他,轻柔地说:“去吧,不要担心我。那是我的事。”
盛霈难以言喻此时的感受。
他本是经由反复敲打、烈火翻烤铸就的刀身,可只要她一个吻、一个眼神、一句话,他便融化了,融成最滚烫的水,去往他的大海。
盛霈想,海无边际,天无尽头。
他一个人的流亡在此刻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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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日凌晨,航班起飞当天。
此时距离山家祭祖大典还有五天
猫注码头。
岛内寂静,海浪拍打着海岸,一艘渔船亮着幽幽的灯,静立在码头边,似乎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小战士带了一个小队潜伏在周围,他们注视着走向码头的盛霈,同时注意着周边的动静,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员出没。
上午,盛霈去而复返。
他详细说了电话的内容,电话那头的人问他是否想得知章船长的身份,又提到了那把刀,告诉他,凌晨在猫注码头,有人在等他。
寥寥几句便挂了电话。
盛霈没有天真到独自去赴约,在这海上一旦失了踪迹,再想找到人难于上青天。可到此时此刻,到了码头,他却看到了个熟人。
本该在岛上的光头竟出现在这里。
他神情紧张,几乎把忐忑不安写在脸上,一见盛霈,他的面上浮现出愧疚之色:“盛二,我的孩子在他们手上,不得已才来求你。”
光头和妻子离异,两人有个女儿。
他们关系不差,光头时常去岸上看他们。
盛霈微蹙了下眉,他瞥了眼渔船,问:“你租的船?”
光头抹了把汗:“对,盛二,算我……”
“要我做什么?”
盛霈打断他的话。
光头闻言,松了口气,低声说了几句话。
五分钟后。
小战士眼睁睁看着盛霈比了个任务暂停的手势,跟着光头上了船,不一会儿渔船离港,缓慢地消失了汪洋大海中。
第30章 返航 那串风铃摇摇晃晃,被她遗忘在屋……
天光熹微, 海风如浪潮般涌动。
猫注岛渐渐有了人声和烟火气,三花蹲在屋顶,圆溜溜的眼扫过周围, 尾巴一甩,熟练地跳下屋顶, 钻进屋喊人。
屋内, 山岚和小风正在吃早餐。
小风拿着筷子没动, 神情不安, 不住地往门口看,问山岚:“姐,二哥一晚上没回来,他真不来送你了吗?”
山岚温声应:“他有事要忙。”
小风小声嘀咕:“哪有事比你重要, 二哥说过他答应你送你回去的,怎么偏偏今天有事。姐, 不会出事了吧?”
山岚垂着眼, 没应声。
小风还想再说,门口忽然站了个人影。
定睛一看,是和盛霈相熟悉的小战士。
他瞧了一眼屋内,冲山岚笑了一下,喊:“山老师,二哥嘱咐我送你上飞机。赵行已经在机场了, 等你吃完,我们坐车过去。”
山岚放下碗,问:“他好吗?”
小战士一怔, 神情有一瞬的变化,随即应:“好,二哥帮我们执行紧急任务去了, 上面有规定,不能透露任务内容。”
小风偷偷瞄了一眼山岚。
她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问。
吃过饭,山岚进房收拾行李。
跨进房门前,她听见小风问:“哥,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小战士悄声说:“不能透露。”
小风嘀嘀咕咕了几句,她没再听。
山岚站在房内,安静地环视一圈。
他的房间,从她上岛就归她用了,他的生活痕迹被掩盖,换成了她的。床头摊着两本书,小桌上放着几把石刀,海螺、贝壳到处可见,衣帽架上挂着她的衣服,和那顶绿色的草帽,草已干枯,它逐渐失去了生命。
窗沿下,风铃叮当摇晃。
那枚郁金香芋螺在晨光下闪出粉紫色的光,她还记得这枚螺躺在他掌心的模样,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片刻后,山岚戴上草帽、拎着包走出房门。
身后,那串风铃摇摇晃晃,被她遗忘在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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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注机场。
赵行早已等在安检口,久不见山岚还有点着急,这会儿见到她进门,忙朝她挥手:“小师妹!这里!”
赵行喊完,下意识去看山岚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小师妹一个人来的?
等山岚走近,赵行试探着问:“小师妹,那什么,你那个保镖呢?不是说还有个小孩块儿住,都没来送你啊?”
说着,他自己闭上了嘴巴。
山岚转身,看了眼空荡荡的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来。
小战士对山岚道:“山老师,二哥和我交代过,你身上带着刀,得去那边办个手续,还要证明。”
山岚点头:“都带了。”
昨晚盛霈走前,就将这些琐碎的杂事安排好了,在她耳边絮絮叨叨了半天,这儿要注意,那儿要注意,连行李都想亲自给她装。
手续过程冗长,办完已是半小时后。
赵行丝毫不着急,瞧瞧窗外碧蓝的天,又走到风口吹吹海风,分外惬意。
他回洛京的日子是个晴日,风雨都停歇,多好的日子。一见山岚好了,他扬眉笑起来:“小师妹,走咯,回家去。”
山岚微微颔首,脸上始终没有笑容。
赵行挠挠头,欲言又止,终是没说什么。两人排队过安检,和他们一起回南渚的还有一个来猫注的科研队,正交头接耳,讨论岛上的淡水问题。
约莫几分钟,到了他们。
山岚刚放下拎包,就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来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山岚!你等等!”
山岚和赵行顿住,回头看去。
是徐玉樵和小风。
徐玉樵满头汗,面带惊慌,喘着气道:“二哥不见了!”
山岚微怔:“不见了?”
她立刻去看那小战士。
小战士神情严肃,隔开徐玉樵,对山岚道:“盛霈同志配合我们执行紧急任务,他的行踪在我们的掌控中。”
这话真假难辨。
徐玉樵心急如焚,无法判断,只能紧紧盯着山岚,快速道:“我不管任务,我只知道二哥是为了去给你找刀才不见的。山岚,你不能走。”
山岚眸光微动,缓慢蜷起指尖。
这是他在船上答应过她的第三件事。
山岚微抿了抿唇,轻声说:“他答应过我,会亲自送我回南渚,这件事比找那把刀更重要,他没做到。小樵,他有比送我回去更重要的事。”
小战士猛地抬手,抵在徐玉樵胸前,盯着他,一字一句说:“二哥要我亲眼看她上飞机。他想要什么,你知道。”
徐玉樵当然知道盛霈要什么。
他咬牙,和小风对视一眼,隐隐有了动摇。
赵行听了半天可算听明白了,这人不让小师妹走,他上前一步,挡在山岚身前:“就算盛霈不见了,小师...不是,山岚留下来,你想让她做什么?”
“我……”
徐玉樵欲言又止,只是焦急地看着山岚。
小战士把人一拦,对他们说:“你们进去,这里我来处理。”
赵行大着胆子把山岚往安检口拽,还堵在她后面,杜绝她回头的可能性。这过几天就是祭祖大典了,小师妹一定得赶回去才行。
“小师妹,你都听军人同志说了,不会有事的。”
“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去。”
徐玉樵急得上火,推搡间,挣扎着昂起头,大喊:“山岚!你能找到二哥!只有你能找到二哥!”
山岚闻言,脚步一顿,回眸看向徐玉樵。
赵行眼疾手快,一把把山岚推进安检线内,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大声嚷嚷的男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比不上祭祖大典,小师妹可要回去继承皇位!
“小师妹,赶不上吉时可就完了!”
赵行絮絮叨叨的,虽然他和山崇是朋友,但他现在和小师妹可有过命的交情,顾不上和山崇的关系。
山岚从来都是理智而冷静的。
她的前二十三年,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极稳,直到遇见盛霈,人生开始偏航。她掉转回南渚的航线,来了猫注,又向更远的地方航行,看过更广阔、更冒险的世界。
兜兜转转二十多天,又回到了猫注。
她该回洛京去了,云山屹立千年,山在等她,山家人在等她。她不仅是山岚,也是山家的孩子。
这是她多年所求。
山岚攥紧拳,头也不回地进了候机厅。
“山岚——”
徐玉樵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几个工作人员把他带离了机场。小战士确认山岚进去后,把小风也带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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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机口。
山岚独自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跑道。
今日是晴日。
澄蓝的天被西沙的水映成清透的绿,流云飘散,丝丝缕缕的白冲淡了两股颜色交叠,呈现出不绿不蓝的交错。
烈阳回到了南海。
前几日的摇摇风雨,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那些日夜,她和盛霈被困在小屋里,每一晚小风入睡后,他都来见她,有时只是和她说说话,有时撑着床沿和她接吻。
除了亲吻,他从未越过界。
山岚有时候想,为什么不呢。
山岚望着广阔的天,无际的海,飞机洁白的羽翼显露一角,只要她上了那架飞机,她就能回到山家,得到想要的一切。
昨天电话里,爷爷反复叮嘱她,招儿,要按时回家,爷爷在等你,整个山家都在等你,务必要赶回来。
在岛上的日子,隔绝了世界。
她不再是山家第九代唯一的女孩儿,更不是山家的继承人,她终于成为了山岚,成为自己,与这些称号再无关系。
那时的山岚想不明白她是什么人。
现在她知道了。
山家的祖先是个女人,她有个美丽的名字。
她叫山栀。
那年,山栀十六岁,孤身带着垂虹刀,走遍了大江南北,结交朋友无数。山家之所以重诺,是因为山栀有一颗强大而宽容的心脏,她的一生将“侠”这一字贯穿始终,并教导后人,握着山家的刀,便要守山家的诺。
盛霈自海中将她救起。
这是她承的恩,她要报。
山岚听着逐渐蔓延整座岛屿的海风,忽而弯唇笑了一下。
她并不是什么人,她只是山岚,是山,是风。
“小师妹?!”
赵行见山岚忽然起身,忍不住惊呼出声。
山岚低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赵行,或许我来不及赶回云山,能否托你做一件事?”
赵行神色微变:“你不走了?你、可是……”
“能吗?”
山岚打断他。
赵行绷着脸半晌,顿时泄了气,他叹道:“我的命是盛霈救的,我也欠他。你说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好。”
山岚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赵行重重点头,把这一字一句刻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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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口。
徐玉樵蹲在地上,仰头看着飞机划过长空,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风一吹就散了。
二哥生死未卜,山岚却离开了。
他红着眼,替盛霈不值。
“你说的是真的?”徐玉樵盯着小风,“为什么山岚能救二哥?”
半小时前,小风看着山岚离开,没去送她,转而去找了徐玉樵,告诉他盛霈一夜未归的消息,告诉他盛霈是为了给山岚找刀才出去的,而且只有山岚能找到他。
此时,小风听徐玉樵问,忙拿出了那封信。
“这封信放在二哥家门口。”
徐玉樵忙不迭地拆开信,还未展开,一截白皙的手臂忽然从他手里抽走了信,纤纤的手指轻飘飘地夹着信纸。
他呆住,愣愣地抬头看去。
小风也呆了一下。
山岚垂着眼,快速扫过这封信。
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她需要准时登上码头的船,并不许和任何人联系,否则盛霈会有生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