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前排有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小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大概是才刚刚学会走路,走得跌跌撞撞的,还得要母亲牵着。
小孩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也咿咿呀呀地叫着,松了他母亲的手,不甚顺畅地学着周围的人一起拍手。
元琼一点一点往前挤到了前排,看了那个小孩一眼,觉得好玩,非常捧场地跟着一起鼓掌。
掌声一阵一阵,经久不息。
却夹杂进了异样的声音。
没想到那前排的母亲才松了手那么一轮,小孩就没影了。
那个母亲慌乱地喊了两声那孩子的乳名,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欢声笑语中,她的惊慌叫喊就这么被淹没在人群中。
唯有元琼离那母亲极近,才听见了她的求助声。
元琼下意识望向四周,就怕那小孩子趁乱被人给拐了。
这一张望可了不得,拐是没被拐走,但她却眼尖地发现不远处的火团子下面又混入了一个小团子。她仔细一看,不就是那个小孩嘛!
卖艺人被一叶障目,根本没注意到脚边上还有个小孩子,吹出的火团一个比一个烧得旺。
偏偏那小孩还在新奇地继续往前迈小碎步,根本不知道自己站在那里有多危险。
元琼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多想,就往火堆里跑去。
徐夙进来后被人挤了几下,他不过一个转头的功夫,突然就发现原本好好在他跟前的人不见了。
再找到她时,就已经是在那一圈火人的中心了。
他目色一沉,用力拨开前方的人,手背上隐隐有青筋凸起。
这么大的动静,晏桃花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嘶了一声,也侧身闯了进去。
这时候,人群中才有人注意到那三两个卖艺人里混进来一个姑娘和小孩子。
“啊呀,那里怎么有个孩子!”
“这也太危险了!”
“姑娘小心啊!”
外围这么些呼喊声,终于让专心吹火团的卖艺人发现了不对劲。
只是这种技艺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个火烧满脸的严重烧伤,他一口气已经吹出来,断不可能再吸回去。
灼热的火球被重重地吹出,热意混着空气让周遭都烧得模糊不清。
那孩子的母亲和其他人的心一下都悬到了嗓子眼。
也幸亏这些年元琼跟着云雀到处走,也少不了翻山越岭或是躲避野兽,这么锻炼下来倒是得以让她手脚都极为灵活。
再加上她本就娇小,稍一压低身子便躲过了那火团,几步就抱走了那小孩。
大家这才用力吐了口气,安下心来。
卖艺人也知十分危险,尽力地侧过了身子。
须臾间,他已经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元琼。
只是他的前方还有另一个同伴,他不得已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么一退,正好撞上了抱起小孩子的元琼。
卖艺人身材健硕,元琼猛地受到这冲击力,往前打了个趔趄。
见状,疾步走到前面的徐夙和晏桃花都眼疾手快地向她伸出了手。
要只元琼自己一个人倒也还好,但她手上还有个小孩子,难以控制平衡。
她漂浮了两步,直直地撞进了——
晏桃花的怀里。
“可小心了,赵小好人。”他稳稳地抱住了她,轻笑出声。
“孩子给救下了!真是太惊险了,多亏了这姑娘!”
“哎呦,这位小娘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还好,她夫君接住她了。”
人群里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关切声。
冰冷的风带着凝固的空气掠过徐夙空荡荡的手心。
耳边聒噪的声音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没有迟疑,他走上前去,把元琼从另一个人的怀里扶了起来。
又或者说,是拉了起来。
元琼堪堪站稳,没有察觉他神色不悦,只想着把那孩子送还给那位母亲。
那母亲本看着是衣着得体的大户人家,现在看来,却是因乱了心神而失了仪。
看杂耍的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一个个都在夸她人美心善,小孩的母亲也是对着她一句接一句的道谢。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说了句“没什么”。
事情就此落幕,人群渐渐散去。
一个小插曲的结束,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这个热闹的夜晚。
等安顿好了小孩子,她转过身去,看见徐夙和晏桃花已经在树下的一块空地处等着。
就算再不喜欢晏桃花,但毕竟人家刚刚搭了把手。
她走过去,对眼前的两个人友善地笑了:“方才谢谢你们。”
元琼自然不会知道,就是她这一视同仁的笑,精准地刺到了徐夙要发不发很久的某根神经。
她话音刚落,便听徐夙沉声问道:“我能接住你,你往其他男人身上靠什么?”
元琼拍去身上灰尘的手一顿,一抬眼,便看见了他眼底的压着的幽暗。
后知后觉地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之后,她也有些恼了。
这是她能控制的吗?
她自己也差点摔跤好吗?
“怎么了?不合规矩了?”她盯着他,不留情面地问道,“但是徐公子是我谁吗?你和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吗?”
徐夙头一次被自己的规矩回了。
还有,第二次被叫徐公子。
又还有,其他男人。
忽然间,他冷笑了一声:“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两人间的温度在这个冬夜突然降到冰点。
晏桃花抱胸而视,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要上去灭灭火的意思。
那欠揍的笑脸摆明了就是在看好戏。
这三个人里,也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在这条人来人往的街中,显得十分突兀。
“琼儿?”一道清亮的女生打破这诡异的沉寂。
元琼应声望去:“小云姐,你怎么在这里?”
云雀的边上还站着曲析。
曲析竟又背上了那个大大的医药箱子。
云雀看着元琼好奇的目光,解释道:“曲析说要来这里寻一味药材,我正好也想买点东西,就一起来了。我本是想找你的,但你那时还在睡,我便没有叫醒你。”
元琼:“药材?这里还有药材吗?”
“有的,”曲析对着她时总是笑眯眯的医官样子,“每年这个时候都有北狄的人进来贩卖,偶尔能淘到平日里找不到的珍稀药材。”
云雀的眼神在这几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敏锐地发觉气氛不太对,她把话题拉了回来:“怎么了?你又怎么在这里的?”
元琼像找到了归宿,上去挽住了云雀的手臂,撒了个娇:“没什么,小云姐,我们去划船吧。”
方才的矛盾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翻了过去。
又或者,也没翻过去。
因为这之后,几人虽是同行,但元琼和徐夙互相却是再没有任何眼神交集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有问题。
晏桃花仍是自来熟地跟着他们,结果走到半路,突然碰到了一个旧友。
他那旧友长得斯斯文文的,像是个读书人,只不过他与晏桃花说话的时候却遮遮掩掩的。
两人耳语了几句后,晏桃花十分惋惜地看了元琼一眼,说了一句下次再一道坐船,便因故先走了。
晏桃花去不去对元琼来说倒也没什么区别,反正本来她和他也不熟。到时候她和云雀坐一条船,曲析和徐夙坐一条船。
正好。
却没想到的是,一行人走到河岸边,曲析突然说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去了,这箱子背着太重,我也要回去研究一下新买的药材。”
而且,他走之前还把云雀也一起带走了。
用的还是那种她没法不同意的理由。
说是,他今日见云雀旧伤愈合不好,须得早点回去休息调养。
游湖就这样变成了元琼和徐夙的两人独处。
她很有理由怀疑,曲析就是故意的。
……
两岸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河水缓缓流动,泛着光亮。
好看是好看的,只可惜这个季节,游湖到底是冷了些,尤其是有风吹过的时候。
徐夙和元琼两个人面对面而坐,谁都没说话。
元琼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别开头去。
船夫一下一下地在水面上划开水花,元琼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个重复的过程,没有一点点想要开口的意思。
换做是以前,她一定会挖空心思地想想能说点什么,努力地活跃一下他们之间的氛围。
但是现在她不想这么做了,没这个必要。
这条河名为渝水河,渝水河不长,一会儿便绕完了一圈。
老船夫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僵持着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来坐船,在两人下船前,还特意体贴地叮嘱道:“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情啊,说开了就好。总是掖着,对感情不好。”
说完,老船夫把船停稳后,就没再横在两人中间。
岸与河有高低落差。
元琼怕会沾湿衣裙,不得不拉着衣摆,但又怕这样的姿势会踩不稳。
正当她打算放弃自己的衣摆时,眼前却多了一只手。
她侧头看去,身旁的人依旧冷眉冷眼,却默然伸出手,让她去扶。
说来她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以前还是公主的时候,就是一直有人伺候着她的。
元琼虚扶了一下,与他指尖交叠。
沉默无言中,他却是握紧了她的手。
而后,那个傲然的人终于先开了口:“离那个人远一点。”
又回到了刚刚那件事。
元琼一脚跨上了岸,还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感受到他指尖的寒意渐渐浸透她的手,她问道:“这句话你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说的?是徐公子还是赵国的徐正卿?”
他微愣,眉尾挑起。
她在问他,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保护公主的责任。
但想要保护她和他自己的私心本来就不是分开来的。
见他没能给出答案,她抽出手来。
她站在高出一截的岸边,与他平视:“我看那晏公子除了风流了点,其他都挺好的,整天笑着的人,看着都能开心啊。”
她这话说得轻轻巧巧,像是真心的,又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徐夙掀了衣摆,跨上岸去往她的身边。
两人间的距离陡然拉近。
元琼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却被他拉住了手腕。
不轻不重,也不让她远离。
“赵元琼,”他压低了声音,破天荒地喊了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不是普通的贵公子。
即便是,他今日才发现,自己根本见不得有别的男人靠近她、靠近这个无瑕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元琼看着他,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徐夙神色一滞。
“他姓魏,名为魏如晏,是魏国的太子。”元琼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娓娓道来,“而方才来找他的人,名为文渊,是他座下最有名的门客。”
徐夙敛眉看她,说得一字不差。
“你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一句不是问句。
风吹动那件纯白色大氅的毛领,蹭过她的脸颊,衬得她既柔且韧。
“人总得有点长进,”元琼盯着他,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若是到了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一不小心又要被你算计了?”
第29章 . 过敏(二合一) 让他不自觉抬起手,想……
“所以你来, 当然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找魏国太子的,对吗?”
徐夙没有答话。
“事不过三, 我便再问你一遍。方才你说的那句话, 到底是以什么身份说的?”
在徐夙回答前,她又补了一句:“我可以听你一句实话,即便你告诉我,是以徐正卿的身份对我说那句话,我也不会妨碍你,你布你的局,我过我的日子。”
他是权臣,她可以不怪他。
但他再来招惹自己,她便定是要和他划清界限的。
听她问完, 徐夙终于明了。
先前他以为她在问他,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责任。
实则不是。
她想问的明明是,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算计。
徐夙的手缓缓收紧, 他恍然发觉,只要一松手,她随时会转头不见。
就像两年前那样,再也找不到她。
徐夙浅浅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的指腹在她细嫩的手腕留恋地滑过:“如果我说,是出于前者,你可会信?”
漫长的静默。
而后,元琼盯着他:“我不信。”
两年前, 她全心全意相信他。
两年后,她仍旧只问他要一句实话。
没想到,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 说起谎来还是面不改色的。
后来,元琼和徐夙前后脚回到了客栈。
元琼走在前面,他就像影子一样在她身后的暗处跟着。
两人相继回了房。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没过一会儿,徐夙的门被敲响。
他看了看门上映出的瘦削身影,把人放了进来。
曲析走入屋中,见他面色森森,问道:“公主的态度还是没有缓和吗?”
徐夙冷冽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越来越自作主张了。”
曲析一反平日里在他面前寡言少语的样子,白皙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我实在是少见您为一个人耗费心神的样子,便觉得或许公主真的能救您。”
“救?”徐夙幽幽抬眼。
曲析没有说话,无声的确认。
徐夙再次默念了一遍“救”这个字:“曲析,你觉得我应该来吗?在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落得个好下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