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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琼小猫似的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点心,垂眸憋笑。
这姑娘是真的脑子不好使,好歹徐夙也在晋国待了五年,她难道就不知道没人能从他这里占到一点便宜吗?
噎人的事没有谁比徐夙做得更好了。
果然——
“确实不一样,”徐夙带着傲气,“毕竟柳大人年过不惑抢到的正卿之位,臣二十岁那年便坐上了。”
柳月茹神色突变,磨牙瞪他。
更气人的是,徐夙对上柳月茹的眼,还不紧不慢地反问了一句:“如何能一样?”
这可直接把柳月茹气跳脚了。
她脸一阵青一阵红:“你!你说什么!”
元琼忍着眼里笑意。
所以说,明明把嘴闭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看着柳月茹那气没地方撒的窘样,她必须得没心没肺地承认,还是挺爽快的。
毕竟是在晋国,这一片的座上还有其女眷。
未免那柳月茹闹得太大,元琼见好就收。
“徐正卿,”她喊住他,“这酒有些冷,你去帮我温一下。”
再一次,
徐夙挑眉。
她也挑眉。
然后,又努努嘴。
——去啊,不然你要在这里等她扑上来吗?
徐夙是真没见过有人敢喊他温酒的。
但半晌,他还是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了酒壶。
徐夙往内间走去,轻晃那酒壶。
空荡荡的。
分明一滴酒都没有。
微愣过后,他嘴角勾了勾。
这护内的性子倒是一点都没变。
另一边,元琼就这样把徐夙打发走了,柳月茹哪里甘心。
她刚想开口胡搅蛮缠,却听得一声惊呼。
有几个人围到了高台上。
元琼也站起身,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密林中,有两匹狼正慢慢靠近一个人。
她皱起眉头,仔细去辨认。
虽然离得远,但总觉得那人很是眼熟。
眼尖的小宫女惊叫道:“那不是二殿下吗!”
“天哪!侍卫去了吗!”
“去了去了!”
元琼突然回过神来,这不就是昨天那个像小白兔一样无害的皇子吗。
原来是二皇子。
她目露疑惑,围猎场上有狼不是很正常吗?怎么都反应这么强烈?
直到她看见林中之人被一只冲过来的狼打得措手不及,不仅箭没射中,人还滚下了马。
这、这小兔子皇子根本不善骑射啊!
柳月茹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恼中。
她看见有侍卫急匆匆地过去,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直接从她身边掠过的元琼身上:“等一等,公主不应该给我一个交代吗!你们晋国的臣子如此不懂规矩,你作为公主就是这样规训的吗!”
元琼无心搭理她。
密林深处本就弯弯绕绕,等那些侍卫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她心里一阵猛跳,一抬眼看见了树林南边的魏如晏。
接着,她就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大喊道:“魏如晏——!”
这声音又响又有穿透力,让柳月茹一惊。
一国公主怎么如此胡闹。
那些只会跳脚的人也是同样的愣住了。
元琼自然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又喊了一声。
可是不行,太远了。
他听不见。
就算听见了他也赶不过去救那小兔子皇子。
二皇子好不容易杀死了一匹狼,可同伴的血腥味却让另一头更加疯狂。
伴随着一声嚎叫,那些女眷们都禁不住颤抖。
也包括柳月茹。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侍卫们离二殿下还有好一段距离!
元琼目光着急地扫过周遭,发现墙边还有一套弓箭。
是原先准备给赵国的。
她扯了扯嘴角,利落地拿起了那副挂着的弓箭。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熟练地搭箭上弓。
柳月茹怔怔地望着元琼在风中的侧影,额间发丝被吹起,却未能挡住那位公主目光烁烁的眼。
从来都听说赵国公主被人一手宠大,娇蛮任性更甚她几分。但就因为那公主身份,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每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时,她都觉得不屑。
自己的身份和公主也没差多少。
可昨日见到这个公主时,她就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她从来没见过谁能搬动长公主,还压过太子一头。
而此刻,她更是莫名觉得——差得远了。
一时间,她被那娇小身影所展现的气势而震慑。
直到目睹元琼将弓拉满,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冲了上去。
“你干什么!你给我把弓箭放下,你没看见太子殿下已经赶过去了吗!若是射伤了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你担得起责任吗!”
柳月茹说着就扑上去抢元琼手里的箭。
猎物与猎手的地位变换不过是瞬息之间。
不过是顷刻的拉扯,另一匹狼已经把二皇子逼到了树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太子这个距离一样来不及!
寒风吹过,元琼的手指有些僵,却是再顾不得许多。
她握紧了弓,一把推开柳月茹:“让开!”
第36章 . 柔韧(三合一) “你呢,也别待在我面……
柳月茹直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没想过这个看着娇嫩的公主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脸懵怔地抬起头。
元琼手往下压,稳稳地拉开弓:“什么都不会干就站远点,别妨碍本公主!”
她边说边眯起眼瞄准。
说这话时, 元琼根本没有看柳月茹。
她身上穿着的浅蓝色本是素雅不显, 此刻却将她衬得如此从容淡然。
柳月茹身子一颤,然后像个听了命令的侍从,一动都不敢动。
随着元琼的最后一个字砸下,“咻”的一声,箭矢冲破寒冬凛冽,急速冲向林间。
只见那箭蹭过针叶,自高处冲下,刺穿了野狼的腿。
狼嚎回荡在林间,令人胆战心惊。
原先满脸写着荒唐的女眷用帕子捂着嘴, 震惊不已,都不自禁地看向了元琼瘦小却直挺的背影。
众人方才松口气之时,却发现自己低估了狼的野性和残暴。
被射中的野狼发狂地咆哮过后, 竟是不顾腿上的疼痛,凶残地再次扑向眼前的猎物。
围在高台上的人们倒吸一口冷气。
柳月茹颤着手指向林间,对元琼说道:“你……你……”
却在被元琼瞪了一眼后立刻噤声。
二皇子待的那片地方还算空旷,但仍然被因为针叶的影响而射偏了点。
元琼活动了一下那只僵掉的手,估算了一下偏掉的角度。
随即她目光坚定,再次上箭瞄准了狼首。
这一箭出,眼神再差的人都能看清一头凶兽抽搐倒地。
野狼的嚎叫声再起,这一次带着痛苦的尾音, 逐渐隐没在猎场中。
“都坐下,成何体统!”坐在高台中心的晋王开口了。
作为君王,他自觉要时刻带着威严,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乱。
沉浸在方才元琼那两箭弦无虚发的那些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这些人中除开不会骑射的文人,剩下的要么是晋王后宫中人,要么是官家女子。
文人自不必说,至于女子,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也都是能拿的出手的。可要说骑射,若不是武将家的女子,哪个会这些东西?
方才坐在席间,位子离得这样近,就柳正卿那女儿找茬的动静,谁听不见。她们见那小公主忍气吞声的样子,只觉得赵国也真是没人了,放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
直到赵国公主飒然拉弓时,装不出来的自信和气场,顿时惊艳了众人。
便是听着晋王的话纷纷散去,也有人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而那眼中,竟是生出几分艳羡来。
晋王是文人称王,向来不善射御,出了这种事也只能派侍卫去。
眼见有人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被敌国救下,虽然他干瘪又精明的脸此时明显不太好看,但礼数还是要做到的。
他看向离元琼最近的人,“月茹,还不快帮元琼公主拿着。”
柳月茹早已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样子,应声称是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元琼手里的弓箭。
出了这种事,晋王脸上无光。
他沉声对身边的侍从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让大家都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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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魏如晏耳力极好,当元琼叫出第一声的时候他便回了头。
只不过离得实在太远,元琼看不清楚。
他这么个吊儿郎当公子样,一看就也不是个会大声喊回去的主。
尚且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便听得元琼又喊了他一声。
魏如晏环胸而笑,只想着若是这小公主再喊一声,那他也不是不能破个例放弃这无趣的围猎,提前从这林子里出去,问问她找他何事。
只不过第三声未到,他却闻到了一股腥味。
垂眸望去,竟是一只被扯碎的麋鹿。
魏如晏立刻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他刚从北边来到南边,按照沈斯阙刚刚的说法,这一片没有猛兽,怎么会出现腐肉?
说来先前有秃鹫飞出,他未当回事。现在想来,秃鹫素来爱食腐肉,所以他与沈斯阙说话的时候这腐肉就在这里了。那时候这里就有猛兽出没了?
他还在思索之际,一声悠长的狼嚎划破林间的静谧。
魏如晏这才反应过来,那二皇子有危险。
自己在这个密林之中看不见,可是身处高处的人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抬头,明白过来小公主叫他的缘由。
也是这么一抬头,他便知道迟迟等不来的第三声不会来了。
叫他的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张弓,姿势标准地像模子里刻出来的。下一刻,箭从高台上俯冲而下,箭影从不远处划过,随之而来的是野狼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第二支箭射出,他听见了动物倒地的声音。
身下的马儿似是因那骇人狼叫而感到惊惧,有些急躁地在地上蹬了两下蹄子。
那马往前迈了两步,马上的人也忘记了拉住绳子。
回望高台上波澜不惊的那个人,魏如晏勾起了嘴角。
真要说起来,这箭术不算多么高明,多的是更加娴熟老练的人,能够在这个距离一箭即中。也正是如此,她就没想过万一没射中会落得个什么谋害皇子的结果吗?
向来身居高位的人总将自己放在最前面,她倒是每次最把别人当回事。
哪来的这种小好人。
有趣,确实有趣。
魏如晏噙笑摇头,调转马头。
顺着方才狼嚎声的方向,他很快就找到了沈斯觉。
沈斯觉满身血迹,倒是没有被狼咬到,只是缠斗之间手背蹭破了。
沈斯阙先他一步到,正在树下帮那惊慌失色的二皇子简单处理伤口。
再看地上,倒着两匹狼。
一匹是被人近距离用箭扎中心脏而死,多半是这个二皇子的手笔。
另一匹头上和腿上分别中了一箭,应当就是元琼公主射死的。
再看那两匹狼,比寻常狼的体格都要大上许多,看上去也更为拧恶。
进围猎场前,晋王和众人说了围猎场北边有两头北狄献上的凶狼,猎下这两头的人便是拔得头筹。
看来,就是这两头了。
魏如晏下马:“殿下也来了南边。”
沈斯阙点头:“孤在北边一直没有看见这两只畜生,却听南边传来狼叫声,想到斯觉在这里,就赶来了。”
恰在此时,空中有烟袅袅而起。
魏如晏扶起还坐在地上的沈斯觉,眸色深深。
沈斯阙也起身:“走吧,应是父皇下令,提前结束了。”
沈斯觉已从刚刚的凶险中缓过神来,叹了口气:“怎么办,皇兄,一会儿父皇又要骂我了。”
沈斯阙睨了他一眼,冷道:“出息。”
虽然如此,回到猎场外后,沈斯阙还是帮他在晋王面前挡了挡。
现场有那么多人在,晋王自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晋国新年之际在晋王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档子意外,实在是令人唏嘘。
晋王强装笑脸,只让沈斯阙务必彻查此事。
之后所有人便移步屋内,准备的晚膳作为午膳被呈上,应是用完膳后,就会提前结束今日的安排了。
元琼倒是巴不得早点走。
本来就觉得无趣,现在右手还隐隐有点痛。
她放下筷子,弯起前臂,想要活动一下。
徐夙在方才元琼射出第一支箭时便回来了,此时正坐在她的边上。
有侍女站在边上,见他不吃菜,便为他斟酒。
却不想,这位正卿仍是没有动作。
徐夙确实有点心不在焉。
上一次看见小公主拉弓,还是两年多前,那时候她甚至连着肩膀都在打颤。
今日动作却是如此干净利落了。
她真的变得太多了,即便自己后悔了,又该如何追回她?
他不禁侧头,却发现她不太对劲:“怎么了?”
元琼揉了揉臂弯:“可能是太天太冷了,刚刚没能活动开,猛地一用力,现在有点酸。”
徐夙蹙眉:“我看看。”
元琼一脸怪异,低声说道:“你什么你?这么多人,你觉得本公主能让你看吗?”
这种时候突然不称“臣”,还显得怪亲近的。
不过元琼到底是没吃完这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