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 依她(二合一) 他慢慢地停在她的身后……
夜深微凉。
一个披着铠甲的人从平成殿出, 借着去出恭打发走了跟在他后面的喽啰小兵。
四方无人处,他拐进宫中一个暗角。
幽微的月光像银色丝带一般绕着长长的枯枝垂下,落在了身披铠甲的人身上。
这人就是前程老将军的副将, 应毕时。
而在暗角处, 还有另一人已等在那里。
应毕时走上前去。
行过礼后,他言简意赅地说道:“派人去查了,没有看到厉火符。”
“什么?”
应毕时:“程老将军在世时,陛下一直是将统帅厉火营的兵符放在他寝宫的一个暗格中,可是今日让人暗中潜入去寻时,那个暗格竟然是空的。”
听的人来回踱步,又因草地摩擦的声音而停了下来。
“厉火营是老家伙亲自培养出来的,看似人少,比不上另外两个人手里的兵, 但那一批精兵却是百炼成钢,可抵千军万马。厉火营行事认厉火符为圣命,莫非是老家伙已经起了疑心, 把它藏到了别的地方?”
闻言,应毕时琢磨了一下,没有头绪。
那人又问:“太子那边呢?”
应毕时答道:“暂时没有动静,但是徐正卿已经在往回赶了,他未至漳河私自赶回,恐怕陛下这次不会绕过他,定要再次下手。”
听的人冷笑一声:“这倒是意外收获啊,不过——来不及了, 晋国使臣没几天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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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成月殿。
桌上的千纸鹤从一只变成了一排。
她被关在成月殿许多天,每关一天, 她便学着折一只。
每折一只,她心里那个冒了芽的念头就长大一点。
她对准纸的两边,小心的对折,一遍又一遍地按实折痕。
那重复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下午巧巧听了风声,告诉她后日晋国使臣就要到了。
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能成功吗?
即便成功了,到时赵国又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
正在此时,元琛走了进来。
屋门没关,巧巧看到后喊道:“公主,你的……”
到底是还没习惯宫里的规矩,她喊到一半又把“哥哥”两个字咽回去,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元琛看了一眼这个前几日通风报信的小孩子,又转向元琼,坐在她的面前。
白玉色的衣袍没能像往日那般衬出他的清风霁月,他用最简单果断的话语说道:“元琼,孤可以送你走,让你和徐夙一起走。”
元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她印象里,哥哥一直是温润平和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哥哥是个守规矩又知礼数的人。
今天她却突然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可她还是故作轻松地回道:“哥哥,你这么做的话,要天下人怎么说你?不务正业?”
她说所有话,元琛都会捧场的。
但今日他没有:“孤让徐夙带你回来不是为了变成今天这样的,孤想要赵国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亦想要自己的妹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元琼,你不需要为赵国做任何牺牲。”
如果真要做什么牺牲,那就让他来。
巧巧低着头站在边上,鞋尖互相摩擦了两下。
总觉得如果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好的君王吧。
公主和太子,都是很好的人啊。
她在心里暗暗许愿,希望太子能帮公主度过这次难关。
但巧巧刚许完愿,便听公主开口了:“那就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吧。”
元琼又折好了一只千纸鹤。
这完这一只,她便不打算再折了。
她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
她看得出父皇身子不那么好了,也想得到有人开始躁动不安了。而靶子的正中心,就是她的哥哥。
正是如此,她绝不能牵扯进哥哥。
元琼咬住下唇,反复在心里滚着元琛的那句话。
那话像消弭了她这些天来最大的顾虑。
过了许久,她下决心道:“哥哥,你帮我一个忙就好。”
有些事,她要自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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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第一日,元琼打扮得十分妥帖,先一步坐在了会见来使的阕元宫中。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浅色,为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太突出。
除了袖子处有繁复的花纹,颜色稍稍深了些,以示庄重。
——也方便遮挡袖子里的东西。
那天元琛来过之后,便有大臣在赵王面前提出:使臣来见,若是知道公主被囚禁在殿中,恐是不利于商谈。
再有后来元琛在赵王面前替元琼开脱,说她这几日已经想通,赵王也不想和自己的女儿一直这么僵持着,最后在当天松了口把元琼放了出来。
没过不久,晋国的使臣便来了。
元琼没在晋国见过他,但却对他莫名地不喜。
这个人乍一看言笑晏晏,可他言谈举止间展现出来的气质,和沈斯阙太像了。
遮不住的阴沉。
那使臣的眼神丝毫不顾忌地在她身上游离,令人作呕。
赵王虽然不满意,却被晋国提出的各种条件打动。
不仅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还让和气地让元琼一起举杯。
元琼扯了笑,以茶代酒和他们对酌。
使臣见她逆来顺受,阴森的笑里透着妄为:“来时听说公主如何如何不愿,还以为是个脾气很大的美人,现在看来——”
他重重地咬字:“——果然是个美人啊。”
元琼眉心狠狠地一跳。
恨不得将这人剐了。
是了,但不是现在。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风平浪静。
没人知道,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
对,她不打算让这个使臣完好无损地回晋国。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他,也没法狠下心随便杀人。
但有件事她是清楚的,只要她能让这个使臣受伤就行。如此,不管这场交易谈得如何顺利,晋国和赵国都不可能再交好。
甚至,撕破脸皮后,会有一场大战。
所以她担心,赵国会因她一个人而再度陷入危机。
可是前日哥哥提醒了她。
一国的繁荣可以是源于主明臣直,又或是源于元元之民 ,但万万不可能源于用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来换。
更何况,徐夙说过,晋国早已是一副空壳,多少城池接连被攻下,多少晋国百姓名不聊生,都城的那副景象不过是晋王自欺欺人造出来的繁荣。
赵国却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被破的小国了。
所有赵国将士都憋着一股气,只要出兵,便能一举灭了晋国。
觥筹交错间,赵王笑着,不留痕迹地试探那个使臣所给条件的下限。
元琼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菜。
这种事,父皇会不知道吗?只是他太想留住仁德君主的名号了,他怕赵国再一次在自己手里陷入灭国危机,所以才会宁肯拿自己去换,也不愿意和晋国撕破脸。
越接近这场宴席的尾声,越是让人心神不宁,连喘气都觉得不顺畅。
终于,那使臣站了起来。
“父皇,元琼去送一送。”元琼放下筷子,也站了起来。
方才晋国给出的条件太好了,赵王显然心情很好。
他见元琼配合,一脸欣慰地挥了挥手。
元琼低眉行礼,暗中握紧了匕首。
她屏住呼吸。
绕开桌子了。
走到殿门处了。
一个小内侍迎上,说要为使臣带路。
他侧过身,背对着她了——
就是现在!
元琼抽出匕首,往那使臣的身上扎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还在低头答话的小内侍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时被自己绊了一跤,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匕首锋利,划过那使臣的手心。
生生地被抓住了。
元琼瞪大了眼睛,一个分神,匕首就被夺走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使臣用另一只手大力地握住,细嫩的皮肤立刻泛了红。
只见他伸出舌尖,一点点舔过那只手上流的血,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笑容。
“赵国的公主好魄力啊,当初我看见太子殿下变成那副模样,就对公主很是好奇呢。”
元琼看向那个举止像个疯子一样的人:“你放开我!你是沈斯阙的人?”
“公主多虑了,臣只是晋王的谋臣,顺便来好探一探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一见,确实不一般啊,”他忽然放荡地凑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公主别费力了,公主杀不了臣的,臣也一定会让那傀儡皇子把公主娶回晋国,期待与公主在晋国再见,到时臣一定让公主醉生梦死。”
污言秽语入耳,元琼一掌掴去。
那使臣受下那一掌,舔了舔嘴角,哈哈大笑。
然后在元琼惊异的目光中,他把元琼甩给了匆忙赶来的子奇。
甩着袖子,嚣张地扬长而去。
-
等到元琼再次从平成殿走出来的时候,一场大雨如白浪翻涌而至,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做了所有的尝试。
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疯子。
他受下她的刀,受下她的巴掌,让父皇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父皇说,晋国都不计较这些,赵国怎么能翻脸。
元琼捡起方才掉在角落里的匕首。
她抹去上面的灰尘。
既然这是个疯子,她只能比他更疯了。
子奇把元琼“请”出平成殿后,见雨下得如此之大,急忙让她等一等,自己去拿把伞来。
可是他才心神不宁地走开没两步,就听得身后喊声,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请父皇收回成命!”
元琼不知何时已走至殿前,隐没于雨幕之中。
子奇眉心一跳,匆匆忙忙跑过去,手不知该往上还是往下,身上也一起淋了个透湿。
“公主啊……您、您这是何必呢,陛下已经答应了晋国的使者,怎么可能您在外面喊一声便收回成命呢?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元琼凉凉地瞥了子奇一眼,笑了笑:“你说得对。”
子奇以为她是想通了,伸出两只手要请她回殿门外,一边又招呼了一个小内侍:“快,快去给公主取把伞来啊!”
可话音刚落,只见元琼推开了他,竟在雨地里——跪了下来。
雨水在她的膝边溅起水花,染脏了她浅色的衣裙。
雨珠子从她的眼睫上滚落。
元琼眨了眨眼睛,视线渐渐清晰。
她在地上磕下一头,自此连袖口好看的飞鸟纹都没能幸免,浸得透湿。
子奇和那些小内侍们不是没见过这个场面,这么多年来,求于陛下的人还少吗?
但是谁会想过这个小公主有朝一日也会跪于此。
可他们更没有想过——小公主没有求人。
紧跟而至的话,让所有人都心惊。
元琼抬起了碰于手背上的额头,眼神中没有丝毫妥协。
“晋国早已空巢一具,今日赵国不动手,也会有别国率兵而下。可如今陛下却要放弃晋国这一唾手可得的猎物,拿自己的亲女儿去换一个全然没有必要的和平,不可谓是糊涂至极!”
宫外的人顿时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下一刻,是平成殿里稀里哗啦摔碎了东西的声音,刺耳异常,一波又一波。
子奇望着元琼格外冷漠的脸,无边浪涛在他心中翻涌。
一针见血。
出自公主的嘴里。
也不知这次赵王会如何大发雷霆,又或者会改变主意吗?
大概是不会的,改变主意和认错有什么区别。
他跟在这位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可没见他心甘情愿地向谁认过错。
子奇跺了跺脚,水花四溅,可他却无暇顾及,带着满身的雨水又窜进了平成殿。
……
夜幕降临,平成殿外静得让人害怕。
只剩下元琼决绝地“请陛下明鉴。”
俪姬前来之时,只见元琼直挺挺地跪在雨中,不知跪了多久,谁都没能将她扶起来。
她知道元琼的脾气,叹了口气,带着侍女直接进了平成殿。
可是没过多久,俪姬就出来了,显然没有说动赵王。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还有显而易见地震惊。
俪姬踩着地上的雨水,走到了元琼的面前,心疼地拨开了她被雨水打湿后黏在额上的发丝。
元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俪姬看着元琼的眼神很复杂:“元琼,你告诉母后,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去晋国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沈斯阙?是你害他变成那样的,所以你害怕他报复你?”
元琼讶然。
多么颠倒黑白的话语啊!
她不知道父皇是怎么说的,只是如实答道:“母后,我不怕他。我有了喜欢的人罢了,所以元琼不会嫁给任何人。”
“你!”俪姬气急,“元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很善良,你从来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听着最后那句指责,元琼心里一颤:“母后,沈斯阙把我从高台上推下去了,那次如果不是徐夙,我可能已经回不来赵国了。元琼没有伤害谁,沈斯阙也是咎由自取。”
俪姬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惊得踉跄了一步,被身边的侍女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