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夙木然地抬起手,用力抱紧她,就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闭着眼,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谁都不能动你,谁都不能。”
……
后来元琼还是没能喝到那碗冰镇绿豆。
实在是太难受了,什么都吃不下了。
元琼想多抱抱他,可是这样一直抱着站在殿里也不是回事儿。
想来想去,她搬了个石凳,就放在他的背后。
徐夙转身想看看她打算干什么,被她制止了:“你别动。”
他于是又转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背上传来了软软的触感。
是小公主靠了上来。
元琼也不说话,就这么和他背靠背坐着。
“公主在干嘛?”他问。
“看话本。”她翻开带来的话本。
“臣是问为何要这么坐。”
“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种感觉吗,就好像——嗯,”她想了想,“自己的身后一直都会有一个人在。”
听着身后翻页的声音,徐夙也垂眸翻开了他那本书。
没个坐相,脑子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乏味的文字,勾了勾唇。
身后有个人吗。
感觉的确还不错。
元琼也没看进去话本,又问道:“可是晋国灭了,你怎么就知道父皇不会责罚你了呢?”
“再等等,”徐夙不急不缓地说道,“第七天还没过完。”
……
在这等待的时光中,元琼就这样懒懒地靠着他靠了一下午。
树荫下乘着凉,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傍晚时分,曲析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安睡的元琼,压低声音对徐夙说道:“到了。”
说完后他就走了,也没多留。
徐夙这才一只手扶起了枕在自己肩上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了起来。
虽然他极尽小心,元琼还是唔了一声。
她没睁眼,迷迷糊糊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你去哪儿?”
徐夙低眉:“臣去平成殿。”
元琼本来还想再续会儿睡意,这一听眉头轻皱,努力要睁开眼。
徐夙把她放在床上,先一步用手覆上她的双眼:“再睡会儿,臣很快就会回来的。”
-
平成殿。
徐夙单手捧着个盒子:“参见陛下。”
赵王虚伪地笑着:“徐卿,第七日了。”
徐夙颔首。
“你想说晋国要被攻破了是吗?可是晋国破了和寡人治你抗旨之罪又有什么关系?”赵王坐在高高的主位,“你该不是终于没辙了,想要拿东西来讨好寡人了?”
徐夙没有答话,为那“讨好”二字感到不适。
但很快,他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冷漠的眼中多了嘲弄。
赵王假仁假义的脸上露出很细微的赢了般的表情。
也正是此时,他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那个盒子。
瞬时,赵王脸上得意尽消,他猛地抓住了座椅的把手,惊恐地往后倾倒:“徐夙!你……你想干什么!”
子奇整个人也都在抖,勉强才扶住了赵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殿中。
在那盒子中的,是一颗人头。
晋王的人头连着半截脖子,被人端正地摆在里面。
那凸出的眼球尤带着恐惧,被切开的地方鲜红的血迹未干,仿佛新鲜出炉还留有余温。
徐夙望着赵王那吓破胆的样子,寒潭眸中带着轻蔑的笑意:“臣不做什么,只是给陛下看看,要取一个人的人头可真是太容易了。”
“你要造反吗!”赵王被他的威胁激怒。
宫外的侍卫听到这样的有了动静,持刀冲了进来。
见到徐夙淡然地捧着颗人头,也都是一惊。
徐夙浅淡地瞥了一眼冲进来的人,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定定地看向赵王:“臣不敢。”
只是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却没让人觉得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徐夙把盒子放在了地上,又拿出了一张图。
子奇接过,颤颤巍巍地呈给赵王。
赵王只看了一眼,脸色突变,挥手道退了那些侍卫。
一切都在徐夙意料之内。
他站在空荡的殿中,却比赵王更加居高临下:“晋国并非要被攻破,而是已被攻破。这图上的城,秦国愿意割爱给赵国换两国交好,您只要选择接受这些,还是能继续做您的仁德君王。”
夏夜,赵王的背后汗津津的。
只见地上未关的盒子里,那颗人头像恶鬼一样盯着自己。
他收起图,问道:“你有什么要求?”
他不是傻子,徐夙不可能平白把这些呈到他的面前。
徐夙凉薄地睇了赵王一眼:“只要陛下以后不要再动元琼公主的念头,别再让她失望了,那么臣与陛下,还会和以前一样,二人永安。”
……
徐夙走出平成殿的时候,赵王早已忘记了他安在徐夙身上的罪责。
那颗人头还在地上,提醒着他,安分些。
-
元琼也想再睡一会儿,可是徐夙去见父皇,她到底是有些心神不宁的。
她坐起身来,重重叹了口气。
不行,还是做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想着,她往成月殿走去。
这几日给巧巧找了许多书,她觉得小孩子到底还小,总得学点东西。
现在正好回去看看她学得如何。
没想到平日里一直投机取巧的小孩子今日倒是乖巧,该学的全学完了,专门等她回来检查。
元琼:“今天怎么这么乖?”
巧巧嘿嘿一笑:“公主,巧巧还没见过徐正卿呢。”
原来点在这儿。
元琼见她扑闪着眼睛期待的样子,她笑了笑:“行,反正我还要回西元宫,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
所以等到徐夙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公主身边又多了个拖油瓶。
他挑眉,没有说话。
元琼拉着巧巧给他介绍:“这是巧巧,我从子奇手里捡来的。”
徐夙轻嗤一声,睨了一眼那个小不点。
捡来的?
徐夙方才拿那盒子,手上沾了点血,脏得很。
所以他现在对小孩更没什么耐心,对她冷冰冰地说了句“你待在外面别进来”,然后便朝里走去。
元琼不满意,打算追上去要问他怎么不能一起带屋里去。
不过她还没动,就听见小孩子“哇”了一声。
巧巧倒也没有一点认生的样子:“公主,你的未来夫君真好看。”
徐夙停了下来。
元琼也呆滞了。
这小孩真的懂,太懂了。
和她在一起待得多了,总是被戳穿,她脸皮都厚了不少。
于是元琼面不改色地对巧巧笑了笑:“嗯,我也觉得。”
徐夙转过身。
少女眼角眉梢都带着调皮还有些自豪的笑意。
再看看小孩也咧着嘴的样子,他忽然有个想法。
大的带小的。
小公主是找了个自己的翻版吗。
他又走回去,语气稍微放缓了点:“打水会吗?端进屋里来。”
巧巧长长的睫毛扇啊扇,重重点了点头。
端进屋里,那不就是愿意让她进屋了嘛!
元琼见巧巧跑远,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自己捡来的小侍女怎么狗腿地侍候起他来了?
收回目光,她又去问徐夙:“你不喜欢巧巧吗?”
徐夙略一思索方才小不点说的话,哼笑了一声:“还可以,不讨厌。”
元琼有点意外,算是句好话了。
想想如果把他们的第一次相识算成他带她进宫那日,他可没少数落自己。
她捂嘴笑了笑:“那你怎么把人家赶去干活去了。”
徐夙用没沾血的手牵起她:“进来,我与你说今晚的事。”
后来,徐夙就在巧巧去打水的空档告诉了她一切。
攻打迷谷关只是一个幌子,秦国把精兵都暗中调去了晋国都城,直取晋王头颅。
晋国将士都被调去了迷谷关,宫中留下的那点人根本掀不起风浪,又没有援军,晋国城破不过一瞬间的事。
再接下来,徐夙又告诉她,他带着晋王的头颅去找父皇的事。
他说得简单,只说他如何给父皇做选择题,父皇又如何理所当然地选了后者。
元琼觉得有点可惜,既然有这个机会,怎么不提些要求,和她这父皇倒也不必客气。
说起来,原与筝不愧是秦国第一说客,让秦王攻晋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让秦王心甘情愿地舍去一块地送给赵国。
元琼有些好奇,不知道与筝是怎么说的。
-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占据她太多神思。
第二日的晚上,一条噩耗迅速席卷全宫上下。
赵王病危。
彼时元琼还在西元宫中,要向徐夙展示她又长进了许多的书法。
听见有人如此禀报,她的毛笔从手中滑落,砚台里的几滴墨汁溅在了另一只手上。
她一点都没察觉,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远远地就能看见所有重臣已候在平成殿外,王后站在最前面。
元琼一路疾走过去,却在离平成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徐夙侧目看她踟蹰不前,默默停于她身边,取出块干净帕子替她擦手。
到底是宠了她十几年的父亲。
元琼心情很复杂,她的手软软地耷拉着:“父皇突然病危,该不会是因为我们……”
徐夙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不是被公主气的,也不是被臣吓的。”
他说得很笃定,元琼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太子之前给陛下送过药,便借机找医官去瞧了瞧,那医官告诉太子,陛下脏器皆已衰竭,已没有几日可活了,”徐夙放下她的手,话中辨不明情绪,“所以,就只是很正常的生老病死。”
元琼心里沉重的愧疚被他的话打散,剩下的只有不知道算不算浓的悲伤。
片刻后,她又抬头想再去抓徐夙的眼神,但他已经侧过身去。
忽然觉得方才他说那句话的语气怪怪的。
就像在感叹——正常的生老病死,多好。
徐夙直视前方通明的大殿,却也知道她在看他:“怎么了?”
元琼一愣,没说出心里话。
而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当初为什么选了哥哥,不选二哥或者三哥呢?”
徐夙好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他敷衍地说道:“因为他是太子。”
元琼已经看穿了徐夙说话半真半假时的模样,每当他如此的时候声音都会刻意柔和一些,引人下意识地想相信。
就像刚刚那句。
她显然是不信,压低声音凑近他:“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扶任何一个人做太子吧。”
徐夙蹙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臣可以说,但公主不能说。”
她眨眨眼:“嗯?”
他只回了四个字:“不知轻重。”
元琼左右望了望,又探头往平成殿的方向看。
果然有很多道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往他们俩身上飘。
元琼会意,他是担心话被有心人听去做文章。
她吐了吐舌头:“我就是悄悄和你说的,没人听得见。”
见徐夙不说话了,她又追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选了哥哥?”
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那声音反倒大了几分。
徐夙不想再与她在这里纠缠,说出了那个真心的原因:“因为他的仁慈。”
黑夜无边无际地笼罩了下来。
有小飞虫朝远处的仅有的光亮飞去,然后死于火中,再也没出来。
他望着那些微不足道的小虫化为灰烬,说道:“太子有远见有谋略,是治世之才,但这样的人还不足以做帝王。臣之所以选择太子,是因为他对天下人有仁心,却可以自己抗下那些最残忍的事,这样的人,才配坐身居万人之上的高位。”
他顿了顿,望向亮着的平成殿:“才配做一个君王。”
第63章 . 薨逝 “要是被剐两下就行的话,臣倒也……
这话, 徐夙从没想过要和别人说。
很多年前,他也曾满腔希望要像父亲一样辅佐君王,打造一个太平盛世。
可现在这种话, 他却已经没有资格说了。
当踏上复仇路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舍弃了正与善。
每一次玩弄权术都只是为了满足他最阴暗的目的,铺再大的局都没有与家国大义没了任何关系。
即便望着平成殿,他也能用余光瞧见小公主的表情。
她正用十分玩味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的确,这些话由他来说,未免太过可笑了些。
她笑得更加放肆,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徐夙微微侧目。
而望向她眼中时,他才发现,她好像带着得意。
“什么?”他问道。
元琼耸耸肩:“没什么,我就是觉得, 你选择哥哥,除了因为他能替你复仇以外,一定还有些别的理由。”
小公主一直擅长见人说人话, 徐夙也很给她面子:“我们瑞瑞一直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