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林立看了宋景有些意外。
宋景却没有看他,等宋林立坐下拿起通讯电话后,他才拿起电话。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宋林立在电话那头问。
刹那间,宋景对宋林立的芥蒂消失地无影无踪。
喉结微动,宋景说:“打架。”
“又打架。”松立的董事长早没了威风,以往训斥不听话的儿子的语气是恨铁不成钢,现在是深深的无奈。
宋景没有接话,宋林立也找不到话说。
父子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宋林立问了一句:“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宋景鼻头一酸,他不想和宋林立聊这些,话锋一转说:“我有别的事要告诉你。”
“哦,什么事?”
“我……”宋景沉声说:“我在盛宁就职。”
“……”
宋景没听到宋林立的声音,一仰头,宋林立满眼的不可置信。
记忆里的父亲苍老了许多,一激动双唇翕动,浑身颤抖。
他终于听到了宋林立的声音。
“盛宁?江宁?”
宋景几乎不敢看宋林立的眼神:“是。”
“你疯了吗?”宋林立倏地站起,狱警见他情绪激动,上前按住他,咆哮声顺着电话线路传进宋景耳中。
“你知不知道松立破产全拜江宁所赐!我被江宁骗了!”
“我知道。”宋景说:“我在赎罪。”
“赎罪?”宋林立怀疑自己的耳朵:“赎什么罪?”
“你用了什么方式对待……”
宋景这话没说完,宋林立就听不下去了:“松立破产了,我一手建立的王国毁在一个丫头片子手里,现在我唯一的儿子说要赎罪?赎什么罪?行业打压的罪吗?”
终于,宋林立再次用看废物般的眼神看着宋景。
宋景迎上他的视线,探监的时间在沉默的对峙中流逝。
狱警要带走宋林立,宋林立终是惋惜:“能把松立搞垮,你在她身边讨不到好。”
这句话不是宋景想听的,但无法否认,这是一句来自父亲的良言劝告。
宋景从监狱走出来回到车上。
江宁看了眼时间,“聊得很多?”说到这里,她笑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是真的。”
好歹和宋景当过朋友,江宁知道宋景和宋林立之间的矛盾。
早期的松立是‘夫妻作坊’,只是在松立步入正轨的那段时期,宋林立既是为了松立也是嫌弃糟糠妻,他做了大部分渣男都会做的事,和原配离婚与对自己更有帮助的富家小姐二婚。
宋景的母亲分到了15%的股份,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就连宋景都是判给宋林立的。
对于宋林立来说,他的人生平步青云。而对于宋景的母亲来说,糟糕透了。
每个人的承受力各不相同,例如宋景母亲这样的打击,有人会热烈地回击,有人会拼个你死我活,而她选择了结束生命。
自此后,宋景对宋林立就有了恨意。
宋景的恨体现在他的叛逆。
不了解他的人,只当宋景就是纨绔做派,成天惹是生非给宋林立添堵。而据宋景本人口述,这个秘密他只对江宁一个人说过。
作为唯一了解宋景的江宁,对于宋景的行为的评价早就从同仇敌忾变成了幼稚。
她没有问宋景和宋林立聊了些什么,是不感兴趣也是因为宋景脸上的木然把答案已经写明了。
宋景捏着方向盘,音色有点哑:“接下来去哪?”
江宁这次坐在副驾,轻松一瞥就能看到宋景脸上痛苦的迷惘。江宁只让宋景去探监,并没有告诉他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宋景疯一次。
想到自己的计划,江宁勾了下嘴唇 :“松江别墅区。”
车在松江别墅区某栋别墅的不远处停下。
车子停靠的位置正对别墅的诺大落地窗,车里的二人能看到别墅里的人。正是中午时分,江成恩和江母在餐厅用餐。
江宁看着父母:“这扇落地窗是专门为我打造的。”
宋景不解其意。
江宁说:“他们知道我会在这个位置远远地看上他们一眼。”
宋景呼吸刹那扼紧。
知道江宁患有躁狂症的那晚上,俞子言告诉过他,江宁会不受控地伤害到身边的人,所以江宁不敢回家。
他终于知道了,江宁要他疯的方式是什么了。
他与宋林立是有隔阂和矛盾,这一次探监见到的已有龙钟老态的宋林立,矛盾在这瞬间锐减不少。
宋林立判了十年零七个月,再有六年——如果宋林立表现良好,兴许要不了六年,他们父子可以敞开心扉好好聊聊。
而本来该阖家团圆的江宁却只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父母,他们聊不了家常,因为江宁话里言间的刻薄会化作利器伤害疼爱自己的父母。
宋景那颗心脏疼一抽一缩。
他不由得想,每一次在远处观望父母的江宁都会想些什么呢?
车厢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稀薄。
江宁看着宋景的表情,这个人脸上显露出再也无法掩饰的痛苦的拘挛,眼尾处有一抹化不开的猩红。
江宁熟视无睹,漠然开口:“去学校。”
宋景攥紧方向盘,嗓子眼像是被刺扎出密密麻麻的孔,话音飘摇不稳:“……好。”
到了二人就读过国际高中。
学校是不允许车辆入校的,只是江宁提前和校长打好了招呼,这才特意放行。
车顺着校园的道路缓速行驶。
校园的景色没有什么变化,随着汽车的前行,抛在车身后的每一寸景色都印证着‘物是人非’四个字。
最后车停在了校长办公室所在行政楼外。
江宁眼也不抬:“去取资料。”
校长办公室内,校长已经把江宁要的资料准备好了。
看到是宋景时,微微怔愣。
宋景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校长当然记得他。
宋景枉顾校长眼底的狐疑,和校长简单打过招呼就要去拿资料。
校长说:“资料不能带走,你可以现在查阅。”
宋景的手已经触及在资料上了,闻言微顿。
校长这句话让宋景明白了江宁的意思,江宁并不是真的让他取什么资料,而是让他查阅。
垂眸一看,手里的这份资料是江宁学生时期的档案。
他掀开一页,档案的内容是从江宁转校时开始记录的,里面记录着的有江宁每次考试的成绩,有江宁获得的奖章,有老师们对江宁优秀的评价。
还有,江宁的退学记录。
宋景看到这里,心里陡然出现一种让人心慌的预感:“江宁为什么有两次退学记录?”
校长记得很清楚:“是有两次。”
“第一次退学流程已经走到尾声了,后来改变了主意。她成绩很好,所以我们欢迎她回来。”
改变主意……
宋景心慌地看着第一次退学记录,记录中清楚的日期刺进他眼球。
正是宋景蓄意接近江宁的时间。
一个残酷事实在脑海中炸开。
原来,江宁本就打算离开自己挤不进去的‘上流社会’。
是宋景让她改变了想法。
她可以继续忍受被其他人恶意孤立和排挤,只因她有了宋景这个朋友。
所以一开始就不存在她需要宋景的保护。
大概是没有想到吧,原来这个朋友才是真正的恶魔。
所以第二次退学才那么仓皇仓促。
校长还在可惜江宁没有参加高考,宋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手里的档案宛若有千斤重量。
宋景募地想起知道江宁退学后的自己,他觉得矫情。
啊,他妈的他觉得江宁矫情。
第28章 028 浑身发麻……
浑身发麻, 大脑一片空白,握着档案的指头蜷缩。
在校长看来,此时的宋景一点表情都没有, 实则他已经窒息了。
江宁犯病时双目空洞, 他终于能明白是什么原理。
内心的痛苦让人无法再操控多余的情绪。
好痛啊。
宋景想着,他才领悟了一次,而这样的情绪江宁又经历了多少次。
最后一点理智开始消散,他双眼绯红。
校长被宋景这么大的反应吓到:“宋……宋景?”
怎么离开办公室的,宋景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他丧失了所有斗志,之前叫嚣着哪怕是不要命了也要弥补的勇气在了解事情真相后荡然无存。
他不敢面对江宁,懦弱和无能席卷着他的大脑,宋景逃命似得躲到了行政大楼的天台上。
天台没人,太阳就挂在天边, 午后燥热的风却吹出犹如寒冬腊月的凛冽寒风。
“啊——”
再也没控制住,宋景揪着自己头发靠着围栏蹲下来。
吼叫声越大,他撕心裂肺的痛意却越强烈, 那些沉甸甸的情绪根本发泄不了,它们化作游蛇在四肢百骸流窜,途径之地血肉模糊青筋暴起。
救命啊。
他当年为什么要这样,他怎么能这么卑劣这么恶心。
膝盖一下着了地,宋景跪在被太阳烤炙得火辣辣的地上。
“我还真是……”痛楚让他这句话几乎哽咽:“有妈生没妈教。”
这句话是一个阀门,眼泪‘唰’得就掉了下来。
“妈,你在天上看着对我很失望吧……”
“我做错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啊啊啊——”
宋景无力地揪着头发,这会儿连风都停止了, 似乎他的母亲在天上看见了他的所作所为都不愿意搭理他。
颤着手摸出烟,接连吸完整包烟他的情绪也没有好转,只是想着江宁还在车里等着他, 宋景不敢耽搁太久,一手抓起地上的烟头就要下楼。
然而一转身,宋景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就僵硬在了原地。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氛围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来了人。
是江宁。
还有俞子言。
江宁漠然地看着他,表情又是昨夜的不屑一顾。
很显然的,宋景的情绪崩溃她都尽收眼底。
冷漠地撤走视线,江宁对俞子言说:“俞子言,看到没,我说三天内就必定是三天内。”
宋景浑身的僵硬还没得到缓解,听到江宁这句话,心跳顿时熄灭,连带着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昨天江宁故意让他沦为工具人,她和俞子言冷眼旁观。而今天似乎也是这样,江宁让他疯一次,所以先让他去探监,用宋林立与江成恩形成鲜明对比,再一步步地有条不紊地让他走入情绪崩溃的死胡同。
而这一切计划安排,重要的不是让宋景感同身受,江宁不稀罕也不需要。她是以宋景为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在乎的重要的人自己对身边人的伤害。
俞子言没有接话,只说:“太阳大,先下去。”
江宁毫无眷恋转身便走。
又是一场安排好的局。
宋景像个木偶愣愣地站在原地。
天台下,江宁坐在俞子言的车里。
俞子言欲言又止,江宁说:“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没有。”否认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俞子言触及到江宁明显不信的神色,叹口气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江宁脸色沉下去,她不喜欢自己完美的计划得到这种评价。
俞子言赶紧解释:“我会离开,可我也想,能留在你身边的人是爱你的人。”
气氛一下凝固。
江宁忍了忍自己想要发火的冲动,但语气仍旧不佳:“俞子言,独立美丽不好吗?在我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精力有必要吗?”
又克制了一会儿,她说:“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俞子言沉默,过了好久。
“知道了。”
俞子言拿出手机当着江宁的面定了机票,他的成绩很好本该继续留在国外深造的。
江宁一直觉得是她耽误了俞子言。
现在俞子言的生活重新走向正轨,这让江宁躁郁消减了不少。
“行李收拾好了么?”江宁看见了航班信息,就是今晚的,“我送你。”
“不用了。”俞子言说:“太晚了,你回去我不放心。”
怕江宁产生自己是废物的想法,俞子言又补充:“如果你送我,我会舍不得走。”
在江宁身边待了这些年,俞子言知道怎么拿捏江宁。
果然,江宁没再坚持,只说:“一路顺风。”
“会的。”
江宁打开车门要回到自己的车里,在这之前,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俞子言:“缺钱给我说。”
“……”俞子言失笑:“肯定的。”
“走吧。”
江宁关了车门,她也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车里,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俞子言驾车离开。
等车影消失,她还是保持着目送的站姿。
希望俞子言一切顺利,万事如意。
等江宁回过身时才发现宋景已经从天台下来了,他人很高身形宽阔所以身上的狼狈不用拿着放大镜去仔细寻找,就明显又清楚地挂在他身上犹如附骨之疽。
这还是江宁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宋景。
以前宋景犯了错,会被宋林立拿着皮带抽他,身上脸上都是抽痕,有一次连衣服都破出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