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么远远的跪伏在外,看着她们祖孙二人亲亲热热的笑谈着走进院子里。甚至连眼睛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一个,就那么坦然的从她面前过去了。
那个时候,若是她尚且还有几分力气,定然会爬起来,大声的叫她们去死,让那个“女贞子”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惜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走进去,然后一扇大门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复杂的情绪灼烧着她已然快要崩溃的神经,叫她一夜难眠。今日这般重要的及笄礼,却又遭受如此冷待,观礼宾客几近全无,没有人来祝贺她成人,没有哪家夫人愿意让儿子将她娶回家去做媳妇。甚至于,亲人们也都没有露出一丝的喜意来,仿佛今天举行的,不是她的成年礼,反而是葬礼一般。
也许真的是葬礼。
大家一起提前为她送葬。因为,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被自己的亲父和后母,联手送进深渊中去。
第120章 (大修) [VIP]
和煦温暖的阳光突然被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遮住, 晴朗的天空,几乎是在刹那间就变得阴沉沉的了,微微的寒风透过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 让余锦纾本就冰凉的心, 更是寒痛刺骨。
之前的所谓的罚跪祈求原谅一系列的事情, 看起来似乎很是真诚,可她自己心里很清楚, 那里面不但半分真心都没有,甚至还暗藏着许多的怨恨。哭哭啼啼、哀哀切切, 全都是在作秀,目的不过是妄图将堂妹锦绣架在火上烤, 叫人晓得她已经跋扈到完全不顾姐妹之情,也不能怪自己以牙还牙啊!
可是当自己种下的恶因终于结出了恶果,她才真切的意识到,一直以来的羡慕和嫉妒,摧毁了自己原本可以美好的人生,她将为曾经做过的一切, 付出沉痛的代价。
可惜, 此刻已然是悔之晚矣。
不管余锦纾心中有多么的后悔,也不管余定贤平静的外表下暗藏了多少怒气, 而原本在他们预想当中热热闹闹、煊煊赫赫的笄礼,终究还是这样草草的收场了。
一切,便只能说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好在,余定贤的失望和愤怒, 很快就得到了纾解。不然, 余锦纾的下场, 恐怕还不仅仅如此而已。
十月初一, 巳时。
随着随行太监一声长音唱道:“圣旨到,余定贤接旨。”皇长孙李郅轩、燕王李道亭、福郡王李郅辅联袂走进余府,在跪地伏拜的余家人面前站定。
李郅轩从太监手中接过明黄色的圣旨缓慢展开,双手各持两端卷轴,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爱卿余定贤恪守孝道,侍母灵前三载,实乃大善。爱卿才德兼备,为国之栋梁,现孝期已过,当返朝堂为朕所用、为国效力。令余三月后回返长安,官复原职,钦此!”
“老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余定贤伏拜下去,声音有些哽咽。
自他丁忧后朝堂上丞相一职便空缺了下来,他是早就想过圣上或许是为了他而虚位以待,却又不敢深信,毕竟相比于旁的宠臣,圣上对他,更多的是政事的倚重,还不到如此待他的地步。可如今猜想成真,饶是余定贤心性已经是达到了无坚不摧地步,面对一代帝王如此的信重,心弦也多少还是有些被触动了。
在川蜀这两年多的日子里,他除了安分的守孝,什么大的动作都不敢有,可以说几乎是日日都在煎熬着。
因着被亲母叫破自己不为人知的身世,多年来处心积虑的谋划可以说是一朝成空,为了掩盖这个不堪的真相,当日在场的下人,大半都被他灭了口。连他嫡亲的母亲,也在盛怒之下,失手致死了。
等醒过神来之后,早已经避开的儿子媳妇和孙女,他总不能也一起杀了吧!
这个事情,到底还是成为他们余家整个大房,公开的秘密了。
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内心的暴虐,甚至想过干脆他直截了当的反了,然后不成功便成仁,全家一起死了,便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担忧,也什么都不用顾虑了。可是终究,他不甘心谋划成空,便宜了别人,咬着牙和血吞,将自己的暴虐之气全部压制了下去,生生的忍了。
这一忍,就忍了整整两年。
如今,他终于要回去了,回到属于他的舞台。
他背负着家族的期望,背负着父亲临死的嘱咐,即使如今的他没有那个身份和资格,准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会就那么轻易的放弃。
所有的一切,都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失败,不会化作乌有。
他余定贤,永远,都会是那个唯一的胜利者。
余定贤终于又开始踌躇满志起来,一张比之两年前多了许多苍老褶皱的脸上,露出些许势在必得的微浅笑容。
那一刻,他甚至已经忘记了,眼前立着的这些为他带来希望的人,和那个下了圣旨召他回长安官复原职的皇帝陛下,通通都将是他所谓“成功路”上的巨大绊脚石。
就在此时此刻,他对他们,那是充满了真真切切的感激。
他卑微的躬下自己的身躯,毕恭毕敬。
“三位殿下,里面请!老臣预备了陋席薄酒,恭迎三位殿下远道而来,还请殿下赏脸,容老臣敬上几杯。”说话间,隐晦的朝着柳氏使眼色。
接收到他“指使”的柳氏眸子微眯了一下,又瞬间舒展开来,面上带着矜持得体的笑容,几句寒暄的言语过后,便要拽着随她一起出来接旨的锦绣离开。
李郅轩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所以即便看见锦绣的那一瞬,他就舍不得挪开自己的视线,此时此刻,当着旁人的面,他也不敢开口挽留一声。
倒是燕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在着实却突然开口,挑着嘴角似笑非笑的道:“余二小姐留步,许久不见,余二小姐如今的日子看来倒是过得不错,这红光满面的,姿容更甚当年啊!”
锦绣脊背一僵,脚步就顿了顿。
她本不欲理会此人的刁难羞辱,可当年到底是她不甘之下利用了他,虽对方也从中寻到些许趣味,可堂堂“活阎王”却成为她区区稚女手中的刀,以这位的心性,查处端倪之后,忍了这几年没有发难,也是个奇迹了。
早在出手的那一日起,她就料到对方迟早是要来讨债的,心中有了准备,应对起来,自然不会太过狼狈了。
是以,她的脚步只缓了一瞬,便从容的回过身来,弯腿微微拜了拜,含笑回道:“燕王殿下过誉了,小女蒲柳之姿,哪里称得上姿容二字!天底下谁人不知,若论姿容,当以皇族李氏最甚。”说这话时,目光还仿似无意般,从立在当初的三个李氏子面上轻轻滑过。
这样意有所指的话一出,燕王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也仿若有了实质一般,瞬间对上锦绣的双目。
不过几个呼吸,就好似用眼神完成了一场厮杀。
燕王原本只是略有兴趣,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连他的“凶名”都不怕,反而敢那般大胆的利用。若是可以,不妨给点教训,省得旁人以为什么人都能在他燕王头上动土。如今见到这有着娇弱的不堪一击外表的姑娘,眼神里竟然含着不输于他从战场上积累下来的“杀意”,兴味不由就更浓郁了些。
锦绣见状,心中“咯噔”一下,更加警惕起来。
燕王此人心性素来多变,让人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方才她若是软了,或许燕王会无趣之下就松松手将她放了,可看他以往的行事,这个可能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他最可能的做法是毫不犹豫的教训她一顿,甚至于,有很大的可能,会将他查到的她之前所做之事全部公诸于众。
她祖父丞相大人精明的很,若是察觉出一点端倪,顺着查下去,也许她在长安城的那些安排和后手通通都会暴露出来。她不敢赌燕王的行为,只能借此挑起他的兴趣,让他暂且搁置下之前的事情,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将她这个人查个透彻的事情上去。
不过她了解燕王其人,燕王却根本不知道她的行为准则,较量之下,她取得胜利的几率,要比他大的多。
可是这其中,却又有很多不可估量的意外,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前功尽弃。这让她有些暗暗的后悔当初刚刚重生,可用的力量和人太少,悲愤之下又忍耐不了,不得不将头脑动到这么个容易产生变数的人身上来。
心中斗转万千,时间却只过一瞬。
燕王眼中兴味一闪,便拖长着声音,意味不明的说道:“哦!是么?”
说话间,他双手修长的手指,缓缓的收紧,指骨关节间发出“咯哒咯哒”的摩擦撞碰之声,原本收敛住的杀气,瞬间散发出来,震慑得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顿时变了脸色。
柳氏屏住呼吸,不由自主的伸手紧紧拽住锦绣的手腕,整个人都在微微的颤抖着,却坚韧的挺立着,双眼如临大敌一般的紧盯着燕王。她在警醒着、准备着,仿若护崽的母狮,一旦有人要伤害她的孩子,她就要第一时间扑上去与之搏斗厮杀,毫不迟疑。
李郅轩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燕王叔祖会突然对锦绣发难,更没想到他素以为娇柔的锦绣,会与之对上,且表现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傲立沙场的女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锦绣的另一面,震惊之下,又因距离甚近,被燕王身上散发的恐怖杀气所摄,手脚几乎都要僵硬住了。
与燕王亲近如李郅轩都尚且如此,更不论那些太监侍卫和余家其余人等了。
似乎大家都知道,锦绣惹怒了“活阎王”,今日难逃此劫。有神色莫名的余定贤丞相只面沉如水看不出虚实,有不忍看锦绣悲惨下场的如余瑞琛萧氏这对父母悄悄闭上了眼睛,也有幸灾乐祸的如二房众人,只恨不能叫毁了他们二房的锦绣身死当场才能大快人心。
那一刻,余家大宅里静默无声,众人仿佛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只听得见燕王手指交叉间“咯咯哒哒”的声音。
就在这时,原本只立在自家兄长身旁看热闹,还时不时悄悄冲锦绣做个鬼脸的福郡王李郅辅却突然转过头去看向燕王,语气中带着夸张的惊讶,大声问道:“呀,燕王叔祖,你的手这样掰过来掰过去不会痛么?辅儿来帮你揉揉吧!”
一边说着,一边就猛地扑过去,一把抓住燕王的手,煞有其事的揉捏了起来,一边还关心的问道,“痛不痛?需不需要小力一点?”
然后又完全不顾燕王瞪着他的眼神,拽着那双曾沾满鲜血,如今却依旧白皙纤长的手,回过身冲锦绣眨了眨眼睛,道:“余姐姐,我燕王叔祖的手可能掰伤了,麻烦你帮我找瓶跌打酒来,好么?”
燕王已经彻底的傻住了,好么?
见过胳膊肘往外拐的,可他还真没见过像李郅辅这样踩着自家叔祖,去讨好别人家小姑娘的。要说这姑娘要真跟他有点什么,也就罢了,反正他们李家人骨子里都留着“重色轻亲友”的血。可这小子尚不足十岁,而且从他们进余家开始,他龇牙咧嘴的做了那么多鬼脸,人姑娘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至于这么不遗余力么?
堂堂威势赫赫的“活阎王”大人,愣是被搞成了个掰手指把自己给掰伤了的逗比,他真想吐他一脸血好么?
见燕王整个人都不好了,锦绣不由垂头暗笑,悄悄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给福郡王,便顺势趁着机会,拉着柳氏迅速的退了出去。
等回房心绪陈定下来之后,才命人拿了一瓶上好的跌打酒,送去了正堂。
燕王后院起火,被自家侄孙给摆了一道,没反应过来,才叫她暂且躲过一劫。可此人乃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他本来就吃了亏,现在又来了这么一出,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可得好好想个法子,避过这一难才是,待他们都回了长安,而她如愿以偿的留在川蜀的话,相隔千里之遥,就不用再怕他了。
恰在这时,有人来通传安平长公主派遣过来接她的马车到了。锦绣眼睛一亮,便匆匆收拾了东西,辞别柳氏,直接避往云雾山庄去了。
第121章 (大修) [VIP]
逃避是懦弱者最直白的表现, 然而许多人在面对自己无法即时解决的问题时,大多都会选择逃避。
在燕王咄咄逼人的威势和皇长孙无时无刻的紧迫盯人之下,饶是锦绣心硬如铁, 也有些招架不住, 终究还是懦弱的选择了逃避。
反正安平长公主及时的给她递了个台阶来, 顺着下了,也算是作为晚辈对长辈的尊重嘛。
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 领着白雾登上马车,与余家老宅渐行渐远后, 锦绣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紧拧成一团的眉毛, 也都跟着舒展开些了。
眼见着自家小姐终于恢复正常状态,唇角还隐隐约约带着点浅笑了,因她心情不虞也跟着黑了几天脸的白雾终于忍不住,鼓着圆圆的杏眼,试探的问道:“小姐,你这两日总是神思不属的, 是不是因为大小姐在宫家说的话啊?”
提起余锦纾这位专职坑妹坑家人的大小姐, 白雾那就是一肚子的气啊!饶是她怎么努力的掩饰,也都掩饰不住的在面上和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愤怒和憎恨来。换做平常, 指不定她早就开始忍不住数落一串了,可现今见自家小姐好不容易才去了忧愁,展颜微笑了,总不好再提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叫她跟着忧心, 所以问话的时候, 虽带着几分故作的懵懂, 声音和语调中却依旧有些忐忑。
看得出她的紧张,锦绣安慰性的笑了笑,摇头道:“不!她说那些话,之前在长安城里听过多少遍了,便是觉得难堪,也早就习惯了,何至于此呢?”只她到底不该在和悦轩外做戏,身体健壮得半年一年都不见得会请一回大夫的,短短一个时辰都不到,就那么跪晕了过去,骗谁呢?传出去,不知道的旁人指不定还以为祖母是怎么的不慈爱,居然能下狠心去折磨她这么个没了亲娘、有爹也不如没爹的可怜孩子呢!
说到底,她不就是生怕自己没人护着,会吃了亏,就想出这样的方法,将祖母架在火上,隐晦的传出她日子艰难的信息,想叫人可怜可怜她吗?这样的处境下,她如果将自己的忧虑和彷徨直接说出口,就算是再不喜她的所作所为,心软的祖母也会怜惜她几分的。可惜她自己心存恶念,也将别人往坏里去想,故作聪明用这样胁迫的方式来谋求她想要的东西,到如今结果又怎么样呢?
及笄礼是准备的远远超出她的身份,可没了观礼的宾客,再盛大,又给谁看呢?最后丢脸还不是她自己。而且因为她那些作为,不但祖母彻底的厌恶了她,就是之前看重她已然超过失贞了的自己的丞相大人,不也开始放弃她了吗?
这样一个可以一眼看穿,根本没有任何威胁的人,她又何须为之忧虑呢?
“那……”白雾闻言,面上全是疑惑,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淡淡的怪异神情。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问,却又犹豫着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