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病危了,想要在临死之前,再见安平长公主一面?前世的太后, 好像也是在将尽一年后的夏秋季节离世, 只是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安平长公主回宫探望, 便是哭灵送葬, 安平长公主也未曾出现过的。
前世的她是拒绝了回去?还是根本没有发生过皇长孙等人千里相请的事情呢?
锦绣心中思虑纷杂,若安平长公主被说动,真的要回长安,那她,该怎么办呢?
难道准备这么久,隐隐约约才将自己的所求透露出去,便要半路夭折了么?她是不是终究还是逃不过要回到那个葬送了她一生的牢笼去?继续走她前一世走过的那条老路?
不,她不想。
长安城里能够做的安排,早在当日离开之前就已经一一打点妥当了,如今回不回去,都是同样的结果。
而川蜀之地如此美好,她在这里,有了朋友,有了期望,有了新的人生,她怎么舍得就这么失去了呢?
今生的皇长孙,果然是她命里的克星么?
真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欠了他什么?
相较于安平长公主和锦绣沉浸在各自的心思中,跳脱的如梅,好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面上的神色急速转变,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一会儿喜、一会儿愁的。
最后,她到底还是无法忍受这般的沉寂,眨着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窜起来坐到锦绣身边,咬咬唇,问道:“绣儿妹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锦绣茫然望向她,摇了摇头。这并非否认,只是一时之间,她不知她问的究竟是什么,自是不好回答的。
况且,二人相识之时,均已是十几岁的年纪了,便是关系再好,也不可能将所有经历过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全部相告。更何况,她身上隐藏的两个大秘密,便是亲近如同祖母柳氏,都不敢实言以告,更何况是别人呢?
见她如此,如梅咧开嘴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从马车里远远的传出,引得路边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望。她挽住锦绣的胳膊,双臂紧紧的缠绕着她,眉眼间全是好奇和八卦之色,她故意拖长着声音,暧昧的道:“你跟那个皇长孙之间……有问题哦!”
锦绣皱眉,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仿佛睡着了,什么都听不到的安平长公主。方才屋中,她因诧异一时失神,回过神来却见皇长孙比之以前更加坚定和炙热的眼神,那么明显、那么清晰、那么毫无顾忌的,当着一大群人的面表露无遗,便是傻子,也能够看出其中的问题来。
那一刻,看到如梅促狭的眨眼,她便知晓定然逃不过她的逼问了。其实她也没想过要避开或者隐瞒,因为根本避无可避。只没想到,当着安平长公主的面,她就这么毫不避讳、直白的问了出来。
垂下眼睑,锦绣语气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堂堂一个皇长孙,铁板钉钉的太子殿下、大唐帝王,眼光就那么的怪异,大唐天下之广,这整个帝国里,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偏偏就看上她这么个失贞女?还一副忠贞坚定、至死不渝的模样,生生叫人觉得膈应。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他能够跟前世一般,避她如蛇蝎,一生一世永不交集。
宫如梅才不管她心中有多纠结,好姐妹的终身幸福,她自然得帮着把把关,看看到底该不该支持。当然,好姐妹的八卦,也得追根究底一下才行。又哪里容得了她如此轻易的避开了去,当下又凑近了些,急切的问道:“快,跟我说说,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故事?”
惊天地、泣鬼神?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锦绣鼓瞪着眼睛,掐了一下她的胳膊,道:“你又背着宫伯母,在外面寻了什么话本看。是不是!”这话并非疑问,却是肯定。
锦绣那轻轻一掐,跟挠痒痒似的,如梅根本毫不在意,“嘿嘿”笑出声来,夸赞道:“还是你了解我!”
随即,却是面色又一沉,追问道,“别转移话题,你说过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的,快,告诉我你跟皇长孙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哎……”锦绣长叹一声,将她推远一些,方才回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之前那事发生的时候,我撞伤了脑子,之后就有些事记得清楚,有些事全忘光了么?”
“对啊,对啊!祖母说,你这叫选择性失忆症,是绝症,没得救的。”如梅点头,直讳的说。
锦绣眼睛一棱,白了她一眼,如梅赶紧讨好的笑着作揖,锦绣这才作罢,接着说道:“恩,那个皇长孙,大概、可能、或许就是被忘记的那部分。反正自我醒来后,脑子里就真没有半点关于跟他之间交际过的印象,对如今的我而言,他几乎完全可以说是一个陌生人。偏偏,他一直咬死了说我与他是至交好友,非要我遵守当初许下过的什么承诺,天知道,我到底向他许过什么诺言。最最可恨的是,我才醒过来没多久,他就带着书院里一大帮子学友闯进我房间,冷嘲热讽,极尽讽刺之能事。你说,这样的人,会是我的至交好友么?我能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么?我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么?所以……”
“所以,你就不理他,躲着他,拒绝他,折磨他?”如梅抢着接话,眸子里的八卦之火燃得愈加剧烈。
锦绣却苦笑着摇摇头,眉头皱得死紧,略带讽意的道:“他是皇长孙,上门拜访的时候,母亲根本不阻拦,任由他将余家内宅当做自家后花园。所以,不管我乐意还是不乐意,在长安的那段时日里,他常常登堂入室,除非我躲在祖母房中半步不出,否则根本无法避得开。你说,我如何能躲得过他?又哪里敢折磨他?倒是我,因为他满城搜罗据说是我喜欢的礼物,屡屡送上门的原因,在失贞不洁之后,又背了个狐媚的名声。”锦绣的语气中,不乏对母亲萧氏及皇长孙李郅轩二人的怨怼,更多的,却是对当初那种处境的自嘲。
“呃……”如梅八卦好奇的心思,在锦绣自嘲的语气下,顿时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般,刹那间便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心疼和愤怒。
原本看着皇长孙那一往情深的模样,她以为这个承受了那么多苦难的好友,总算是苦尽甘来。如祖母所言,人生能得一良人相护,便是苦难也甘甜。没想到,看似良人的皇长孙,带给自己好姐妹的,却反而是深深的伤害。
那因着他的优秀和情深升起来的一丝欣赏,瞬间就消散了去。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锦绣的肩头,脑袋死死的埋在她颈窝里,咕哝道:“对不起,我不问了。绣儿妹妹,你别伤心。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帮你揍他,我要是揍不过,就叫哥哥帮忙。哥哥跟着爷爷学了好些年功夫,很厉害的。”
“恩!”锦绣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她,低低的笑着应声。感受着那浓浓的姐妹情谊,再不说话。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一直闭目养神的安平长公主,此刻却睁开了眼睛,满是欣慰的看着这对就像亲姐妹的孩子。
人生最难得的,莫过于身处绝境之时,还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手来拉上一把,叫人不至于落入深渊。
当年,她在最不幸的时候,幸运的拥有了那个爱了她一辈子的男人,这些年纵然偶尔也会心意难平,却到底没彻底的被仇恨所左右。
面前的这个女孩儿,与她当初的处境何其相似?甚至于,她面临的困境,比之当年的自己,更加的艰难。
可这个孩子,并未被打倒,她依然过的这么肆意,依然如此心意平和。只是年纪到底小了些,虽有些智谋,报仇的时候,却将自己也一同搭了进去。细算下来,倒是真有些得不偿失的感觉。
可她好像却并不这么认为,一只努力的活着,抓紧一切可以供她翻身的机会。
这样的孩子,她便是想不喜欢,好像也有些难度。
她的利用和算计,她看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并没有丝毫掩饰她的动作。偏偏那利用和算计,却总是那么恰好的把握住了人心的分寸,丝毫都不会让人感觉到讨厌。
所以,心思斗转之间,她决定给她一个机会。
她倒是想看看,给她搭建起一个人生大舞台之后,她能否演绎出自己期望看到的那种精彩。
第118章 (大修) [VIP]
坐在马车中正低声跟宫如梅交谈着的锦绣却根本不知道, 这位她想要“利用”,以逃避回归长安,避免回归上辈子悲惨命运的安平长公主, 在她几乎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动作之前, 就已经决定了要在她本就波澜壮阔的人生长河中, 再掀起一翻风雨了。
若是她知道的话,此时此刻, 定然不会这么安然闲适了。毕竟她所有的利用,求的, 不过是一个平静的未来生活罢了。
重活一世,她最大的仇人都已一一伏诛, 而其他的事情,也早有安排,只管等着瞧他们的下场就好了,又何必将自己也陷入到困境中呢!
如今她所想要的,不过是如此远远地平静的等着那一日的倾覆如期而来,届时即便自己也要一同为之陪葬, 能得着这几年的安乐日子过, 也算没白白重来一次了。
车马穿过坊间的大道小巷,从南城门缓缓的驶出长安城。
出了城门不过盏茶功夫, 便见两条宽阔的官道一左一右延伸而去。往右沿着大道直走下去,约莫一个时辰的样子,便能进入余家祖宅所在的郊县县城。往左,却是往安平长公主云雾山庄所在的云雾山脚云雾村而去的唯一途径。
同样位于蜀都之南, 一左一右两个不同的方向。也许正昭示着在某些相同之余, 锦绣与安平长公主, 也定然存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 两个选择。
当然,人世间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更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这一点,没有人比安平长公主更清楚了。
所以,她对锦绣的确是有所期待的,但却从没想过要强求她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做人,当然就更没想过要将之改造成为另一个自己了。
但是,提点她,引导她,叫她不知不觉之间,被自己的思路所影响。这种事情,她倒是乐此不彼的。
“停车。”感觉到马车半点也没迟疑的转左而行,锦绣连忙起身,轻声喊道。
可惜,车夫并不听她的指挥,依旧以均匀的速度,平稳的向前驶去。
锦绣面色微微一变,自知自己慌乱之下,有些僭越了。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连区区臣子的门子,都敢阻拦下官上门拜访。如今那赶车的车夫乃是长公主的门下,又岂会听她一个下臣之女的命令呢!
微微一笑,继而转身朝安平长公主行个了福礼,恭敬的陈述道:“锦绣僭越了,只是如今已出了城门,锦绣回家的方向,与宫奶奶和如梅姐姐恰好相反,还请宫奶奶命车夫停车,叫锦绣先行下车吧!”
安平长公主不知何时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听见锦绣的请求,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却也并未理会她的话,反而慢条斯理的道:“绣儿来川蜀大地也有两年多了,可曾见过云雾山的风景?秋末冬初,别处开始起雾的时候,云雾山那终年缭绕的浓雾,倒是会散去个一两日,露出其庐山真面目来。川蜀士林学子,名士才子,无一不期望能好运的碰上一次,却总是一再的错过。倒是我居住在云雾山下,这些年来寻到了雾散的规律,怕是就在近日了。我那云雾山庄,倒是难得的观赏云雾山绮丽风景的好地方。你难道不想亲自看上一眼?”
她的言辞和语调,无一不充满了蛊惑和引诱的味道。稍稍那么一提,锦绣便想起许多描绘云雾山的词句,心中不由自主的,就升起了一股渴望来。
云雾山,乃是川蜀之地一大胜景。它绵延千里之外,几乎无人知晓它起自何方,绝于何地,因为从来也没有谁,能够走到云雾山的尽头去。便是能够达到尽头,终年被缭绕的云雾掩盖住,也发现不了啊!
是的。云雾山得名,便来自于它终年弥漫着浓厚的大雾,“伸手不见五指”这几个字,除了描写黑夜,用在此处,也是贴切无比的。
只每年秋末冬初之际,偶尔那浓雾散开一些,才叫人朦胧的看见其中的绮丽美景。然而却无人胆敢踏足其中的,只因这云雾山在绮丽美景扬名天下之余,亦是世人皆知有进无出的险地之一。
今生,锦绣的确没看见过云雾山雾散之后的模样,不知道从云雾山庄看过去,那风景到底有多美。可前世,她却是以灵魂的状态在这座浓雾弥漫的大山中,生活了好些年的。并且,那让她得以逆转时光,再生为人的异宝随身空间,也是得自此山中的。
而她不愿那么早随父祖返归长安,想方设法,甚至不惜主动巴结上安宁长公主,以期留守川蜀的目的之一,不就是为了想要重游此山么。
当然,她更想知道的是,前世在她被空间异宝吸入、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看到的那些如仙人般踏空而行的,究竟是人是仙?
可是,她又有些害怕,若这个世间真的有仙人存在,那隐在她灵魂深处的空间异宝,又会不会被他们发现,进而被夺去呢?
纠结之下,她的面上就显出一些异色来。却叫如梅以为她有什么为难,不愿意去云雾山庄。当即便急切抓住她的胳膊,忙不迭的问道:“绣儿妹妹,你可是不愿意跟我和祖母去云雾山庄玩儿?”
“不是!”锦绣摇头否认,面色却露出为难之色,解释道,“明日是堂姐的十五岁生辰,如今在川蜀虽不能大办特办,可女孩子的及笄礼,还是很重要的。而且,昨日祖母就与我说好,要我给堂姐做个赞者,所以……我今日是不能跟你们去的呢!”
“给那个余锦纾做赞者?”如梅惊声大叫出来,语气里充满着不满,“她那般的对待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敢开口坏你的名声,还口口声声说你带坏了我,想要祖母和母亲讨厌你、惩戒你,你还要去给她做赞者?你脑子是不是真的给撞坏掉了啊?”
如梅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头,可着劲儿的往锦绣额头上戳。看那动作,听那语气,好像恨不能把她的脑袋敲开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成的,怎么就那么傻呢!
锦绣不敢反抗,讪笑着缩脖子躲避她的手。
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给余锦纾当那劳什子的赞者。
余锦纾与她的感情如何,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发生,大家也一样是心知肚明的。作为余家唯二的两个女孩,还都是嫡出女,她们堂姐妹二人明明应该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可惜当姐姐的锦纾生在不中用的二房,而作为每每的她,却生在父祖皆状元的长房,而且生而不凡,深受重视。是以余锦纾从小她嫉妒她,甚至是恨她,盼着她出事,她才好有机会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