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小修) [VIP]
听闻汪氏所言, 安平长公主与锦绣二人,都不由惊讶。
皇长孙李郅轩,贤明才名传扬天下, 又是太子嫡长子, 当仁不让的下一位太子殿下, 未来的君主;燕王李道亭,威名赫赫的常胜将军, 人称‘活阎王’,手中了结了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乃为当代煞神;福郡王李郅辅,太子殿下嫡幼子、未来亲王, 当今陛下最为喜爱的孙儿。
这三个人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容人小觑的。他们今日,居然联袂的来到这个被皇室众人公认的禁地——川蜀。
而在他们到达之前,对川蜀大地的一切几乎可以说是全然掌控在手的安平长公主,竟然都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习惯了一切了然于胸的她又如何不惊?
而锦绣呢!她自以为离开了长安城, 便与这些人再无任何交集和瓜葛了。燕王是何等人物, 当日那般行事,不过是逗弄她而已, 又岂会真的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人物放于心中,更逞论真的进行什么报复了。而皇长孙,却是她一直以来最不愿意去想起的一个人。她分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若说厌恶, 可偏偏不习惯人近身的她, 竟然对他从来都毫无防备;可若说是喜欢, 她为何又总是觉得他的靠近, 让她那么难过和伤心呢?
那纷纷杂杂的思绪情怀,搅得她一颗充满仇恨和冷漠的心,更加的不得安宁。
所以,如果可能,她希望,与他如同陌路,再无交汇。
弥蒙着眼眸,锦绣起身拜下,道:“既有贵客驾到,那锦绣就不打搅,先告辞了。改日宫奶奶和宫伯母若是不嫌弃,锦绣再上门来拜访。”
见一听她要走就顿时嘟起了嘴,一脸不高兴的如梅,又笑了笑,走上前去,挽着她的胳膊,许诺道,“如今我家已是出了孝,不用再避讳什么,如梅姐姐有空了,也可以到我家来玩。我知道你喜爱木芙蓉,我那暖房中,倒是还有几株,过些日子就能开花,若你看得上,到时候尽可全送给你呢!”
“此话当真?”如梅这人的性子活泼可爱,也很好哄,今日已是见识过锦绣带来的‘三醉芙蓉’,对她口中的暖房本就好奇,听得此言,当下就喜笑颜开了。
“自是当真的。”锦绣点头,又伸出尾指,眼中泛起一丝戏谐,笑嘻嘻的说,“若姐姐不信,咱们可以拉钩。”
如梅抬手就在她手上一拍,没好气的道:“谁跟你拉钩,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走吧,我送你出去。”
“恩!”锦绣笑着点头,冲着安平长公主婆媳二人再一蹲身,拜别后就准备离开。
岂料安平长公主却突然开口,道:“等等。”
锦绣与如梅同时讶然回身,不解的望着她。
她从容的起身,一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随意的道:“老婆子我出来也这么大半天了,老头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我也该回去看看啦。绣儿丫头,咱们一起走吧!”
说话间,就已经走到二人身边,一手牵起一个,便要往外走去。
“娘!”汪氏惊声叫道。
对这个时而深沉、时而活泼,性子千变万化,永远都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婆婆,嫁到宫家已经有十多年了,她还是有些适应无能。
“咋滴?”安平长公主突然之下就掩去笑容,怒瞪起眼睛,不悦的问道,“感情这个宫府,还是能入不能出不成?”
这话,好似怒怨交加,可她眼底里,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蘧然闪过。
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太多,可到底做了十几年的婆媳,汪氏哪里不知晓安平长公主的性子,脸一垮,苦笑着哀求道:“娘,你别为难媳妇儿了。那三位主儿来川蜀,临到进城才给夫君发了信,可不就是已经探查到了娘你今日在府里,才叫夫君去迎接的么?你若是就这么走了,我们哪里应付得了啊?”
皇家之事,便是她身为公主儿媳妇,也是知之不深的。这些年来,她这位公主婆婆,从不与长安城里任何李姓之人来往,也甚少提及长安城的事情,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内-幕呢?
曾听夫君说过,当年他想去长安参加科考,她初时也是不允的,后来实在不忍看夫君成日里郁郁不得开颜,才最终放行。可自那时候起,她便开始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变相的将夫君给逐出了家门,这么多年来,都一直没改这样的态度。
这一家人明明都在川蜀,却偏偏分在两处居住,她虽觉得不用日日伺候婆婆,日子比旁人家的媳妇更为轻松,却也觉得如此疏离,不像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夫君为着自己的前途和梦想,违背了母亲的意愿,这些年在政事上虽意气风发,私底下,却常为此事而感慨万千,深怀愧疚。
她还记得,初嫁给那个拍马折桂的探花郎时,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出自寒门的有为学子,哪里料想得到,他竟有如此显赫的身份。相比而言,他们汪家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寒门。因为汪家的兴盛,正是从父亲科考入仕开始的。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她生活的战战兢兢,生怕引得公主婆婆的不满,坏了夫妻相得之情。可这些年来,婆媳二人虽算不得多亲近,却也比一般的婆媳好得多了。
这么多年与皇族李氏的疏远,她都快要忘记了,自家相公,还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外甥呢!
如今皇家之人驾到,来得还是地位显赫且与婆婆血脉关系最为亲近的三人,她哪里敢叫婆婆就这么离开,由他们夫妇二人来接待呢?
汪氏心中忐忑不安,做出低微姿态,打着要把安平长公主这个主心骨留下来的心思。安平长公主却不为所动,丢下一句,“不过几个小辈,难道还叫我在这里等他们?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分?”便拖着锦绣如梅朝暖阁外走去。
“娘!”汪氏有些委屈的瘪瘪嘴,那是你的小辈不错,可我们却不敢有任何的怠慢啊!
拦在安平长公主面前,汪氏腿一软,就跪倒在地,将姿态放得更加低,满面哀求的说道:“娘,夫君临去迎接之前要媳妇跟您说,求您看在他的面上,好歹见一见吧!何况,就算您与当今圣上之间有再多解不开的结,今日来的,毕竟只是几个小辈,反正你已经出来了,不如就见一见吧!媳妇求您了!”
说着,竟是抱住安平长公主的双腿,耍着赖不许她离开。夫君能有今日成就,虽有皇帝舅舅不着痕迹的提携,大半还是靠着自身的努力。若是真将他们都得罪了,不但夫君吃罪不起,怕是自己的娘家父兄,也有被牵连的危险。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婆婆就这么离开了。
她是先皇御封的安平公主,位比亲王,手中更是持有先帝遗诏。只要她在,便是给那三位排头吃,他们也不敢如何的。
一时之间,安平长公主同目瞪口呆的如梅锦绣二人一般,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了。说句实话,她并非不敢见那些人,也不是多记仇的人,可当年发生的一切,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依然历历在目。那些深深印刻在她心底的伤处,时不时的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穿越千年而来,最初的茫然无措之后,做了三十多年孤儿的她,突然拥有了父母,祖父母和一大堆的亲人,她由衷的感到高兴。加之原身留下的情感,几乎没费什么劲,她就顺其自然的将那对年龄还没她大的夫妇当做了父母。
可惜,事情却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她是太子唯一的子嗣,将来当仁不让的嫡长公主,却正因为她是将来的公主而不是皇子,便遭了父母的嫌弃。像所有期望得到父母重视的孩子一般,她将自己的才华一点点展现,到最后,得到的却不是期望的亲情,反而是无尽的忌惮。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无意之间听得父母弟弟商谈要除去她,确保他们的地位时,心脏一点点碎裂开来,胸腔空荡荡的那种痛楚。也记得当他们口中所派遣的杀手如期而来时,那深刻到绝望的悲哀。
那个时候,她甚至想,也许就这么死了,便算是解脱了吧!从今以后,就再不用绞尽脑汁的讨好皇祖父,不着痕迹的为父母弟弟说好话;也再不用竭尽可能的让父母相信自己对他们的孺慕之情,告诉他们自己对皇位无意;更不用精心的调-教性子有些偏驳的弟弟,努力教导他如何做一个有为明君。
只要一死,今后,就再也不会感到那么累,那么痛,那么苦了。
可最后,她连想死也没死成。被身边那个傻傻仰望她、崇敬她,却因为他只是一个侍卫,身份差别太大不敢言爱的男人冒死救走,憋着一股子气,千里迢迢的逃遁到他的家乡川蜀。
那一役之后,他在床上整整躺了大半年,才堪堪好转。可从此却造就了腿部的残废,不但曾经高深的武功全失,走路走的稍快一些时,还能依稀看出一些跛足来。
而那期间,他还不忘安慰心如死灰的她,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许多的人爱着她,在乎她。最后迫不得已,将自己的爱意倾诉而出。
他好起来的那个夏天,她穿上了亲手绣制的大红嫁衣,嫁给了他为妻。那个时候,她心里其实并不爱他,可这么些年过下来,渐渐的,她觉得她一场穿越,为的就是来与这个全心全意爱着她,呵护着她的男人相会的。
这么些年,她不是没想过报仇,也不是没想过回长安城,可每一次见到他担忧顾虑的眼神,她就不忍心。慢慢的,倒也很少想起当年的一切了。
她曾经显赫过、风光过,在这片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大陆上留下了属于她的传奇,而现在,她低调了,也不再去怨去恨,将一切都放下的时候,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还要叫她在这里等着见他们?
凭什么?
须臾间,安平长公主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面色也随之而变。愤怒、伤心、绝望、低迷,而后却全部归于平淡。
“既如此,那就见吧!如梅,绣儿,你们也留下,跟我一起见见这几位主子。”
第115章 (小修) [VIP]
说话间, 一阵清冷的寒风吹过,拂动院子里的芙蓉树,飘然而下的些许花瓣和树叶, 伴随着猎猎作响的风声, 叫锦绣的心, 也随之一紧。
一起,留下来, 见那几个人?
她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扯出一个略带苦意的笑容。她能说不么?
自然是不能的。
看着安平长公主坚定中带着促狭的眼神, 她颓然的垂下头去。
她那么急切的渴望避之不见,恨不能插翅离去, 聪慧如安平长公主,岂会猜不出她与那即将到来的三人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如果可以,她自己也不愿意见他们,想离去求个清净。可既然她都不能离开,非见不可, 又怎么能允许锦绣独善其身, 先行离开呢!
几人又只得回到暖阁中,坐下喝茶闲谈。这一次, 却没了方才的闲适和随意,除了心思简单的如梅,个个心中都思绪翻涌,不得安稳。
宫府居于成都城北, 皇长孙三人自长安而来, 当然也是从北门而入, 不过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便在巡抚宫宁尧的带领下,进了府。
见到高坐堂前的安平长公主,三人几乎同时拜下,“弟弟李道亭见过安平堂姐。”
“侄孙李郅轩见过姑祖母!”
“侄孙李郅辅拜见姑祖母!”
饶是有了准备,见到熟悉面容的那一刻,安平长公主眼中还是涌动出一股复杂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才开口,语气艰涩的道:“三位请起。老婆子不过一乡下妇人,受不起三位爷的拜见。”
三人起身的势头,顿时一僵。
来之前,他们就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在见到一个普通的近乎寻常的老妇时,就有一瞬间的怔楞,如今听她这般自嘲又讽刺的言语,倒是一下子觉得漂浮的心,安稳了下来。原本,就该是如此的么!
“姑祖母说笑了。”稍僵之后,李郅轩长身直立,微笑着道,“便是姑祖母下嫁至平民百姓家,却依然是先皇御封的公主,是我们的长辈,又岂有受不起我等拜见的道理?”看似温柔的语气中,却隐隐掩藏了几许的机锋。
锦绣心中一惊,抬眸望去。
那个曾经温柔雅致的男子,什么时候开始,竟是连言语之间,也有了些棱角了?
不过二年多不到三年时间未曾见面,身姿略显单薄瘦削,只比自己略高寸许的男童,竟是长成了七尺男儿了。他的身材虽依然还是有些瘦削,却再不见丝毫单薄之态,直直的立在那里时,浑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依然优雅、温和,连面对人时习惯性的微笑都未曾有丝毫改变,可锦绣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好似完全不一样了。可一时之间,她却说不出来,那改变的是什么;她更不知道,他的这些改变,将给她的心及她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变化。
这一刻,她只知道,这个男子,不再是当初那个捧着各式小饰品、小点心,提着红冠来讨好她,只求她能够记起他们曾经的关系,能够重回到往日时光的少年了。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和专注,李郅轩有些如芒在背的感觉。
顺着视线看过去,便见那个充满了他心神和梦境的女子,正蹙眉看着他,眼中迷茫,没有一丝焦距。可她,的的确确是在看着他,直直的,没有丝毫避讳,就那么静静的、默默的看着他。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她也如同他想念着她一般,深刻的思念着他呢?
在面对安平长公主这等奇女子时都依然镇定自若,丝毫不惧的李郅轩,看见锦绣的一瞬间,便失神了。
自那日报国寺花园中,他躲在夹竹桃花丛后,痴痴的看过她,将她的容颜深深印刻在心中之后,两年零三个月、八百三十一天、九千八百五十二个时辰、三万九千肆佰零八刻,这么长这么长的时间,他再没有见过她。
思念的滋味,他第一次这么深刻的体味到。也是在这期间,他明了了、更加的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感情。
不是友情,不是兄妹情,是爱,先祖太宗皇帝留下的回忆录里,记录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子,也不知道为何除了她,他再无法将别的女子放入到心中。他只知道,他爱她,爱到入了骨髓里,若是要强行将之驱除,连带着他的性命,都将被一同葬送。
这种爱,好似没有任何的因由,也没有任何的顾忌。哪怕她遭受过那么残酷的磨难,失了女子最为宝贵的东西;哪怕他清楚的知晓,他与她之间若想要光明正大的结为夫妇,将来要面对的艰难险阻多得数不胜数。他也不后悔,更没有任何的迟疑。
而她,却避他如蛇蝎一般,恨不能远远的离开他,再不见到他。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放不下。两年多时间的沉淀,感情不减反增,浓烈得连他自己都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