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就算吃了亏,一再的告诫过自己,还是下意识的忽略直觉,相信前世的记忆和经验。根本没曾想过,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身边的那些人也必然会发生改变。
这一刻起,锦绣总算彻底的学会,不能凡事都依靠前世的经历,也不能再事事依赖记忆中的一切了。
一片静谧之后,宫如梅愤而起身,怒瞪着眼眸,厉声的质问道:“当年之事,根本就不是绣儿妹妹的错,作为施暴者的亲孙女,余锦纾,你还有脸提起那事,你不觉得羞愧么?绣儿妹妹对你处处忍让,你不但贪她的救人之功,还得寸进尺,提出无理要求。今日又在我母亲寿辰上哭泣捉妖,暗自猜测我祖母的心思。你是当我宫家好欺负,还是当我祖母是傻子呢?”
眼见着众人被惊住,正暗自窃喜的余锦纾听得此言,顿时愕然,尖叫道:“宫姐姐?”
“你别如此叫我,我可承受不起。你对亲堂妹都能如此狠毒的落井下石,踩着上位,我这个毫无干系的人被你叫几声姐姐,那还不得被你利用到死啊?”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宫如梅举步走进锦绣,拉住她的手,传递着温暖,满心满眼全是担忧和心疼。
余家那么混乱的一个地方,像绣儿妹妹这样晶莹剔透的孩子,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啊?听闻当初事情发生,除了她祖母,就是亲生的父母,也放弃了她。要是有可能,她真恨不得将她带离那个漩涡之中。
锦绣任由她拉着,朝她一笑,转而面对余锦纾,平静的开口,道:“正如堂姐所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在咱们家回川蜀两年多的时间里,都还未曾传扬开么?我敢向你保证,今日在座的夫人小姐们,早就已经知晓,也没少谈论品评。可那又如何?当年之事已经发生,恶人也早已伏诛,我难道要每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么?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没有丝毫过错,坦坦荡荡的做人,根本无需回避。若嫌弃我的人,也不配做我的朋友,有幸宫姐姐不嫌弃,宫家奶奶及伯父伯母也不嫌弃,我深感荣幸。所以,堂姐你不必为我忧心,你所顾虑担忧的情景,应当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呢!”
“说得好!”一直未曾开口的安平长公主朗笑出声,朗声说道,“人这一辈子,哪个不遇上几个渣,没碰见几条疯狗啊!这也算是上天给的考验,通过了,便将获得辉煌。为了将来的美好成就,大好日子,又何必跟那些禽兽疯狗一般见识呢!便当做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日子还是要正经快乐的过下去的。”
这话一出,余锦纾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如同死灰。安平长公主口中的一句一个疯狗禽兽,是指她的祖父?那作为祖父孙女的她,又是什么呢?是不是在长公主看来,她今日的一言一行,也如同疯狗一样?
岂料,这还不算,接下来的话,才更是将她推入深渊。
“绣儿,你这样的心态,很好!经历磨难之后,我们不能够被打倒,反而要迎难而上,浴火重生,那时候,你会发现,你的人生,比之旁人一帆风顺的际遇,会显得更加的精彩纷呈。如梅,你这次的眼光不错,交了个好朋友。二月的花朝节,便允了你在别院举办了。不过,有些见不得他人好的姑娘,还是不要交往了,膈应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毫不掩饰的瞟向余锦纾及顾媚娘。
这一刻,锦绣总算见识到安平长公主传说中的豪爽开朗了。
当下的约定俗成,人们交往言谈之间,便是再好的关系,也习惯性的转上几个弯,在自己真正的意图上妆点些别的东西,让人去猜,去思考。像安平长公主这般直白、毫不顾忌的言语的人,还真是没几个。
宫家的人,倒是都随了她,个个说话行事都爽朗犀利。
只是青出于蓝却未能胜于蓝,最彪悍的,果然还是她。
锦绣心中正在感叹,安平长公主直接起身,未曾给别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便下了逐客令:“今日这宴席,想必大家也用不下去了,便散了吧!绣儿,如梅,陪奶奶去看看那株‘三醉芙蓉’,若是二月花朝节,你们还能给我找来一盆盛开着的木芙蓉,我可以允许你们在别院住上了十天半月的哦!”一手拉着一个孙女儿,便甩下被她震撼得呆住的一群人,翩然的朝暖房走去,去观赏那株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的‘三醉芙蓉’了。
眼见着她们三人的背影消失,余锦纾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机关算尽,没想到,最终却成全了锦绣,叫她入了安平长公主的眼。
进入别院居住,这是连宫家自己人都难得享受到一回的福利,这一次,她竟然那么慷慨的就给了锦绣,显见,她有多重视她了。
悔恨之意,第一次这般的浓重。却是,后悔晚矣。
不仅仅是余锦纾,便是顾媚娘,也同样后悔不迭。在安平长公主这样的女子面前耍心机、搞算计,妄图在保住自己形象的同时,利用别人出头,还想左右她的看法,果然是自寻死路。
她能不能要求,一切回到刚开始的时候,再重来一次?这次,她一定不会心存恶念了。
第113章 (小修) [VIP]
话一旦开口说出去了, 就如同水泼散开来,覆水难收。
纵算余锦纾与莫、顾二女悔的肠子都青了,也没有办法叫时间倒流, 让刚才发生的一切倒带重来。
安平长公主亲口下了逐客令, 又不管不顾的带着如梅锦绣兴致勃勃的离开, 坐席的众人只得尴尬起身,纷纷告辞离去。顾夫人、莫夫人更是一脸羞愧的向汪氏多次道歉, 汪氏也一直笑眯眯的,言道自己并不介意, 可她一改往日的亲热,那般疏离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的昭示出她的在意和恼恨了。
眼见着辛辛苦苦好几年才经营出来的关系, 就这么轻易的被破坏了,两位夫人的心情可想而知。更叫她们不虞的是,这事情累及她们娇宠万分的女儿,被安平长公主亲口评价为见不得别人好、不可交往的姑娘,未来的前途,算是毁了一半了。
看向瘫软在地, 不知所措的余锦纾的眼神, 当下就有些抑制不住的怒气和憎恨弥漫开来,余家的这个小贱-人, 没安好心,见不得自己的堂妹好,想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还带累了她们的女儿, 简直就是一个扫把星。
她们也不想想, 今日发生的事情, 若锦纾需要负上七分的责任, 剩余的三分,也得由她们自己的女儿来承担。
并没有任何人非逼着她们站出来的,她们若是能够如同别家小姐一般,听得锦纾说话之后,不发作出来,将之完全当做隐形人不予理会,便是余锦纾再想闹起来,单单她一个人,也不敢真站出来,将一切的遮羞布完全扯下。
养女不教,母之过。女儿犯下的错,做母亲的,至少得承担一半。更何况她们两位可是成都城里出了名最为娇宠女儿的典范。两家情况虽有些不太相同同,却也都只有一个嫡女,便将所有的疼宠都给了女儿。简直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便是有时犯了错误,也舍不得说、舍不得骂,养得二女的性子如出一辙的骄纵任性,受不得一点儿委屈。又唯恐天下不乱,想看别人的热闹,却忘了这里不是能够任她们为所欲为的家。
落得如此评价,又能够怨怪谁呢?
相较于两家夫人的愤怒和不甘,柳氏却打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愤怒和悲哀。
锦纾幼年丧母,后母不贤,父亲又是个混不吝的,祖父祖母一个眼中只有美人,一个心里只有钱,加之一个将她当宠物养的老太太,生活确实有些艰难。为此,作为伯祖母的她也甚为怜惜,这么些年来,明面上暗地里都没少照看她,但凡为锦绣准备的东西,也都会给她准备一份,偶尔她看上锦绣屋中的什么东西,一开口,锦绣就都大方的给了她。
她一直以为,她们姐妹二人的感情虽算不上多好,她也应该能够记住这些年自己和锦绣对她的好。
没想到,到头来却是养出这么一只白眼狼。
她今日这番作态,是想彻底的毁了她的锦绣啊!
看来她还是不如绣儿看得清楚,余家的这些人,还真的全部都是养不熟的狗。他们的眼中除了他们自己,旁的人就只分为两种,可以利用的,和无法利用的。可以利用的,自然就要物尽其用,为他们谋取各种利益;而无法利用的,便随时要准备着被推出去,成为他们的踏脚板。
气得心绪翻涌的柳氏强撑着向汪氏告辞,推拒了她的挽留,既没管如遭雷击几乎傻眼儿了的锦纾,也没管哭哭啼啼的儿媳妇和兴味盎然的侄媳们,独自一人上了车,吩咐阿幸赶车回府。
若说往日她对她们还有些期待,今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便已经彻底的冷了心思了。
引发这一场变故的锦绣,却是有些无语的看着围住“三醉芙蓉”无限抒发喜爱之情的祖孙二人。不过一株颜色稍艳丽多彩、花型稍别致精美的盆栽么?比之外面满院子里或高大壮观、或低矮逶迤,姿态各异的芙蓉树,这一盆,也算不得多稀奇啊!
除了书本,对别的物事向来看得不太重的她并不明白,一个人看见至爱之物时,那种激动澎湃的心情。
终于欣赏够了,安平长公主移步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饮了一口热茶,冲锦绣问道:“我听闻如梅说长安城及周边城镇她都找遍了,也没寻摸出一株“三醉芙蓉”来,绣儿这株,是从哪里寻来的?”
锦绣笑了笑,回道:“这是家中暖房里养着的,年初的时候,被个傻丫头不小心打碎了花盆再重新种回去,活倒是活下来了,花期却晚了些。没想恰巧赶上了宫伯母的生辰,宫奶奶您又叫如梅姐姐寻摸一株,可见是在这里等着的呢!”这话也确实属实,只她没有说出,若非空间灵泉的滋养,此花早在被福儿打破花盆之后,便再养不活了,更不用提在这时开花了。
“呀!是福儿那丫头么?”如梅闻言,便即好奇的道。“这可真是阴差阳错呢!怪不得你给那丫头取名福儿,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我喜欢。白雾,你以后可不许再叫她傻妞儿,也不许欺负了她呀,否则小姐我可不饶你哦!”
因着锦绣出门总是带着白雾的缘故,她与如梅倒也熟悉,听得这话,便嘟起了嘴,不依的道:“宫小姐,你可是要冤枉死奴婢了,奴婢才没有欺负那傻妞儿呢!”
“嘿,你当着我的面都又叫她傻妞儿,还说没欺负她。”如梅趴在锦绣肩上,伸出手就捏住站在锦绣身后的白雾的鼻子,用力揉了揉,坏笑着道,“她可是我的幸运星,快说,再不叫她傻妞儿了!不然,我可出绝招了。”
想着她挠人时那刁钻的手,白雾依稀间都还能够想得起那蚀骨般的麻痒,赶紧讨饶:“宫小姐饶命啊!奴婢听您的,再不叫了,再不叫了。”
如梅这才收回手,表情却有些失望,倒像是希望白雾悍不畏死一些,她才好施以手段逼服她呢!吓得白雾朝后急退几步,躲在苏妈妈的身后以求庇护,引得知晓内-幕的一众人暗笑不已。
白雾这丫头向来跳脱,便是在锦绣面前,也没有这般害怕过。却单单在如梅面前如此乖顺,简直就是将之当做煞星,唯恐避之不及。
笑闹了一会儿,安平长公主才又再次开口,琐琐碎碎的问起长安城的事情来。言谈之间,眸子一直微微的眯着,露出柔柔的光来,并未刻意的微笑,听得锦绣所言时,附和着回忆当年她所见所观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一股明显的欢喜。
然而欢喜过后,更多的,仿佛是怅然。
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在长安城里度过她人生中最为辉煌和灿烂的年华。那里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她许多的足迹和事迹。可她,却最终离开了生她养她的那片土地,嫁到这遥远的川蜀,从此几十年,都再未回去过。
锦绣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念家乡,会不会想念那位年事已高,一年中有大半年时光都是躺在病床上度过,几乎日日不离汤药的太后娘娘。
这对母女之间,比之她与母亲萧氏之间的感情,仿佛还要更加的浅淡。
至少萧氏虽偏心,对她,多少还是残存了一丝母女之情的,而她虽怨虽怪,到底还是心有不忍,所有的报复和算计,都从未冲着她去。可太后娘娘,从未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也不让别人提起。前世哪怕她最后因病过世,仿佛也不曾听闻,有关安平长公主回京奔丧的事情。可见即便临死,也没召见,或者说也从没想起过她唯一的这个女儿。
也不知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导致一对亲生的母女之间,出现这种到死都无法化解的怨愤。
当然,这些疑惑,锦绣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不敢开口询问。
她绞尽脑汁的从并不多的记忆里,找寻出关于长安的风物人情,陪着安平长公主寒暄,期望能够与她将关系拉得更近一些,待余家人返回长安的时候,她能够发一句话,将她留在川蜀。
可惜的是,前世她仅仅活了十八年,而这十八年中,还少了九年的记忆。死后更是当夜就飘离长安城那个伤心之地,对于发生在那里的事情再无关注,便是游荡的路途上听闻,也都听过便忘。今生重返人间,在那里生活也不到一年,期间大半时间都呆在家中养病,出门了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一个书院而已。现如今临时抱佛脚,一时之间她还真是找不出太多的话题可以来聊。
说到最后,反而成了她和如梅专心致志的听安平长公主的讲述了。
“乐游原那便,有一个大大的马场,打马球、赌马……几乎所有官家夫人小姐,隔个几日,必是都要去玩上一次的。”
也许是人到老年,总会或多或少生出些落叶归根的念头,说起长安城的点点滴滴,虽极力的掩饰着,锦绣还是能从安平长公主的表情和言语间,感觉到一丝淡淡的怀念和思恋。
单纯的如梅却并未觉出丝毫不对,她夸张的鼓着眼睛,满面的向往,兴致勃勃的连声问道:“那祖母你是不是也经常去玩?绣儿妹妹,你在长安的时候,有没有去乐游原玩过呢?我长这么大,都还从来没有去过长安城呢!祖母,什么时候,你带我一起去长安玩玩啊!”
听她这样要求,安平长公主面上却是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再开口,也没有应承她。
锦绣赶紧接过话头,道:“我没有去过乐游原,在长安的时候,我年纪还小,祖母不放心我独自出门,她那个时候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也不常出门玩耍的。”
其实真实情况是,乐游原之名,早已不常被长安人所提及,偶尔有听闻,大都也是叹息其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萧索。似是随着安平长公主的离去,曾经承载了无数长安城官眷欢乐的乐游原,早已经没落了下去。
可这话,她却不好直言的。
恰在这时,汪氏疾步走进暖阁,冲安平长公主拜下,道:“娘,皇长孙、燕王以及福郡王来川蜀了,此时已是进了城,正往咱们府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