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本身就有钱有权,怎么还要夺取别人功名?”言六气愤地说。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般县里大户大多是商户,商户三代内不可参加科举,当然你要是先考有功名再去经商,那是另论。而县衙的小吏,那是世世代代都没办法参加科举的,这样下来,自然有人会铤而走险。所以,这样的事,不仅是北边,南边也有。”叶通继续说。
“而那个陈郞就是这么个倒霉蛋儿,在官学的时候,被一个小吏瞧见了,那小吏见他是个秀才,相貌与自己儿子相似,而且父母皆已亡故,也没什么熟悉的亲戚,就动了歪心思。打听妥当后,就雇人将陈郞杀死,让自己儿子顶上,周围人都没看出来,可谓是天衣无缝。”
听到这里,唐林皱眉,思索一会儿问道:“那个陈郞没死?”
“不愧是郎君,当时雇的人只将陈郞推下山崖,并未确认他是否身亡,结果几月后陈郞归来,发现有另一人代替他活着,就去县衙告官。”
听到这里,言五言六一口气提起来了。
“那小吏虽然有些权利,但更重要的是知县,知县找来两位陈郞,可根本难以分辨,最后就让他们各自默写一篇其院试时的策论,这是机密,且存在府衙,县衙里的小吏无法得知,总算是让陈郞之案得以落幕。”叶通讲完,喝了一口茶水。
言五言六松了一口气,说道:“叶大哥,你这,比说书的还要精彩。”
“是吧,我打小儿就喜欢听书,像这样的事情,我是最感兴趣不过了。”叶通笑着说。
“叶兄这样的天分,也是难得,”唐林夸赞道。能在信息如此落后的时候,将事情的经过打听到这样的地步,真是个人才啊!
听到唐林这般夸奖,叶通眼睛一亮,更为开心。
之后又说:“郎君,虽然不太有人能有你这般的品貌,但如果我们还想再深入北地的话,这样的事情也不得不防。”
“从游历之初,我每旬必会传信于老师家人,这点是没办法代替的,平日里我们出去与人交涉,定要小心,不可过多泄露我们的情况。至于不可过于深入,那怕是不可能了,我想去最北边的保定府路走一走,”唐林坚定地说。
三人见郎君这般,也不再相劝,只说:“随郎君同行。”
第57章
见三人离去, 唐林又回想叶通之前的话,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官、吏、商三字, 商有钱无权, 吏有权无钱,而官,想起宁朝那丰厚的俸禄和养廉费, 唐林在下面写下有权有钱四字。
这两个事件, 虽有还有细节待挖, 可大体总归不差,其中, 会谋人身份、贪赃枉法的大多是“商”和“吏”, 而“官”处于一个正面角色, 虽不能就这样武断的认为“官”都是好的,但“商”和“吏”的确是存在某种问题的。
之后, 唐林又在两者之前写上“无法科举”, 又去掉,写上“晋升之路”, 圈起来, 这或许才是最大的问题。
不管商人赚的钱再多、不管小吏再清廉能干,他们本身的阶级并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于商人自身的财产性命都掌握在当地官员的手中, 所以他们对于阶级的改变是最迫切的。
而小吏他自身毫无晋升的希望,其子孙后代的也几乎没有晋升的希望,一代为吏,以后的世世代代就皆是吏,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们能为后代打算的就是多攒钱,这钱从何而来?只能靠贪。
这样的他们,在发现有一条路可以让自己的子孙改变阶级,成为士人时,可想而知会有多疯狂。
最后,唐林看向“官”,它和“吏”其实是相对的,宁朝各地的府衙,真正的“官”只有三四人,其余都是“吏”,而这些“吏”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父传子、子传孙,一个衙门的小吏都是世交,而其熟悉当地风俗、熟悉部门的规章制度,有的时候官员被其欺瞒了,也不自知。
官吏分离制度有利有弊,利于能让官员初到该地时,不会瞎指挥,引起地方骚乱,而且上下不齐心,更利于中央;但弊在于,小吏掌握其中规律后,会营私舞弊,干扰上官实施法令,其中贪腐更是巨大。
将这些书于纸上,唐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看向屋里的炭火,知道是言六准备的,这也是习惯所致,他喜欢用笔梳理自己的思绪,但有些思绪不能让人得知,就让人备着炭火,写完就烧。
之后,唐林打算继续北上,他现在虽有想法,但还是打算去各个县城看看,或者去拜访各地知县,观察他们与小吏如何相处。
在天武府城待了几日,唐林就前往其辖下的县城,其中离天武府城最近的就是武云县,赶上八日驴车,也就到了……
武云县郊外有一座极高的山峰,孤峰突起,顶端藏于云间,若是攀登上山顶,也不知是何等景色。
唐林远远望着这座山,说道:“这就是让无数文人赞叹的凌云山吧!果真不凡。”
“郎君,我们看归看,你可别去爬,这北方风俗不一样,连山都跟南方不一样,太险峻了!”言六苦着一张脸说。
“言六说的没错,郎君,你出来前可是答应过老爷的,不以身犯险。”言五赞同。
唐林看着两人,无奈地说:“什么时候,爬座山也成危险了?你们这样还不如直接不要让我出来了。”
“郎君,这爬山是不危险,但是山上猛兽多,我一个人打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们不识路。”
叶通见唐林实在想去,思考片刻,继续劝到。
唐林妥协道:“那我们去县里面打听一下,要是山上野兽少、有人带路的话,我们就去爬爬看吧!不然不去爬一趟,着实有些不甘心。”
三人看着这样的郎君,也感到无奈,郎君不甘心的地方也太多了,因为这,几人去了各种名胜古迹,大大拖延了前进的速度。
“郎君,我记得,你是要去拜访武云县知县的,要是去爬山的话,时间可能会有所冲突。”言五试图用正事拖住郎君爬山的脚步。
唐林微笑,说道:“那我们就先去拜访知县,然后再去爬山,耽搁几日不打紧的。”
四人在武云县找到一家客舍入住,修整整齐后,唐林就外出打听这位武云县知县的事情。
唐林看了周围一圈,看到有个茶摊,店家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丈,就走进去,叫了壶茶和几道小菜,跟言五言六他们边说边聊。
“言六,你看这武云县还真不错,今早我们进城门,守卫小哥都没收进城费。”
“郎君,我们今天进城居然真的没交钱啊!”言六还没回过神来。
开茶摊的店家,听到两个外乡人说这事,就来兴致了,说:“几位是从外乡来的吧?”“正是,老丈,对于这进城费,不知老丈可否为我等解惑?”唐林问道。
“郎君,这事不用说店家,我们也能给你解惑。”一旁的人笑着说。
“一边去,这郎君问的是我,关你什么事。”
店家挤开那个人,朝唐林他们走来,说道:“郎君,你这可是问对人了,老头儿在武云县待了几十年,武云县的大小事,我都知道。”
“咱们武云县啊,虽然是在北边,可离南边近,又不像南边一会儿洪水、一会儿刮大风的,可以说是个宝地啊。”
“以前这里的税收极高,我们只能勉强度日,但是自从明府到我们这儿后,这夏秋两税的税收低了好几成,后来,明府还免去了我们进城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起来了,明府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不止,自从明府来了,我们办事也方便了,以前去衙门弄个路引,那没十来天,几十两银子,根本就办不下来,现在只要五天,几两银子就可以了,真希望,我们明府能多待几年,”一旁的路人补充道。
听到他们这么说,对于期间的变化,唐林有些猜测,便问:“前后为何会差这般远?是衙门里的差役问题?”
听到这话,老丈向四处张望了一番,悄悄说:“郎君,你是外乡人,我才跟你说,这衙门里的差役啊,都是人精,之前的那任明府不管事,那么他们就贪的特别厉害,现在的明府,是个清廉的好官,那么他们就收敛了。”
“这是看菜下碟!”唐林总结道。
“可不是嘛,现在明府已经任职两年了,明年,又会有新的明府过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唉!”店家叹息道。
一旁的路人们也有些感慨。
“老丈,你也说了,武云县是个宝地啊,下任明府,定也是个清廉能为的,”唐林宽慰道。
又问:“老丈,你可知明府名讳?这样的清廉之官,小生想去拜会一下。”
听到唐林此言,店家和路人们瞪大双眼,又想起之前这个郎君一直在打听明府的事情,问道:“郎君,难不成您也是当官的?您是来考评明府政绩的?”
“店家多虑了,小生只是读过几年书,见此地明府如此作为,所以才想投拜帖,拜访下明府,绝不是考评官员的。”唐林当即起身解释道。
“对啊对啊,老丈您想多了,我们家郎君还不到弱冠,怎么可能当官呢?”言五言六也一起附和。
店家和路人松了口气,夸道:“郎君看着就是读过书的,不是一般人,我们明府姓杜,具体名讳我也不知道。”
“多谢老丈、各位郎君解惑,今日小生所获良多,”唐林向他们作揖道。
知道大概后,又去县衙布告栏了解武云县最近的政令,从政令里也能看出一点杜知县的为人处事。
当夜,唐林写好拜帖,留下自己的住址后,就带人去打听凌云山的情况了,想趁着知县回信的那段时间,先去爬一爬山。
唐林带着叶通、言五朝县城的人打听熟悉凌云山的人,至于言六就留在客舍里等回帖。
多方打听,凌云山因为有很多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有一条专门上山的路,野兽极少踏足,只要带的人多,就不会有危险。
而人,唐林已经找好三个人,一名力士,两名引路人,为了防止被人串联起来打劫,他们还是分头找的人。
午间回到客舍,杜知县的回帖已到,表示他很欢迎唐林的到来,可惜最近事物繁忙,只能等四日后,休沐时才可一会。
唐林一算,时间正正好,下午通知那三人,明日出发爬山,凌云山虽高,但一整日的话,应该是能爬完的,顺便在山上住上一晚,看个日出也是可行的。
回来后,修整一日,再去拜访,时间一天也没浪费。
所以唐林欣然回帖,让言六跑一趟县衙后院,送上回帖,自己和言五则开始准备爬山要用到的物什。
山路险峻,唐林在几人的帮助下勉强爬到山顶,山顶上有个平台,还有个小木屋,应该是以前有兴致的文人们弄的,看看那些虽然廉价却富有情趣的摆设就知道了。
“郎君,去里面歇一会儿吧,这个地方是一名来爬凌云山的郎君弄的,他与郎君一样想看凌云山日出,但又担心夜间野兽,就花了大价钱,在凌云山顶造了这么一座木屋,赏完日出,他回去了,但木屋却留下来供人歇息。”一名引路人介绍道。
“那这个郎君可真够有情趣的!”言六吐糟道。
唐林看着外面的风光,云海在下面翻腾,凌云山,还真是山如其名,当真凌驾于云端之上。
休息完后,唐林拿出纸笔,想将眼前的景色描绘下来,其余几人就看着唐林作画。
叶通看看郎君,又看看下面的云,虽然好看,但看多了也就这样,他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画的,看过了不就行了吗?
下山后,唐林浑身酸疼,休息一天,就带着言五言六去后衙拜访杜知县。
杜知县大约三十上下,留着两撇胡子,气质儒雅,他本是在前厅接待唐林的,知道唐林年纪轻轻考中举人,很是看重,交谈过后,发现唐林的一些见解很对自己的胃口,就带着他去书房详谈。
刚开始唐林向杜知县请教策论,慢慢地说道一县之事,虽没有直言,可杜知县已看出这个后生的来意,也不藏私,将自己打理县衙、与书吏打交道的过程细细道来,只盼大宁朝再多添几位真正能为民做事的好官。
期间,唐林也提出疑惑,问道:“明府既然知道下面书吏贪污现象严重,为何不能一举制之呢?”
对此,杜知县看了眼唐林,只说:“既然你有此疑问,不妨再四处走走,记得多听、多看、多思。”
唐林谢过杜知县,与其拜别后,又出发前往其它县城。
第58章
这两月, 唐林走过许多县城,每次都会混迹于市井,探听该县城的状况, 再根据这些情况去拜访该地知县, 有的知县热情招待;有的知县避而不见;还有的知县不谈正事,每日吟诗作对、游山玩水。
也是在经过这么多县城后,唐林才真正认识到胥吏的狡猾精明, 每个县的胥吏对待知县的态度皆不相同, 这也就罢了, 之前唐林也知道这些胥吏会看菜下碟。
但关键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知县, 明里暗里都会在他们身上吃一些亏, 被他们糊弄, 只不过是糊弄的方式不同。
在经过玉罗县的时候,唐林看到该县县志, 发现前任玉罗县知县曾斩杀过一群污吏, 可最终结果居然是整个玉罗县衙无人可用,导致玉罗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之后, 唐林又去看各地县志, 发现情况都大同小异,每个县里胥吏所在的人家都是有势力的人家,另还有一些有功名的秀才举人, 不过北地举人稀少,一般家里有秀才,那就能跻身县城大户人家之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