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些势力交织在一起,足以让该地的知县忌惮,最重要的是, 将这些胥吏斩杀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培养出一批接替他们的人,县城里读书人少,会算学、通律法的更少。
发现北地的情况后,唐林突然很想知道,南方是什么样的,南方读书人多,要是将胥吏斩杀后,应该是有人能接替的,这事,恐怕只有回南方后才能知道了。
唐林几人继续北上,夜已深,周围根本没有村落,无法之下,四人只能在一个破屋里将就一晚。
现在虽是春季末,可这两天正好遇上倒春寒,言五将火堆挪到一边,将被褥放到之前火堆的位置上铺好,对着唐林说道:“郎君,幸好我们的厚被褥还留着,不然怕是要受风寒了。”
“可不是,这天也真是奇怪,明明前几天还暖和的很,一下子就这么冷了,郎君,快,先喝口热茶。”言六将杯子递给唐林。
唐林接过后,小心的抿一口说:“北方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你们也快喝些热水,别受风寒了!”
正当四人喝水的时候,从破屋外面传来声音,把言六吓的一哆嗦,钻进被子里,说:“郎,郞君,你们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其余几人不出声,侧耳细听,的确听到了些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人的说话声,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在屋外喊道:“请问里面有人吗?我们是同你们一样赶路的行人,可否让我们进去休息一会儿?”
叶通听到后,走过去,透过破洞往外看,看到两个人影,虽看不清楚样貌,但身材瘦小,还带了行李,就说:“你们进来吧!”
那两人推门而入,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穿着白袍,脸上有些婴儿肥,眼睛圆溜溜的,朝唐林笑了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说道:“多谢这位郎君,要不是有这屋子,我和九宝就要露宿街头了。”
“那你得谢这屋子才对,连我也得谢谢这屋子,要不是它收留,我们几个怕是要在外受冻了!”唐林笑着说。
“也对,那我们都得谢谢它,我叫顾福,这是我的书童叫九宝,敢问郎君名讳?”顾福走到唐林旁边,指着九宝对唐林说道。
“顾兄好,我叫唐林,躲在被子里偷看的是书童言六,看火的是小厮言五,旁边高壮些的是叶通叶兄,”唐林一一介绍。
“唐兄,我就知道我们能一见如故,之前我这么跟人介绍的时候,他们都笑话我!”顾福听到唐林这么说,更开心了,直接坐到唐林旁边。
唐林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少年,觉得他不会这么快就说完,就静等他下文。
发现唐林在听,顾福继续说:“他们觉得我这样介绍不够斯文,显得没文化,说是不能我啊我的,要用吾、鄙人、在下、小生这样的才好,不过这多难懂啊,“我”简单多了!”
“我进来看到唐兄的第一眼,就知道唐兄不一样,不会拘于这些小节。”说着,顾福还夸了唐林一句。
“那顾兄可真是有识人之能,不过,这样深夜赶路,你是想要去哪儿?”唐林看他这样,也不咬文嚼字,直接问。
“唐兄,我今年侥幸考中秀才了,所以,就想带着书童出来游历,哪知道这段路这么偏僻,路上都没人家,不过,能遇到唐兄,也是有缘!”顾福笑着说,两个酒窝又露了出来。
唐林看了顾福一眼,又掉头看那个书童九宝,两人都是瘦瘦弱弱的,难不成人不可貌相,深藏绝技?
“顾郎君,你出来游历,你家里人知道吗?”
叶通直接问道,他混迹市井,看到这主仆两个都是傻乎乎、容易被骗的样子,便猜到这俩是偷跑出来的,不然谁家放心两傻子这样出去闯。
顾福闻言,呆呆地看着叶通,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唐林看他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偷跑出来的,根本就没和家里人交代。
“顾兄,你如此行事,就不怕家里长辈担心?”
唐林问道,而且,看他刚刚自报家门的模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秀才,这也太没有警惕心了,看起来还有些傻白甜,出门被人卖了也不知道,这是读书读傻了?
“我在桌子上给他们留了封信,他们看到后就不会找我了。”顾福自信的说。
唐林沉默,他收回前言,这不是有些傻白甜,那就是个傻白甜。
“可就算你留了信,你家人还是会担心的,而且,你这样出来也太危险了吧?外头坏人可多了。”言六从被子里钻出来说。
“坏人?我是秀才、以后还有可能考上举人,哪个坏人这么不长眼,会来害我啊,你想太多了。”顾福摆了摆手说。
想太多的唐举人、言五、言六、叶通:……
“郎君,别说了,外面真的很危险,我们明早就回家吧?”九宝看郎君的样子,似乎还想在外面多逗留几天,顿时就急了。
看到大家都这么说,顾福也有些迟疑了,问道:“唐兄,我这样出来游历,真的不行吗?”
唐林肯定,说:“不行,我同你一样,也是出来游历的,你看看我带的人不就知道了?而且,出来前,我老师还特意让我习武,虽然我看起来有些瘦,但像你这样的,我能一个打三个。”
“啊!”顾福看看唐林的身体,比起自己果然强健一些,而且身边还有个壮士,看来外面真的挺危险的。
“唐兄,我家在天和府城辖下的和山县,就算我明日启程回家,也没办法一下子回去。”顾福轻挠额头,眼带希冀,看着唐林。
“你想和我一起走?”唐林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
“唐兄,可以吗?我就跟你一段路,到了和山县,我就回家,行吗?”顾福说道。
“和山县啊,我记得是在天和府路,我们这里距离天和府路得走三天,你已经从家里离开三天了?”
唐林略加思索,终于从脑袋里挖出和山县的位置,在出来前,他将宁朝各府大致的方位描绘在画纸上,虽然不准确,但也比没有来得强,记住后,立马烧毁,私藏地图,那是死罪。
“没那么长,也就两天,和山县离这边就两天的路程,所以,唐兄,你就捎带上我吧!”顾福比划出两根手指说道。
“那就两天,到了,你就回去。”唐林答应下来。
顾福很高兴,九宝更是高兴,这两天他心惊胆战的,就怕郎君出现意外,现在有了唐郎君,一看就是个靠谱的,九宝松了一口气。
几人在破屋睡了一晚,清晨,就起床上路,朝着和山县走去。
“唐兄,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应该不是在和山县吧?”一路上,满是顾福叽叽喳喳的声音。
唐林朝外看风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过了好一会儿,顾福又问:“唐兄,你是从南边来的吧?”
“你现在才看出来?”唐林对顾福的迟钝有些无语,他们说话都不在一个调上,可顾福现在才发现。
“这,我之前听出来了,但不是没好意思问嘛,不过唐兄,你们讲话的声音软软的,真好听,我就不一样了,我奶奶经常说,我看着清秀斯文,可一说话,就有股汉子味,特别不协调,就像是古琴弹出了二胡声……”
唐林抽着嘴角,心想,你还是不要说下去的为好,迟钝点就迟钝点,总比说我没有男人味好吧!
“还有,唐兄,你真的懂好多啊,比我懂得都多,南方的人都这般博学吗?听说南边经常下雨,烟雨濛濛的,烟雨是像烟一样的雨吗?”
顾福因为知道马上就要回家了,嘴里的话越发的多了,最好能从唐林那边知道更多外面的事。
唐林看着这样的顾福,似乎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是这般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只不过因为以前治安好、交通便利,虽还未毕业,但一年也能出去两三趟。
弯腰站起,打开一个箱笼,唐林将里面的画作都取出来,说道:“南方读书人虽多,但也不是个个同我一样。南方的烟雨很美,雨丝打在脸上,轻柔软绵,但有时也很恼人。这是我游历时画的各地风景,这是我写的游记,你可以对着看。”
顾福拿着这些画,如获至宝,忙向唐林道谢。
那本游记每一章都有编号,按编号就能寻出那几卷画,顾福看着画上的景色,如痴如醉。
“等你有自保之力,准备妥当后,也可以出去,看看各地风土人情,若是你来时,我还在南方,我定尽地主之谊,带你去游湖赏花。”唐林看顾福如此,便说道。
“谢谢唐兄,等我回家后,可否让我抄一本唐兄的游记?”顾福说道。
“你抄吧,送你回去后,我还要继续游历,全写完后,我再送一份给你。”唐林说完,就闭目休息了。
看唐林闭上眼睛,顾福不再讲话,连动作都放轻了些许,怕影响唐林休息。
很快,驴车就到了和山县,唐林和顾福下车,还未走进县城,就被一群人围起来了。
为首的是个老妇人,拿着拐杖,后面跟着一群人,眉宇紧皱,脸色带着几分焦急和怒气。
“奶奶,阿福好想你啊!”顾福一看到为首的妇人,就冲过去,抱着她的腰。
那妇人先是心疼的打量了顾福一番,然后抄起拐杖,朝顾福的脚打去,边打边喊:“你胆子倒是大,说走就走,我让你说走就走……”
旁边的人跟着一起打的有,拦的也有,一阵鸡飞狗跳。
事后,唐林坐在顾家的厅堂,顾福跪在中间,一起跪的还有九宝。
“让唐郎君看笑话了,真的多谢郎君送阿福回来,这个孩子,先天不足,身来体弱,所以我们就拘着他,不让他出门,哪成想,他居然偷跑了出去。”老妇人缓缓说道。
“奶奶,我错了!”顾福低着头,轻声说。
“顾老夫人,顾兄现在也已这般大了,这样拘着他,并非长久之计。”唐林说道。
“这我们也知道,以前只想着等他岁数大一些,现在,等他什么时候悔过了再说吧!郎君,一路走来,怕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下吧?”顾家老太太问道。
“那就劳烦顾老夫人了!”唐林作揖。
在顾家带了两天,唐林总算知道顾福的傻白甜怎么来的了,顾家是地主家,家里人个个壮实,还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虽然识字,但深一点的就读不进去了。
而顾福却不一样,因为先天体弱,很多东西他都不能玩,每天只能看看书,没想到居然还真有天分,顾家人惊喜之下,对他就越发的精细了,长年下来,就养成了这种带着几分天真的性子。
在和山县待了半月有余,唐林跟顾家人告辞后,继续北上,往边城而去。
第59章
泰安二十六年十一月中旬, 气候越发的严寒起来,唐林几人在天保府路的边城待了一阵子,发现这里虽然与草原毗邻, 外族年年都会前来骚扰、掠夺周围村庄, 但城内并不萧条,虽称不上繁华,也比唐林想象中来得好。
集市上商品繁多, 其中动物皮毛价格比别处低廉, 但盐、糖、酒等物比旁的地方高了近四成, 糖酒好说,忍一忍就好。
但盐不行, 人的身体不能长久缺盐, 所以百姓不得不买, 可往往一小袋盐就要花光他们近半年的积蓄。
天保府路盐价高昂的现象一直都存在,其实不止天保府路, 各个府路的盐价都是高昂的。
宁朝的盐由朝廷垄断, 按宅地、田产的多少分配,根据配额购买, 这些统称官盐, 官盐价高,而且品质还都不怎么样,所以现今的宁朝私盐泛滥, 官盐无人问津。
但就算是私盐,天保府路的盐价也要比其他地方高上许多,至于唐林是怎么知道的?唐家平日里吃的也是私盐,里面的道道唐大海曾跟他说过一些。
唐林将这里的情况记下来,打算慢慢琢磨, 了解其中的门道,至少他以后成为知县,知道其中的内情,也不至于一头雾水,至于官盐私盐之争,在没有地位时,碰了就是死。
在北边带了近半年,六月初,唐林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好,准备出发回家。
一群人行经天和府城,上次因为顾福的关系,他们去了和山县,虽与天和府城很近,但考虑到时间关系,唐林并没有去天和府城,而是直接北上。但现在回去,他们打算先进天和府城,从另一条路去和山县一趟,看看顾福,最后回去。
“郎君,没想到此行这般顺利,我本来以为边城萧条,还有那些草原人,少不得要斗上一斗呢!”言六牵着驴车,跟在唐林后面,说道。
“什么草原人啊,人家叫九夷,他们住在草原,游牧为主,逐水而居,只有隆冬时节,他们才会来侵犯边境,那时,我们还在天保府路呢!等我们到了保定府路,又是春季,牧草丰美,他们忙着放牛羊,哪儿还会来入侵?”
天保府路虽和保定府路一样靠近边境,又不如保定府路与九夷接触的面积多,只要九夷的日子还能过下去,就不会朝这边来。
这个九夷就跟以前的满族、蒙古相似,但又不太相似,随着越来越多的不同,唐林已不会去深究这些了。对于以前学过的知识,唐林秉承能用则用,不能用就先存着的原则,不会硬要让它们派上用场。
言六听不太明白,问道:“郎君,他们既然放牛羊,那肯定有很多肉,怎么还要来抢我们的?”
“让你天天吃肉,你吃得消吗?我们的茶、酒、布料等等与他们来说都是好物。”唐林耐心的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