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也没给他留情面,反手便甩了他一个耳光。
“废物。”
太子是上过真刀真枪的战场的,常年不曾荒废武艺。这一巴掌打在亲兵头领脸上,半边脑袋都跟着嗡嗡地作响。
亲兵头领也不敢捂脸,跪下来信誓旦旦地道:“殿下放心!人出了护城河走不了多远,必然在周边留下线索!属下这就把人给追回来!”
赵槃神色冰冷,“你说她还有同伙?”
亲兵头领一愣,随即正色道:“千真万确,属下亲眼见人跳进了护城河中,一个青袍书生跟她一块逃走了。”
“青袍书生,”赵槃冷嗤一声,“好啊。真是好啊。”
原来是对苦命鸳鸯相约私奔。
他三番两次饶了那书生的性命,不想却是妇人之仁了。
亲兵首领瞧不清太子的喜怒,只是深深俯首道:“属下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吩咐。”
“查。”赵槃不带任何情绪地道了句,“给孤一寸一寸地查。就算把地皮掀起来,也要把人揪出来。”
亲兵头领深吸了口气,肃然领命。
赵槃坐下来,捏着格格泛白的骨节。
他可真是太仁慈了,也太惯着她了。
把她惯得无法无天。
烛苗明晃晃地闪着,赵槃心神烦乱,“啪嗒”一声,躁郁地将拇指的扳指砸了过去。
烛光倏然熄灭。
赵槃独自一人陷入黑暗中。周围一片寂静。
惨白的月光隐隐勾勒他明灭的剪影,他静默了好半晌,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是怎么联络到沈婵的,又是如何攒的银两。
东宫本是堵密不透风的墙,如今祸起萧墙,有人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
赵槃静默半晌,抬手饮尽桌边的一盏冷茶。
随即他敲了敲桌子。
陈溟闻声立即推门上前。
赵槃低沉而问,“东宫的下人里,有个跟她同乡的刘嬷嬷,是不是?”
陈溟想了片刻,“有的。那嬷嬷本是外地人,前几日告老还乡了。”
“无妨。”赵槃暗沉沉,“把她给孤找到。”
陈溟恭然立即应了。他如何不知自家主子的手段,只是弗姑娘不明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太子的底线,这次可真是玩大了。
刘嬷嬷是阿弗的同乡,平日里阿弗在下人中就跟她走得最近。
不用想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刘嬷嬷估计从中添了不少忙。
若太子要杀一儆百,也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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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江滩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坐马车或骑马只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而仅凭两条腿却要花费三倍的时间,和几倍不止的体力。
阿弗虽然记得路,可这一路下来走在山林里,踏着荆棘爬着山路,免不得衣衫褴褛潦倒不堪。
可惦记着与沈婵的约定,还有往后余生的自由生活,她沉闷的内心又添了一丝希望,强撑着精神往前赶路。
可景峻就不同了。景峻的体力,好似比她还要差些。
他累得时常犯头晕,每隔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赶了大半夜的路下来,阿弗仅存的那一罐水和两张饼已经都被他吃光了,人还累得像烂泥一样。
若非看着景峻刚才舍命跳进水里救她的份上,阿弗早就想甩掉这个拖油瓶自己走了。
她与沈婵约定的期限是天亮时分,眼看着东方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
“我不行了!真的走不动了!”景峻颓然跌倒下来,“阿弗,求求了,咱们稍微歇一会儿成吗?你一个女娃娃,走了这么久的路,就不累吗?”
阿弗脚底何尝不是起了又疼又痒的大水泡,但她对后面追兵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身上的疼痛,精神如一张紧绷的弓,拉满了劲道,一刻都不敢停留。
景峻倒也不是故意拖累,他是真的想跟阿弗一起走,但奈何体力实在是孱弱。
“水,我想要水,”景峻嘴皮子干裂,整个人连泥带汗的也显得虚脱无比,“这样吧阿弗,你帮我弄点水来,就一点就行,我稍微缓个眨眼的工夫,咱们就走!”
阿弗一愣,心中烦恼。
她回头望了望四周,静谧安静,倒也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样子。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溪,妥协道:“好吧,我去给你舀一瓢水来,你速速喝了。之后可就不能耽搁了。”
景峻点点头,面有愧色地望着阿弗离去地背影,差点落下泪来。
他真不是个男人,保护不了女人也罢,居然还要女人照顾。
可他又实在耐不住喉间的干渴,仿佛喝不到这一口水,就快要渴死了一样。
阿弗,日后,等我们逃出去,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
景峻烦躁不安地靠在小丘上,望着四周的荒山野林,又觉得锦衣卫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寻到他们吧?
那些人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
他长叹了一声,怀着点松懈的心思,缓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然而他想错了。锦衣卫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甚至是快到令人恐怖。
景峻正揉着自己酸痛的脚踝,蓦地脖间一凉,一把淬着寒芒的绣春刀蓦然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唔!”他被刀背抵住了嘴。
来人俯身蹲下,将刀紧了紧,“你要是敢吱一声,这刀认血不认人。”
景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色倏地狰狞,差点被吓昏过去。
站在他背后的人看不清样子,只知道身形很高大,投下的影子浓黑又修长,穿着双绣着冷硬飞云纹的皂靴。
景峻泪意横流地捂住嘴巴。
那人粗着嗓子问,“你就是那书生?我问你,那边小溪边的姑娘,要去哪?”
景峻欲嚎啕大哭,可又偏生像个哑巴,逼得鼻涕都流出来了。
“不说话,立刻杀了你。”那人冷声威胁道。
“我不能背叛她啊……”景峻的脖间已经被剌出了一刀小口,只待那人稍稍再用力,立即血喷而死。但他仍挺着脖子质问,“你们欺负一个文弱书生,算什么好汉?你们……”
“嘘!轻声!”那人冷笑着,“好,看来,你的意思,就是不说喽?”
说着下手毫不留情,手起刀落,白光一闪就要朝着脖子斩落。
“不要——!”景峻畏惧地捂住脑袋,满面痛苦,“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但你们不能伤害她啊……”
景峻此刻心中万般地煎熬,在扬州,他已经被人威胁着背叛阿弗一次了。
如果这回重蹈覆辙,她永远不会再原谅他。
那人厉声催促道:“快点。”
景峻泪眼哗啦地说,“她……她要到江滩上去,见、见一个朋友。”
“江滩?”那锦衣卫冷冷问,“是真话吗?”
景峻抹着泪水点头。
那锦衣卫听了这句话才收了刀,缓缓拍拍他的肩膀,“行了。既然是江滩,那就跑不了了。你把眼泪擦干,引着她去吧。”
景峻忙不迭地欲从锦衣卫长刀下爬开,那人的刀却寒森森地倏然落了下来,正好斩在了手指缝间。
那锦衣卫提醒道:“记住,若是中途嘴不严实……锦衣卫斩你比斩鸡还简单!”
……
卫存从景峻那拿了消息,直接向太子回了命。
太子临于光线黑白交界之处,神色平静得可怕。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瓷瓶。——这瓷瓶,是宋机送沈婵身上捡到的,阿弗给他下了迷香,应该就是这里面的东西。
是天晕散。本是药性极强的迷香,只是使用者用量过小,导致应有的效果没怎么发挥出来。
他的女孩只是朵养在温室纯白无瑕的娇花,论起下毒,还真是学艺不精。
等人回来,他倒是可以好好教教她,怎么下毒才能一招致命,怎么样才能让对手永无翻身之日。
闻见卫存脚步声,赵槃冷淡开口,“找到了?”
卫存道:“找到了。人在京郊江滩附近的山丘里。如您之前所想,和那个叫景峻的男子呆在一起,走到木屋,估摸着要半个时辰。”又问,“是属下多少劝两句,还是直接打晕带回来?”
“不用。”
赵槃将那小瓷瓶随手扣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孤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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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弗取了水回来,见景峻一个人把头深深地埋在野草之中,给他水,他却哑着嗓子说不渴了。
阿弗问,“你真不渴了?”
景峻一声不吭,肩头似乎抖了抖。
阿弗皱着眉头,正巧她也喉咙干燥冒烟,便仰头自己饮尽了。
喝完,便催促景峻赶紧赶路。
景峻从野草堆里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神色不大对,浑身筛糠,眼睛在朦朦胧胧的黑暗中红得异常醒目。
他声泪俱下地说着,“阿弗,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错事,你千万不要记恨我……”
阿弗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弄得一怔,“你怎么忽然说这些?怎么了吗?”
说着,她右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就周围警惕地望了望。
山丘依旧宁寂静谧,天色将白微白,万事万物都没有什么动静。
阿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一夜,他们已经跑了一夜了。不过这才哪都不算哪,她深知那个人可怕的手段。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静谧的小丘非是久留之地,还是得尽快见到沈婵她才能放心。
阿弗强忍身上汹涌的倦意,撑着打架的眼皮,拽起景峻,“别发牢骚了。走吧。”
沈婵选定的那座小木屋位置隐蔽,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坐马车的人可以直接顺着羊肠山路上山,徒步登山的人,只能从山阴处翻过山丘过去了。
越过一片灌木丛,他们来到了小木屋的门口。
景峻忽然停下脚步,垂着头,说道:“阿弗,要不……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
阿弗蓦然有点莫名其妙,“刚才不是你说要跟我一起走的吗?”
景峻苦笑,“对不起……我、我改变主意了。”
阿弗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感觉像在看一个怪胎。
她一时气恼道:“随你。”
她自己独自一人朝着小木屋走去,呼吸起伏,还不太理解景峻为何忽然改变主意。
这江滩周围,这草木山石之间,除了簌簌的林风,还真是静谧得骇人,还声蛙鸣都没有。
……沈婵不像是在这里的样子。
阿弗咽了咽喉咙,倏然感到了一丝诡异。
她抬手想去推开木屋的门,倏然间,只听景峻从后面不顾一切地哭嚎着,“阿弗!别开门!里面有人——”
“嗖!”景峻的这句话没话说完,只听空气中传来尖锐爆鸣声,一记狠厉无比的飞镖已狠狠地戳中景峻的右腿,他哼了一声,软塌塌地跪了下去。
不及反应,四面八方黑衣黑帽的锦衣卫已朝潮水似的涌了出来,恍然间就像是上百只黑色乌鸦倾巢而出,眨眼功夫就将小木屋围了个严实。
“阿弗,你快跑啊!”景峻被为首的那人拿住,扭着胳膊被踩在脚下,涕泗横流,“……阿弗,对不起,对不起!你快点跑啊!”
阿弗剧烈地喘了口气,眼眶子一时间要瞪裂了。她抱着手中的包袱根本来不及逃蹿,高处远处近处矮处都布满了人,就算插翅也难飞。
景峻!
阿弗才明白过来景峻的反常,蓦然间恨得牙根痒痒。
她踉踉跄跄,冰凉的泪刷刷地落下,脚下一跌,身子直接撞开了门,扑到在小木屋地上。
赵槃已候她多时。
他的目光也似染了寒山月的清寒,“三十里,一夜。不错,挺能跑的。”
阿弗被他的阴影笼罩着,汹涌的恐惧将她吞没。
她窘迫地跌在地上,此刻宛如一个浑身的骨头都被抽出去了,没一丝一毫的还手之力。
她浑身发僵,往后后退一寸,他便欺步逼近一寸,终于被逼进了退无可退的死角。
男子冰冰冷冷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上。
阿弗眉睫裹着眼泪,怕极了反而笑了起来。她阖上了眼睛,绝望地说着,“要杀要剐,殿下给个痛快的吧。”
赵槃眸色微澜,冷硬的手直接扼上了她纤细的脖子。
他没用力道,手心只是虚搁在她的脖子上,把她圈死在可控的范围里,吓唬着她静下心来听他讲话。
“痛快的,嗯?”
阿弗不听,双手乱锤乱摆地挣扎着。
“阿弗,”赵槃眸色染了一层雾,湿漉漉地看着她,滑着她的脸颊,那般温柔那般和缓跟他们一起醒来的日日夜夜一样,“敢逃跑的,你是第一个。”
“赵槃……”她真哭了,喉咙酸涩地喊着他,“放开我!”
赵槃提高了音调,“我要是不放呢?”
阿弗咬着舌尖,“那你也休想得到活的!”
赵槃朝外面望了望,附身在她耳边,“那你的那位竹马呢?他怎么办,也不要活的了吗?”
不等她回答,他又低沉地说了几句,“沈婵呢?还有……那个姓刘的嬷嬷呢?她总要颐养天年的吧?阿弗,你的一句话,可好自私。”
阿弗目眦欲裂地瞪着他。
“你无耻!”
若非双手被钳制住,她真想打他一耳光。
“是你逼的。”他收起散漫,蓦然冷厉起来,“孤可没什么耐心再陪你玩这猫捉鼠的游戏。今日你要是不回去,便不回去,孤自会找了旁人替你受着。不过,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可想清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