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轻微摇了下头。
沈娴欣喜,只觉得她的太子温润如玉又善解人意,是个翩翩君子。
他问,“还有其他事吗?”
沈娴低声道,“娴儿能见见弗妹妹在吗?有一些体己话,娴儿想亲自跟弗妹妹说。”
赵槃淡淡地说,“她这几日身体不好,见面就不必了。”
沈娴一时语塞,想来那侍妾还要再被多关些日子。不过今日的目的大体上已经达到了,也就不敢再多言絮叨,礼数周全地拜别后转回沈府。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太子待人既温和又疏离,霁月清风,如天上的淡星孤月,并不像是会做出什么强人所难的事。
她愈发想不明白那侍妾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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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槃别了客人之后,来到酒楼和宋机饮酒。
两人这几日都被苦闷的事纠缠着,谁的心情也不太好。
宋机沾了点抱怨,“殿下,沈婵好歹是我未婚妻,您对她也太狠了。”
赵槃将一杯酒饮尽,才面色幽幽地说着,“这你该问我吗?”
宋机唉声叹气,“她也是。没事卷走您的小侍妾,委实是太多管闲事了些,该罚。可是那日您怎么能叫卫存去拿她,一个大家小姐,怎么能进锦衣司那种地方?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幸亏小王给拦下了……”
赵槃语气凉凉,“是你的了吗。你担心什么。”
宋机一时哑然。
半晌,他转移了话题,低声问,“那小侍妾为什么跑啊?”
赵槃眸色晦暗,不答。
他仰头又喝了一杯酒。
“之前,您不是忙着帮她找父母的事吗?”宋机有点想不明白,“……难道您没告诉她?”
赵槃瞟了他一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提前说有意思吗?”
宋机哦了声,觉得倒也对。
“我在晋州的探子来报,说卫国的使臣不日要过来京城一趟。到时候,可能这件事能有点眉目。”
赵槃不置可否,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小酌着。
“再说吧。”
宋机还没见过一向冷情的太子这般失落的样子。
半晌,忍不住劝了句,“殿下,您也别太放在心上。女人嘛最好哄了,对她好一点就行了。你对她好,她自然就知道您好了。”
赵槃轻言讽了他一句,“晋世子这么懂,沈二还死活不肯嫁呀。”
宋机再次哑然。
怎么每次一提到沈婵他都无话可说了?
“小王那叫刚柔并济。”宋机想了想,“……好像总来柔的也不行。下午的时候,小王要亲自去沈府走一趟,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臭丫头。还敢逃婚,反了她了!”
赵槃懒得听宋机胡扯,饮得三四分醉意便归了。
微风拂面,心神略一清醒,本来的三四分醉意也没了。
他定定神,唤人回了东宫。
他跟阿弗两人,还处于微妙的冷峙着。
那女子看起来柔弱,实则是不会先低头的。看起来温言细语,实则心眼儿里藏了不知多少小心思。
斟酌半晌,赵槃还是来到芳苑看她。
来得的时候,阿弗正披了件水色的毛披风,坐在房檐前的小凳子上,乖乖巧巧的,望着天空上一行行的振翅的大雁发呆。
她见他来了,也不藏也不躲,只是恹恹地低下头。
赵槃俯身握了握她的手。冰凉的。
他问,“看什么?”
小姑娘有些抗拒地把手缩回来,眼睫毛微微翕动,“什么都没看。”
赵槃眼里流露一丝情绪,“其实,你若是乖乖的,我倒也不一定非每天关着你。”
阿弗灰蒙蒙的瞳孔定定瞧着他,“那您愿意放我出去了?”
赵槃一时缄默,吻了吻她乌云似的长发。
阿弗心里沮丧,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她浑身不自在,借着起身的劲头从他怀里挣出来,“殿下……我刚才好像听见来客人了。是谁?是……”
她从沁月那里听说是沈府来了人,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沈婵来看她了。
赵槃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回屋里,漫不经心地道,“是沈小姐。”
阿弗无甚表情地哦了一声。他这么说,应该就是指大小姐。
赵槃凝注着她,越瞧越觉得她身上的颜色着实寡淡。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上妆?”
阿弗不自在地避过头去,这有点明知故问了。
她连屋门都出不去,连寝衣都懒得换,上妆又给谁看?
“我不想画。”她懒懒寻了个措辞。
鸟语啁啾在窗户叫着,一片晨光隔着窗棂洒落妆台。
赵槃静默半晌,玉色般的手拿起一只黛笔,叫她坐了过来。
阿弗怔怔看着赵槃,他……这是要给她画眉吗?
向来夫妻之间才会画眉,丈夫给妻子上眉。可是他们又不是。
阿弗的眉毛甚淡,淡却又有形,是微微有弧度的远山眉。
黛笔刚碰到她的肌肤,她就下意识地往后躲。
他另一只手扶住她,嗔道,“别躲。”
阿弗唇角下沉,“痒。”
两人间一阵沉默。只有呼吸交织在一起。
细细的笔触滑过她白皙的肌肤,半晌,赵槃叹了口气,“生疏了。”
阿弗探着脑袋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那深浅合度的眉形,“殿下,您是经常给别人画眉吗?画得还不错。”
赵槃皱皱眉,“我只给你画过。”
她这话说得委实令人有点生气。他是太子不是什么浪子,画眉这件事怎么能用经常二字?
他从前经常帮她画眉,她好像都忘了。
阿弗淡淡的口吻,“哦。那谢谢殿下了。”
赵槃把黛笔搁在一边,若有若无地抚着她眉心的伤疤,问,“过些日子,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吧。看看还能不能除去。”
阿弗嗤笑着扶开他的手,“殿下别开玩笑了,这都是多年的旧伤了?”
赵槃瞳孔围着云雾,朦朦胧胧的,“没开玩笑。”
阿弗一愣。旋即想起来,他应该是觉得自己的侍妾长个伤疤有碍门面。
她蓦然想起了第一次见赵槃的时候。
那时候他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鲜血淋漓地倒在悬崖边。那俊美无俦的脸颊如金纸色,脆弱又孱虚,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她那时只是个采药的农女,把竹篓丢在了一遍,拼着力气把他背回了木屋。
那时的赵槃,既温润又少言,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跟现在偏执阴鸷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她终究还是后悔救了他的,自己亲手、给自己编织了个牢笼。
阿弗不想往事重提,便转移话头,“殿下,您说要带我去参加沈婵的大婚,日子可定下来了吗?”
赵槃随口道,“嗯。立秋过后三日。”
阿弗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立秋,她还要整整在这里呆一个月。
想想就让人抓狂。
她无声地不满着。
赵槃沉了沉唇,最终轻叹一声,“明日起,你愿意去院子里走动,就去吧。”
阿弗追问,“真的?”
赵槃点点头。
他又没有什么关人的癖好。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委实太胡闹了。
“那……那些铁栅栏可以拆了么?”阿弗略带了点委屈地问,“门口束了这些东西,我感觉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赵槃摇摇头,低沉地答她,“暂时不了。”随手掐掐她的水滑的脸蛋,冷声说,“等你再乖些。想出去的话,就找银筝拿钥匙。”
阿弗心中暗叹。不过这也算是争取到目前比较好的一个待遇了。
“我想在后院扎一个小秋千。”她又说,“秋天快到了。我想坐后院吹吹秋风。可以吗?”
“叫陈溟给你扎。”
他一概答应着,最后语味深沉地补充了句,“只是,阿弗,别再跑了。要不然,我真的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一下错别字
第29章 神仙侣 [VIP]
他甚少会这么温和地问她, 甚至还带了点商量的意味。
可阿弗知道,其实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好。”
赵槃很满意, 阖上眼帘, 轻轻柔柔地在她脸颊啄了一下。
阿弗垂着眼帘承受着, 心里还惦记着生死未卜的景峻和刘嬷嬷。
景峻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她,她其实并不太想管那人的死活。但是连累到刘嬷嬷却是她不愿意的,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把刘嬷嬷捞出来。
她待他吻罢, 柔声道,“殿下……能不能把刘嬷嬷还回来给我啊?”
赵槃动作一顿, 眉梢轻挑。
阿弗赶紧又补充道,“刘嬷嬷是个老人家,我、我因为自己的荒唐事害了她,这些天我心里都很不舒服。您就放了她吧。”
赵槃漫不经心,“刘嬷嬷,在老家, 人已经告老还乡了。你还要来做什么?”
阿弗微瞪, “她不是被您给抓了么?”
赵槃摸摸她的脸,“我只是叫陈溟找到了人, 并没拿人。”
阿弗彻底沉默了。
她这是被虚晃一枪。
不愧是纵横朝政的储君,手段真不是她能相比的。
赵槃看懂她的脸色,冷不防地抱过她的腰。
他的手指轻轻在她肩头摩挲着,“阿弗, 我体谅你, 你也得体谅我一些。这回的事情, 我说处处都留了余地, 并没有说着玩。所以,也盼着你说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阿弗心里苦闷,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至于那个景峻……”他轻嗤了一声,“你想他吗?”
阿弗盯着他瞳孔里倒映的自己,“不……想。但是我想问问,您把他怎么样了?”
“不管你想不想,这辈子你应该都见不到他了。”他沾了点冷色,散漫地说,“漠北那边,开山需要许多劳力。你那位竹马身单力薄,正好去历练历练。”
漠北?
阿弗不知该说什么好。那种苦寒之地,去了那里,也跟流放差不多了。
更何况,景峻是去“开山”的。他连山路都走不好,难以想象起早贪黑地凿山搬石头会成什么样。
阿弗叹了口气。
随便吧,她也管不了了。她甚至有些愤愤地想着,这或许都是景峻的报应。
若不是景峻横插一脚,她早就和沈婵远走高飞了,还至于被困在这地方么?
有时候她还真怀疑景峻是赵槃派过来的细作。
……
翌日清晨,银筝按时给阿弗端来了热腾腾的避子汤药。
阿弗刚要喝,银筝支支吾吾,提醒道,“姑娘,汤药里换了新的药材和剂量。”
阿弗疑色地看向银筝。
银筝有些畏缩,轻声说,“前些日子吴嬷嬷的事彻底得罪了皇后娘娘。今晨,皇后娘娘派了人,赏了新的避子汤给您喝。”
阿弗捏了捏拳头。
可皇后叫喝,即便是毒药,她也不能不喝。
主仆两人正嘀咕着,见赵槃穿戴整齐地从内室出了来。他一手正理着袖口,瞥了眼那黑乎乎地药汁,便问了句,“是什么?”
银筝答,“回殿下,是、是姑娘要喝的避子汤……”
赵槃嗯了声。
“端下去吧。”
银筝带着点惊讶地抬起头,“禀殿下,这……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
赵槃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没听见孤说什么?”
“是。”
银筝明白了主人意思,不敢再多说。
阿弗见银筝走了,艰难地回神,低沉地问,“殿下,您是要把药方再给我换回来吗?”
赵槃道,“以后不必喝这些了。”
阿弗缄默半晌,提醒道,“殿下。太子妃马上就要进门了。我先有孕不好。”
她可不要等着喝那断子绝孙的落胎药。
她以后,还是要正经嫁人的。她还希望着能有自己的孩子。
“没什么不好。”赵槃筷子一凝,神色未动,“那是我们的长子或是长女。有了的话,就生下来。”
阿弗一时怔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下。
他终于允了她上辈子的心愿。可是凭什么他允许她就一定想要呢?
她万般不情愿给他生孩子。
赵槃伸手握着略带阿弗微凉的手心,却若有所思。
这些日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他确实涌上来太多。
想娶她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可是她对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或许有个冰雪可爱的孩子,阿弗就会安分些,就会愿意呆在他的身边,以后跟他耍的小心眼儿也少些。
——他觉得宋机说的那些话不靠谱,这是他自己辗转思忖了几日,才想出的一个招儿。
……
在厨房做差的沁月看见银筝把避子汤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一时也惊了。
想当初,避子汤还是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她们看着姑娘喝的。
银筝也很疑惑,“难不成太子殿下允姑娘怀孩子了?”
沁月想了片刻,还是摇摇头,“不会的。你忘了,姑娘以前偷偷倒过避子汤,被殿下发现了,殿下当时很生气,冷了姑娘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