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生气没有?
阿弗浮现点悔色,迅速从他身上退下来,忙不迭地站到了地上。
“殿……呃,你恕罪。”
赵槃心口微微起伏,理了理衣襟才坐了起来。
他神色过了好久在落定下来,模糊地夸了一句,“嗯。能耐了。”
“你也挺不安分的。”她小声反驳,“殿下,以后你在这儿吧,我出去干活,应该也能养你。”
赵槃一瞬间的晕眩,再次困惑地眯了眯眼。
“什……么?”
阿弗狐疑不定地眨着眼,却不敢再说话了。
赵槃掠过阿弗。
他没听错吧?
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理论真是越来越叫人不理解了。
赵槃夺过她绞着衣襟的手,阿弗倏然沉了沉嘴角,“我都道歉了,你又干什么?”
赵槃唇角不自觉挂了点柔静的笑,“你真能养我?”
阿弗不自在地撇了撇嘴,“如果你非要的话。”
她会做手工活,还会采草药,之前十多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赵槃虽然是太子,但总也是人,怎么就不能这么养活?
赵槃眉宇显出点沉思之色,“那,你那么想看那点子伤,是不是因为关心我?”
阿弗头摇得像拨浪鼓。
赵槃沉下双眉,“不是?”
阿弗干巴巴地笑了笑。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那么冲动。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担心他会毁容?毕竟以后对着一张丑脸会很烦。
应该不是他嘴里说的关心。
阿弗想了下措辞,“我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被饿死在这里。”
赵槃神色缓缓转为忧郁。就这啊?
不过,这也是一种答案,细想也是值得高兴的。
从前她一心想逃离他,如今会主动把他弄得凌乱,还需要他了。
……
许是今日赵槃受了伤的缘故,他一整晚上都会留下不走。——这还是他第一次留宿在山中。
如此一来,阿弗的话本肯定是写不了了。
实际上,她也没心思写话本了。
她虽近来深居简出,但外界风声倒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说到底,前几日那场的宫变的尾巴还没扫清。
她那日不分青红皂白地刺伤了太子,犯了大错,也成了众人的眼中钉。
想来因为这件事,赵槃或多或少都会受些连累。
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但光想想就知道,情况一定很棘手。
那些群山之外的暗流汹涌,还没完全解决。
/
晚膳时分,阿弗把吊在湖里的果酒给捞了上来,给赵槃倒了一杯。
烈酒伤身,她的果酒却不会。赵槃额上有伤,喝这个正好。
赵槃浅浅地抿了一口,眼睛还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书卷。
阿弗凑过去问,“好喝吗?”
赵槃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阿弗瞧着他这般一心二用,顿时有点嗔怪,“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赵槃斜斜地乜着她,把书卷中的几张写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纸抖落了出来。
“没想到,阿弗还有如此好的文采。”
/
仪景殿内。
圣上服了药,却猛然剧烈咳嗽起来。打开帕子一看,俨然已见了血。
刘公公进殿来,“陛下,您还好吧?可要再宣太医?”
圣上沉沉地闭上眼睛,挥挥手,叫刘公公退下了。
……他确实时日无多了。
他这一生荣耀过,也打下了稳固的江山,享尽了荣华富贵,即便闭上眼睛也没什么遗憾的。
若说唯一的不放心,就是担心江山后继无人。
他是君主,立储君,稳天下,是不可推卸的宿命。
明明储君的人选已经选好了,可如今,他又有些动摇了。
那个孩子,渐渐开始脱离他的掌控了。
圣上不由自主地想起赵槃的母妃来。
当年佳贵妃本是许过人的,未婚夫因为疟疾死了,才入宫做了宫妃。
他也有不得已。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他是不会忍心牺牲掉自己宠爱的女人的。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没办法。
有些事情,注定不能兼得。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八王 [VIP]
翌日清晨。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轮清淡的秋月还隐约可见。
银筝在竹室外张望了两眼,“太子殿下可晨起了?”
沁月摇摇头,“怎么了?”
银筝手里握着张字条, “陈大人一早便送来了这个, 说是务必要呈与殿下。”
字条既是陈溟送过来的, 想来是什么重要的情报。
银筝不敢耽搁,试探地轻敲下门, 半晌,听得里面一轻冷的男声, “进来。”
赵槃本来夜里睡得就极浅,长年累月养成了习惯, 每日天一亮必然会自然醒来,便听见了银筝和沁月在窗外细微的声音。
山中的秋晨还有些微凉,赵槃披了件长衫,正坐在榻边。
他回头瞥了一眼尚在熟睡的阿弗。
小姑娘侧卧着,睡颜安安静静的,淡色的嘴唇轻微翕动, 长得一副惹人怜爱的样子。
只是她的双眉拢在一起, 仿佛睡梦中仍然担心着什么事。
赵槃泛起一丝愧疚,忍不住伸出手去, 替她把褶皱的眼眉抚平。
昨晚她吐了三次,几乎就没怎么睡。
他在一旁都看在眼中,虽然怜爱,却终究是无可奈何。
他想着, 他们要这一个孩子也就够了。若是再生, 这种痛苦她便还要再承受一次, 叫人如何落忍。
……银筝的脚步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槃低声问, “什么事?”
银筝把字条拿了出来,“殿下,是陈大人给您送的字条。”
赵槃神色一凛。
——是前些日子细作的事情有眉目了。
跟他猜得一样,那细作是端王赵琛的人,负责每日小心纪录太子的行踪,然后再事无巨细地禀告给端王。
赵琛原本是八皇子,撇去天生有疾的九皇子不谈,赵琛就是最小的一个皇子,也是皇后唯一的亲生嫡子。
赵琛今年只有十六岁,皇后为了早日给自己儿子爵号,便暗暗给赵琛加了两岁,对外只谎称赵琛十八岁。
所以赵琛十六岁就封了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称得上是年少英豪了。
按理说,赵琛是赵槃登上皇位最强劲的对手。
本朝立贤不立长,赵槃行七能被立为太子,也全是因为才德过人。
如今赵琛渐渐长大,堪称后起之秀,又有皇后扶持,觊觎太子之心有目共睹。
从前赵槃也不是没忌惮过,兄弟俩儿也使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勾心斗角。
可如今,他仿佛不是那么在意了。
这些日子以来,赵槃经历了许多。
他从前活得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每一步都要有意义,都要为朝政而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可如今,他学会了些别的。
他渐渐习惯慢慢地活着……在白露未晞时摘一摘桃花,暮色渐浓时自己洗菜做一顿饭,甚至在心情沉闷时看看话本解闷。
那些老庄一派的逍遥道,赵槃多少领悟了一些。
是阿弗教给他的。
似今日这般在清净的早晨听到这样的窝心事,赵槃心里也没掀起什么太大的波澜。
他真的变了。
他本以为把阿弗带回京城,就能慢慢地叫她适应,叫她愿意留下来给他做个贤内助……可如今,阿弗仍是原来那般天真潇洒,他却变了。
皇位只是一个名位,天下九州需要一个至高无上者,来稳定人心,来安定疆土,仅此而已。
可若天下能太平稳定,谁当皇帝,也没那么要紧。
江山和她,他可能真的要做出个选择。
……
赵槃去拜见了皇祖母。
今日是皇祖母花甲之寿,因皇帝病着,寿诞也没有大办,只是诸位皇子奉上了贺礼,再办一场宫宴,草草了事。
皇后也在,不过跟太子形同陌路。
两人都有对方的把柄,因为前些日子淮南王的事情撕破了脸,眼下心照不宣,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宴席上,皇祖母有意无意地提起给太子娶良娣的事。
这老人没有别的心思,只是为了太子开枝散叶而考虑。
赵槃听来烦闷,无心饮宴,奉过了贺礼之后,便寻了个说辞早早地退了出来。
迎面便见到一菖蒲紫衫少年,佩着紫金冠,丰姿远远望去,跟天边紫气东来的云彩似的。
是端王赵琛。
“皇兄。”
赵槃抬起眼皮瞥了眼,赵琛姗姗来迟,似乎刚从皇后的凤藻宫过来。
赵槃礼节性地应了声。
他们虽名义上是同母,但年龄差了好几岁,从小也不在一处长大,如今又是彼此不必言说的对手,自然没必要多寒暄什么。
两人擦肩而过。
/
这日午膳时分,阿弗一口一口地吃着酥饼,一边还为她写话本被赵槃发现的事难为情。
写话本本就图着一时的热忱,蓦然被赵槃发现了,她的热忱顿时被浇灭了。
好在赵槃没有说什么,许是看在她怀着身孕的份上……可是,自己偷偷写的小话本被人给读了,无论怎么想都好难为情。
阿弗叫来银筝,叫银筝把话本给烧了。她不要再写了。
银筝只得答应,见阿弗又剩了很多饭菜,不由得劝道,“姑娘,您如今的胃口怎么这样差?这饭才吃了几口,太子殿下见了肯定又要怪罪。”
阿弗轻叹。虽然菜点都是精致的,看着也是美味的,但她就是没胃口,吃了就吐得厉害。
沁月忽然掀开帘子,“姑娘,您看奴婢给您带什么来了!”
阿弗从沁月手里接过来一封信,竟是沈婵寄过来的。
她这一下又惊又喜,“阿婵怎么能给我写信了?”
沁月笑笑,“是殿下安排的。之前您不是说山中寂寞,一直想跟世子妃说说话吗?殿下便叫奴婢把世子妃的信捎来给您。”
阿弗拆开信封,沈婵最近过得并不太好。主要是沈婵和宋机因为那什么幽兰姑娘的事,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沈婵还怀着身孕,却因这些乌糟事日日落泪。
阿弗见沈婵过得糟心,干着急却也没办法。她如今住在山里,连沈婵的人都见不着,更别提帮她分忧了。
说来倒也奇怪,沈婵和宋机这两人,前一世明明能举案齐眉白首偕老,今生怎么就闹得天翻地覆呢?
银筝劝道,“姑娘也别太担心了。夫妻之间吵架,原本也是常有的事,过几日就好了。”
阿弗把信封收好,忽然动了点出去看沈婵的心思。
“我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啊?”
银筝微笑,“姑娘现在还有着身孕呢,好好待着吧,时机到了,殿下自然会接您出来。”
阿弗失落地哦了一声。
她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沈婵这么快就给她来信,她就不那么着急把话本给处理掉了,留着给沈婵寄过去多好。
除了沈婵的信之外,沁月还给阿弗带了只羽毛绚丽的芙蓉鸟儿。
那鸟儿翘首站在金丝笼里,一袭柔软又细腻的羽毛,歌喉婉转,昂着首,挺着胸,高雅又可爱。
沁月引着阿弗去逗一逗那鸟儿。阿弗试着触了触它那小巧的红喙,逗弄了半晌,忽然感觉不大对,“这也是他给我的吗?”
沁月一愣,随即笑道,“是的。殿下为了给姑娘解闷儿,特意从苏州花了千金买了这只鸟儿给姑娘,就为博姑娘一笑。”
阿弗似笑非笑。
不对啊,赵槃没事送她一只芙蓉鸟,应该不是单纯地想给她解闷,分明就是讽刺她来着。
……她自己分明也是他的笼中之物。
这么明显的隐喻,她要是再看不出来,岂不是蠢了。
沁月见阿弗脸色转黑,“多漂亮的鸟儿。姑娘不喜欢吗?”
阿弗哼了一声。
鸟儿她是喜欢的,但这份隐喻,可太让人火大了。
……
因着这点小小的不快,晚上赵槃来的时候,阿弗也没起身去迎接。
那男人轻咳了一声。
阿弗假装没听见,仍不理会,坐在原地里闲闲散散地拨着窗边的风铃。
下一刻,她手中的风铃被倏然抽走。
她陷入一双温柔又强势的掌心中,被强行扳过了脸。
“见了你夫君,你就这种态度?”
赵槃俯下身来与她平视,手上那股钳制的力道一点没少,刚好叫她仰视着他,无从躲藏。
阿弗左右也避不过去,“我真没看见你。”
她抬头一看,几日不见,赵槃头上的伤似乎好了些。
窗边鸟儿叽叽啾啾,赵槃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怎么,这鸟儿惹你生气了?”
阿弗挣开他的手,“你是故意的么?”
赵槃漫不经心地坐下来,“什么故意的?”
他哪里是故意的。
之前路过苏州时他瞧见了这只鸟儿,觉得实在好看,才特意拿来送给她的。
阿弗点点头,“好,既然是我的了,那么我可把这只鸟放了?”
赵槃挑挑眉。
放了?
他从后面轻柔地环上她,一边温和地说着,“养只鸟儿有什么不好,省得你闲极无聊没事可做。等咱们的孩子出世,你还可以领着孩子一块听它唱歌……多好,就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