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弗闷闷地沉下嘴角,“我的孩儿有多少大事要做,哪有时间听什么鸟儿唱歌。你自己听去吧。”
赵槃瞥着她那副气恼而可爱的样子,心中似吹过一阵清风,不禁要逗一逗她,“阿弗,你不会感同身受了吧?”
阿弗白了白他,“你好烦。”
赵槃眉间染了点笑影,“我送你鸟儿真没别的意思……其实我见你话本里写的那些话,倒也有几分豪情壮志。若是觉得生气,便多写几本,我来评判评判哪一本最有趣。”
阿弗听他又提话本,更是生气,使劲儿锤了他两下,“赵槃!你能不能别再提了?”
赵槃任由她打,等她打够了才轻轻握住她那纤细的手腕,“好了。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明日给你换个别的什么。想要什么你自己说。”
阿弗转过身来,心想鸟儿不鸟儿的倒还是小事,她还有大事没问他。
她从他怀中退出来,柔下语气问,“殿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赵槃略略伤神地扶了扶额。
……这才几日,她怎么又想走?
赵槃无甚神色,“怎么,住这里不好吗?”
阿弗解释,“好是好。可是住在这儿,我真与世隔绝了,一点自由都没有……真跟你那只芙蓉鸟儿一样了。阿婵给我来信,我也没法去找她。”
赵槃蹙了蹙眉,幽幽说,“你好像关心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姊妹,比关心我还多。”
阿弗揪着他的袖子,“别岔开话头。我在问你正经事呢。”
赵槃淡淡地告诉她,“晋王家里最近很乱,你最好别去给人家添乱了。”
“怎么是添乱呢?”阿弗思索了一下,“……要不,你还是接我回东宫去吧?这样的话你见我还方便一些。”
赵槃手指搭着太阳穴。
阿弗靠在他肩上,“而且,我这禁闭关了也快两个多月了,惩罚够多了,总该赦免了吧?”
赵槃眼眸动了动,“我觉得你想出去还有别的目的。”
阿弗顺势道,“是有别的目的,我还想见见沈婵,好好安慰她一下。”
赵槃沉吟半晌,“还有别的理由吗?”
阿弗搜肠刮肚地想了片刻,有点搞不清他到底想问什么。
其实她的目的就是很单纯啊,就是不想老被他控制着,她总得有点自己的自由吧?
阿弗猜度他的心思,试探着补充道,“其实确实还有一个目的。我老是住在这里,你在……外面有其他女人,我……我都不知道。”
她说完这话,便心虚地低下头去。
这种强行在意的话,在她看来跟阿谀奉承也差不多了,又油腻又做作,不知赵槃吃不吃这一套。
半晌,却见赵槃点点头,“这样啊,行吧。”
阿弗眼前一亮。
“不过要等孩子生下来。”他补充说。
阿弗顿时失望……孩子生下来,那要什么时候?
等孩子生下来,她和他那个一年的期限都到了,她还纠结这些干什么。
“你开玩笑呢吧?”阿弗不快地反驳,声如蚊蚋,“等孩子生下来,我都能直接走了……”
赵槃见她嘟囔着什么,只听到了什么一年之约的字眼。
那个荒唐的约定她还记得呢?……别的事也没见她记性这么好。
其实阿弗要回去是使得的,他把她送到这里来,本来就是叫她暂时避难的。
他其实过两天本来就会叫她回去。秋猎之日,太子妃还要出面……结果她主动地巴巴来问,倒叫他生了几分玩心,存心想为难问难她。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濯足 [VIP]
阿弗抬起眼, 见赵槃神色散漫,手指缱缱绻绻地挑弄着她,唇边还有少见的笑意, 便知道他又在逗她玩了。
赵槃她还不了解吗?什么事这人若是不同意的话, 一定会又冰冷又严肃地拒绝, 不会这般跟她兜圈子。
她回去这事,应该是成了八成了。
阿弗眉梢微挑, 莞尔道,“随你吧。反正我住在这里也安逸得很, 你愿意来回跑就来回跑,都由得你。”
赵槃嘶了一声, 狭长的眼尾微眯,“我发现你现在的脾气一天比一天见长。”
阿弗不经意地抚抚肚子。她脾气见长,还不是怀了孕的缘故。
赵槃如今确实迁就她多了,每日颠颠来看她,抽了空还陪她做些小荷包之类的玩意儿,讨她欢心。
只要是她的要求, 但凡不触及底线, 他很少有不答应的。
这种有求必应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当初做赵槃外室时,她总是怕他的。那段时间他一次一次地把她抓回来, 横眉冷目,总是叫她晚上噩梦连连。包括刚当上太子妃的那些日子,她也十分地怵他。
在赵槃面前,她的话总是很少, 而且事事处处守着规矩, 生怕一个不慎触了太子的霉头。
其实阿弗很喜欢说话, 也很喜欢嬉闹。在她心里总隐隐觉得, 恭谨守礼的两人是君臣,而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
可是如今,她仗着有孕,好像能和赵槃正常地说话了。
有时候她肆无忌惮地说些过火的话,赵槃也不会苛责她,甚至还反过来对她温柔一笑。
从前无论在哪都是他占上风,她连一句话也插不上。
现在虽然仍是他占上风,但她终于能做到平分秋色了。
谁人喜欢整日被冷酷对待?
她愿意爱的人,从来都是温柔似三月春风的,能跟她平平淡淡生活的。
想来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她有孕的缘故,赵槃才暂时有耐心去哄着她玩……等孩子一生下来,他还是那个冷面太子,还会恢复从前那副冷硬模样吧?
阿弗遐想片刻,玩笑似地说了句很有自知之明的话,“我脾气见长,也全是因为殿下肯宠着我的缘故,还是得谢谢殿下。”
赵槃一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尴尬地笑笑,轻轻覆着她的手,泛起些模糊的神色,说的话有点莫名其妙,“阿弗,是我该谢谢你。”
他说谢她,当然是谢谢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宠。
一年以后,若是她一定要走,那么终其一生他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阿弗却不能领会赵槃这般细腻的情愫,只把这个谢字理解成了谢她延绵后嗣。
……那其实也不必这么客气。
赵槃的掌心很热,阿弗感觉到腹部他手覆盖的地方传来一阵温热。
她恍然回想起自己之前住在别院时,每次碰到赵槃的手,都冷得像个冰块一样。
阿弗寻了个别的话头,“殿下最近在喝什么中药调养吗?”
“为何忽然这么说。”
阿弗见他略带疑问,想来是没有了。不过中药确实可以治四肢发寒这种小毛病。
“殿下之前手凉凉的,一碰就让人浑身寒。”
赵槃下意识地移了移手,“很冷么?”
阿弗把小动作看在眼里,微笑着说,“不过,现在暖多了。”
赵槃略略懊丧,“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阿弗吐了吐舌,“可能是你之前太操劳的缘故,如今休息得好了,手自然就不凉了。”
赵槃不答,缓缓地摩挲着她掌心的纹理。
他似乎在想些什么,嗓子有些发哑,“阿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手原来也很冷。”
她怎么反过来说他?
从前他要碰一碰阿弗时,总是被她无情避开。或者强行碰到了,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就像一道冷风屏障,冰人三尺寒,直寒到他心里去。
即便侥幸她让他留宿了,夜里也会像个无魂儿的雪人一样,要么一动一动,要么闭着眼睛,嘴角轻轻扬起,轻蔑又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瞧他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每当此时,他嘴角总是不可抑制地抽搐。
心里空落落的,似被朔北裹着冰碴儿的风填满,五脏六腑都如刀割。
曾经有无数次,他都起了放弃的念头。很想求求她,稍微怜悯一下他。
可悲沉过后,又固执地想把她一直一直留下。
即使她永远这般对他也好。即使她把他看成卑鄙的仇人,蝼蚁,也好。
他生在冰冷的宫廷,没受过什么暖意。
她走了,可能唯一的太阳也没了。
……
临睡前,沁月给阿弗温了热水擦身子。
阿弗因为怀了身孕的缘故,沐浴多有不便,便隔三差五地擦拭肌肤,也能起到爽肤的效果了。
别的地方沁月还能帮着擦擦,唯独脚,阿弗一向是自己洗。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她的一只小脚趾天生畸形,往下使劲儿地抠唆着,脚趾上还有两道狰狞的伤疤,看起来像颗龟裂的蚕豆,叫人看了不禁要发笑。
况且脚底敏觉得很,别人一碰就会痛痒难耐,她宁愿自己动手。
沁月支支吾吾地想要帮阿弗洗脚,却被阿弗委婉地请出去了。
阿弗把水盆端过来,警惕着周围没人,才脱下袜子,弯下腰一下一下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热的缘故,她洗了半晌,便觉得全身微汗。
这个动作从前做起来轻而易举,可如今她有了身孕,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弯一会儿腰便觉得乏力难当,手指竟有点够不到脚面了。
磋磨了一会儿,她又不敢压着肚子又要摸到脚,竟一时失了平衡,溅了一脸的水花。
算了,洗不到就不洗了。
阿弗郁然擦了擦脸上的水,一抬头,竟蓦然瞧见赵槃正倚着门板,凝注着她。
“太子妃连洗脚都不会么?”
阿弗青丝散乱,下意识并紧了双脚,慌忙把衣裙浸入水里盖住双脚。
她弱弱地唤了句,“殿下。”
赵槃无甚波澜,只毫不掩饰地扫着她那点欲盖弥彰的小秘密,“藏什么?”
阿弗气息微乱,一时不知如何接她的话才好。
她只知道,脚是她浑身上下最丑的一个地方,无论是谁她都不想叫看。
赵槃淡淡说,“拿开。”
阿弗眼中起了层柔柔的薄雾,站在水盆里倾着身子,轻轻恳求他,“殿下,你就给我留点尊严吧。”
赵槃被她摇得肩头直颤。
她足上有畸的事他知道,之前她多次逃跑,他给她挑脚上水泡的时候,早就看见了。
只是略微有些错位而已。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更没什么。
赵槃从她手臂中抽身而退,沉沉告诉她,“乖。那么一点点小瑕疵,根本就没什么。你有着身孕不方便,不要勉强。”
阿弗咬着下唇站立不动……确实,一点畸形而已,她好像确实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
她勉强微笑了下,“好吧,那您出去吧。我……我这就叫沁月进来。”
赵槃点点头,转身刚要离开,却又停下了。
阿弗眨了眨眼。
赵槃沉吟片刻,微哑,“要不别叫沁月了。”
他略略弯下身子,半跪在她脚边,拨开她盆子中湿漉漉的衣裙,掌心轻轻握住她的玉足,“……我来。”
阿弗眼皮乍然跳了跳,连带脚趾都激灵灵地颤了颤。
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跌坐在软塌上,才好不容易扯出一个笑来,“太子殿下,您说什么呢?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成么?”
这话刚落,赵槃刚刚升起的兴致顿时黯淡了下去。
她仍这般抵触他么?
赵槃冷下眸子,手指使了点劲儿,把她足上的颤抖给压下去,“我也不叫碰了?”
阿弗被他握着,麻麻僵僵的,缩也没法缩,略微有些难堪。
他是太子啊,从前还是她的半个主子,她就算折了寿也不敢使唤他呀。
阿弗尚在艰难挣扎着,猛然感觉脚面哗啦啦地浇上一阵温流,明亮的水花已经淋漓洒在了她的脚上。
阿弗猛然唔了一声。
温热的水浇在她足面上,也颤颤浇在她心上似的,叫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贝齿微微呲着,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窘迫又羞赧的时刻。
赵槃却仿佛不甚在意,轻轻睨着他,也不说话,一下一下地帮她洗着。
他不是什么伺候人的命,偶尔伺候一次人,也是利索而干净的。
热水升腾些若有若无的雾气,正好氤氲在两人中间。
阿弗隐匿在薄雾后面,面红耳赤。仿佛他每撩一下水,都像什么满是刺的东西扎到了她的脚上,叫她心里涨满了酸酸涩涩的东西。
待赵槃终于洗罢,还没等帮她擦干,阿弗就逃命似地把脚丫儿给收了回去。
姑娘膝盖紧紧地蜷缩成一团,双臂环在上面牢牢护着,眼神明灭不定地瞅着他。
赵槃随意擦了两下手,似嘲非讽地扬了扬唇,“你至于么?”
阿弗颊上浮现些淡淡的晕,又是矜持又是难堪地笑了笑,“……您干嘛要做这样的事啊,我……”
赵槃撇了撇嘴。
他向来是不喜欢她这样陌生又疏离的神色的。
他抬臂想要帮她穿好袜子,她却先一步把袜子拿在手上,飞快地自己穿好了。
赵槃无奈地一叹。
“以后遇到什么难为的事,不要自己勉强。”他淡淡道了句,“你好好坐着罢,我去叫沁月继续给你擦别处。”
阿弗怔怔抬起眼,望见他卷起的袖子上还挂着几颗水珠,灯光暗影下,莫名多了几分狼狈的感觉。
她心里原本是极为忐忑不安的,见状却又忍俊不禁。
……这样的赵槃,比之那冷酷严肃的模样,第一次让人觉得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