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思量着, 心底里对她目盲的负疚感才消散了些许。
守在餐桌边上的护卫正犹豫着要不要让人把菜拿下去热着,一抬眼便见主子又回来了,与去时满面的怒容不同, 小公爷神色恹恹的,半垂着目光,人坐回到桌前,却也不动筷子。
护卫见他情绪有些低落,也不敢随意开口。
容信盯着面前精致的菜肴怔忡了半晌,道:“一会儿让厨房挑最好的菜做几样,送到杨姑娘的房中。”
护卫一肚子的问号,这怒气冲冲的去了,不仅没吵起来,如今一副失落的模样,竟还关心人家?
“等等。”
护卫刚行了几步,闻言停下脚步,躬身等着自家主子示下。
“你去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书局或是书店,买一本《四国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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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一行人各自上了车马,谷雨坐进了马车,本以为小公爷会开口质问她昨日晚膳的事,一早准备好了说辞,等了会儿,耳边却是只是翻书的声音。
大抵他昨日也不过是随口邀请了她,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压根也不在意自己这样不相关的人,这样也好,她倒是省了口舌解释了。
这般想着,谷雨打算接着用睡觉打发时间,耳边忽的响起了小公爷富有磁性的声音:“昨日,你说你不能读书了。”
谷雨嗯了一声,没明白他这是又闹哪一出。
容信翻着手上的书籍,仿若不经心的道:“赶路无趣的很,总是读书我也有些犯困。”
“……那要不,你也睡会儿?”谷雨头顶三个问号,这马车虽不说有多大,但两个人待在里面也是很宽敞的,她躺在侧边,也不耽误他什么啊,怎么他要睡觉还要知会自己。
容信喉间的话噎了下,片刻后才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说睡就睡,一睡睡一路,都快成猪了。”
……困了不睡觉,还教训人?
谷雨嘁了一声,闲闲的道:“我怎么是猪了?你才是标准的大猪蹄子。”
大、大猪蹄……?
容信很难想象有人竟把自己和这种又油又丑的事物联系到了一起,怔了下,眉宇间微蹙,道:“我记得你是读过书的,怎的出口便这般难听?”
“分明是你先说我的,说起来小公爷您还是出身名门呢。”
他倒是忘了这个女子惯是伶牙俐齿的。
容信叹了声,解释道:“我并不是欲辱骂于你,实是你早也睡晚也睡,醒了吃,吃完了上车接着睡,不是猪是什么?”
谷雨歪着头寻思了会儿,按着他的句式道:“那我也不是辱骂于你啊,你这么胖,不是猪蹄是什么?”
容信差点没把手上的书扔出去,便是幼时还带着婴儿肥的他,都没被人说过胖,如今竟被一个瞎子说……胖?
缓了几口气,容信咬牙切齿的道:“你说我胖?”
谷雨也不过是和他争辩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怼回去,便硬是挑了这么个理由,反正她看不见,睁眼说瞎话也是正常。
点点头,谷雨一脸自然的道:“嗯啊,国公府好吃好喝的,世家公子哥们好些都有些发福的,你贵为小公爷,胖些也是自然。”
这女子可真有把人气吐血的本事……容信气的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劲瘦紧实的身板,想说你说我胖,你是瞎吗?可是话到嘴边又想到,哦,没错,她还确实就是瞎的。
于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复又不平的涌上来,如此反复几遭,竟是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分明是借着自己看不见而故意说瞎话来气他。
谷雨也感受到了容信被气的鼓鼓的却又无处发泄,忍着笑意,正以为他要说一句本公子不与你这般女子计较,却是半晌也没个动静。
这……不是被她气傻了吧。
容信定定的看向她,十分从容的道:“你摸摸我胖不胖。”
谷雨瞪大了一双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
容信淡定的凝视着她,重复了一遍:“你眼睛不好,我不怪你,只是你既说我胖,我却是不认的,我让你摸摸,你再说我胖不胖。”
谷雨猛的摇头,道:“不用了吧,我、我也就是开个玩笑。”
容信瞧着她终于带了些慌乱,方才胸腔间的窝火才纾解了许多,上下瞧着她带着轻微的紧张和窘迫,想到她刚刚故意气自己时还偷笑来着,他忽的起了报复的心理,起身坐至她身侧,半真半假的道:“我堂堂小公爷,怎容你如此诋毁。今日你若是不摸,又如何还我清白?”
谷雨汗颜,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还和清白扯上关系了。
干笑了两声,谷雨摆着手道:“我说错了还不成吗,小公爷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一点也不像猪蹄。”
听到“猪蹄”两个字,容信脸一黑,当即拉住她那只素白的手腕,一个用力便作势要拽着往自己怀中按去。
容信其实不过是吓唬她,随便拉了下而已,也没使力,谁料谷雨却似惊弓之鸟,他这甫一上手,谷雨便“噌”的一下弹了起来,起的太急,又瞧不见脚下的路,这一脚便踩在了自己的裙角上,当即绊了下,一个不稳便歪着要倒下去。
容信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谷雨反应倒是极快,许是眼盲之后摔出了经验,下意识伸手支住了身子。
这一支撑,虽说避免了和偶像剧女主一般倒在男主怀里,三百六十度旋转对视这样狗血的剧情,可是她身侧并没有什么可以扶的地方,她这一伸手……一手支在了容信的胸前,另一只手……摁在了人家的大腿上。
手下的□□肌理分明,温热而充满着力量,因着常年习武而紧实得没有一丝赘肉。
小公爷娇生惯养的,身材倒是当真不赖啊。
“现在你还觉得我胖吗?”
谷雨这才仿若烫手一般猛的收回了手,回身有些狼狈的朝坐榻摸去,缩着坐了回去。
容信伸手搭在膝上,眼中带着笑意,歪着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打趣的道:“我也就是开个玩笑,你还真摸啊。”
谷雨脸上一阵红一阵绿,半晌才嗫嚅道:“这、我不是故意的……”
容信点着头,道:“嗯,按你从前的说法,知不知情,是不是有意,也都不重要,总之是因你而起,便是脱不了干系的。”
这话仿佛是在暗指之前周雄和苏景山做下的那两件事,谷雨也不应该一股脑的全部怪在他身上。
谷雨哑然。
总算是让他在言语上赢了一回,轮到她无言以对了,容信心中才刚舒爽了半刻,又听谷雨道:“既是你自己让我摸的,我便摸了,也是应了你的请求,你若是斤斤计较,便是你没有气量。”
容信挑了眉,极无奈的笑了下,一只手摆了个停止的动作,道:“罢了,说不过你。听闻杨副将是敦厚之人,杨夫人也是性情柔顺,怎的生出你这般牙尖嘴利的丫头出来。”
谷雨见好就收的跟着笑了下,对于摸人这个话题也没再继续谈论下去。
说起来,容信今日似乎……格外温和。
俩人自今生见面开始,一共没见过几次,几乎回回都是恶言相向,虽则外间对容信才学外貌均是称赞有佳,但谷雨印象里的他一直是刻薄冷漠,极为自我的轻狂公子哥的形象。
这一切似乎都是从上路开始改变的。谷雨前后略略细想了下,应该是两人和解的功劳。
自两人和解后,容信自己真的如他所说,放下了对她的成见,愿意与她和平共处了。
谷雨当然是非常乐见此种改变的,毕竟就如同容信自己说的,这一路还要许久,她也不想每日里和他撕来撕去的,累的慌。甭管心和不和,面上和就够了,让她安稳的走完这段路程,治好了眼睛,便要奔向新生活了。
“咳……”
容信目光中略带了抹不自然,伸手复又执起书本来,口中道着:“总是看书不免有些犯困……”阿昏
谷雨从思绪里回过神来,没明白话题怎么又绕了回来。
“……我便念出来吧,这样许也能清醒些,你可介意?”
谷雨心下还是有些不解,困了就睡啊,又没什么事,也没必要非得清醒啊……这般想着,她随口应了,便又躺下准备小憩一会。
第36章 晋江文学城 你不讨厌我了?
耳畔响起了容信沉稳而悦耳的声音, 他的声音放的很轻,语速不快不慢,谷雨起初没太注意他读了些什么, 可是很快便觉出了些许的不对劲。
这不是《四国论》吗?而且念的章节与自己近些时日听着的进度也差不太多……
谷雨不禁犯起了狐疑,怎么会这般巧?就好似……他便是念她听的一般。
虽是疑惑, 可是她又不好直接问,这么躺着听了会儿,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容信虽是受尽了万千宠爱长大,不过因着好强的性子,不仅没成为不学无术之徒, 反而于学术武艺之上皆是精通, 这本《四国论》在他少年之时便已然熟读,只不过没想到, 杨谷雨竟会喜欢这样论政谈史的书籍。
他的身边也不乏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 其中也有许多文采出众的贵女,可她们喜欢的多是如《诗经》一般的辞藻华丽,意境幽远的篇章, 会喜欢略显沉重枯燥的政史书籍的, 除了他那号称“女诸葛”的大姐容娴, 他这是头一次见着。
本以为是个乡下粗俗的丫头, 空有一副素雅淡然的相貌,却没想到她竟是当真有些内涵的。
容信念了会儿, 觉着喉间有些干了,便自行倒了些茶水饮下, 回头再一看,不知何时那软垫上倚躺着的女子头偏在了一边,呼吸均匀, 已经睡着了。
容信放下茶杯,先是微微有些气她的不知好歹,自己何曾给他人念过书听,杨谷雨倒好,转头便呼呼大睡。可望了眼那因着熟睡而显得无害而柔弱的白净脸庞,还有她因着偏头而露出的纤细的脖颈,他又不是十分气了。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睡着了,这个女子,真是半点也没拿他当一个男人看。虽则容信心气高的很,绝不可能做出什么登徒子的行为,可好歹也是个男子,孤男寡女的共乘一车,她竟还这般毫无防备的躺着熟睡,真是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容信打量着这个可怜又可恨,给自己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女子,心中的情绪时阴时晴,一时很是复杂。
……
马车里的配置皆是用的京中顶好的,躺在柔软舒适的软垫上,谷雨这一觉睡的极好。
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谷雨坐起身来,发觉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席薄毯,伸手拂了开,微微活动了下手脚,便听容信在马车外道:“……醒了?”
“嗯。”
“醒了就下来活动下吧。”
谷雨伸手摸到车帘,一手掀了开来,正要开口唤司晴,又听容信的声音在车边响起:“你一直睡着,这里可以看见瀑布,众人去河边透气了,你那小婢女也过去了,我带你过去找他们。”
谷雨点点头,由着容信将她接下了马车。
人落了地,容信本想带着人过去,却忽的发现自己竟无从下手。
杨谷雨看不见,平日里大多是由司晴和白露引着行走的。
扫了眼那垂在身侧的细白的纤手,这……总不能让他牵着她走吧,不然让她扶着自己吧。
容信正思考着如何带她过去,谷雨那边已经从腰间取下了一枚嫣红色的宫绦,一手执了流苏的一端,将另一端递了出去,道:“劳烦小公爷了。”
这倒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容信伸手握住那嫣红色的细绳,看了谷雨一眼,沉默着带着她往司晴所在的方向去了。
因着谷雨眼睛不好,容信走的并不快,因而一段几十步距离的路,两人也走了有一会儿。
容信捏着手中那嫣红的绳,只觉得这个画面怪异的很,他牵着她,两人之间是一道艳红的绳,竟有那么几分肖似一对即将拜堂的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