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一心想带谷雨享受世间最好的事物的容信仿佛被泼了盆冷水,瞬时便黯然了下来。
想到谷雨的眼睛……这全都怪他,若是他当初能好好的去查问一下,而不是随随便便就答应了让周雄去处理,杨谷雨现下也不会这般处处艰难,便是连体验一下酒楼中最好的房间这样简单的事情也成了一件奢侈。
谷雨听他不答,还以为是容信的贵公子脾气又上来了,不肯听她的,也没再坚持,道:“小公爷,这院里似乎有股茉莉花的香气,你可也闻见了?”
容信微移了目光朝着不远处看了下,低声道:“是院子里种了些,现下开的正好。”
“我可以去看看吗?”谷雨向来极有一个作为目盲之人的自觉,知晓乱跑会给身边的人添许多的麻烦。
容信打量着她的面庞,白玉一般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妆,涂了胭脂的唇是嫣红色的,她期待的扬着头“望”着他,许是怕他不允,这一句问话中带了一丝怯意,为她平添了几许乖巧的感觉。
面对这样的她,别说是去看花而已,就是要这家客栈,他也会想办法给她的。
意识到自己竟冒出了这般想法,容信缓缓蹙起了英挺的眉,自己也隐隐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启程之初便想好了要在这一路上尽他所能的对她好,补偿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这才舒了口气,释怀道:“当然,我带你过去。”
谷雨被容信带着走了几步来到几棵茉莉花树的跟前,谷雨微微弯下身子,顺着味道凑近了,轻轻的嗅着,又伸手去摸了摸花瓣。
前世的时候她也养过茉莉花,只可惜没长多大便死了。
女子的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容信静默着打量了少许,忽的道:“杨谷雨,你对一株花都能这般心平气和的微笑,可我记得,你初进府时对我却是从未给过半点好脸色的,想来,令你失明……你心下一定恨死我了吧。”
说到后面几句,这声音渐渐的消沉了下去,容信垂下目光,仿佛是复又害怕着听到她的回答,自顾自的道:“罢了,问这些做什么,都说好了不提以前了。”
说着,他淡淡一笑,嘴角带上微微的苦涩,继续道:“你恨我也是正常。”
听着这略带惆怅的口吻,谷雨微微一怔,缓缓直起了身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绑架事件之后了,撞柱的人也不是她,倒是并没有切身体会到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愤恨,而原主的记忆里,便是在抛下一切撞柱的那一瞬间,对她心心念念的小公爷也是没有一丝怨恨的。
至于失明的事,确实这件事给她带了诸多不便,可是因着她一早知晓这不便也只是暂时,心中有着盼头,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残缺,自暴自弃也好,痛不欲生也好,这些她都是全然没有的。
坦白说,她当时对容信没有半点好脸色,主要还是因着原书里他冷待妻妾,任由正室与他人联手害死了杨谷雨这件事。加之容信那时对她的印象还是那个天天守在大门前满眼痴恋的赶都不赶不走的原主,对她极是厌烦,于是两人每每见面,都是互相甩脸色,话也是呛着对方说。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 小公爷说想挨鞭子?……
容信微叹一声, 转开了目光,轻道:“没什么,你赏花吧, 我去问问一楼有没有舒适的包间。”
“我不恨你。”
脚步一顿,容信缓缓的转过了头, 定定的凝视着她,目光微动。
谷雨微抬了面容,迎向了他的目光,平静的道:“小公爷,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它承载了太多负面的情绪, 记恨他人于自己也是一种煎熬,而我是一个很懒的人, 我希望我的日子能够安稳舒适, 所以我不想恨任何人。
何况即便是恨你,也不能改变什么。小公爷此行护了我周全,待眼睛好了, 兑现你的承诺予我钱财, 你我便从此两清, 再无关联了, 而我也不会恨你。”
这是谷雨的真心话,小公爷的性子里带着几分不羁和高傲, 使得他行事有些自我与轻狂,从前她确是很反感这样的他, 可是绝没到恨的地步,如今经过了这一路的相处,小公爷对她百般照料, 从前那些狂妄也尽数敛了,尊她敬她,便是从前有些不愉快,她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何况在她的心里,这个人就是个不重要的路人甲,连朋友都不是,走完这一路就要说再见的,她并不想费心力去恨他或是厌恶他,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然而这一番话听在容信耳中,却是百般滋味。听到她不恨他,他如释重负,可是听到她说从此两清,他内心却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好似……不舍她一般。
可是从此两清,不正是他一直在苦苦求着的结果吗?
也许是习惯了在她身边吧,待他们分开了,大抵这份习惯也就退却了。
半晌,容信才接着道:“可你……从前对我满是敌意,从不曾与我好好说过话……我以为你是恨着我的。”
谷雨真想给他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无奈的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那时天天不是怀疑我就是警告我的,我要是上赶着给你好脸色,那是有多没脸。”
容信脸上一白,垂下了目光,低沉着声音道:“你原先刚上门认亲时,和从前那些为了权势钱财谎称是杨家后人的女子当真没什么两样,所以我才误解你的。从前是我不对,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要不然,我让你打两下出气吧。”
谷雨连忙摆手,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你是皇亲国戚,上回国公爷打了你几下连皇帝都惊动了,我可不敢。”
“既是我肯让你打,又何罪之有?”
“那也不打,我又没有虐待人的癖好,打你干嘛,我还嫌手疼呢。”
“那回去了,护卫那里有鞭子,你抽我几下也行。”
谷雨都无语了,非要上赶着挨打,真是没见过这样的。
还要上皮鞭,她想想都觉得这画面怪怪的,她一个不会武的女子,还是个瞎的,能不能使他们的皮鞭都是一回事,与其说是上刑,倒是更像夫妻间的情趣。
呸,谁和他是夫妻。
“哎,真不用,我都说了我不恨你,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要不折现吧,嗯……你觉得你挨几鞭子值多少钱,就换成银两给我就行了。”
这回论到容信无言以对了,这小女子是什么奇葩脑回路,他真心悔过,心甘情愿的受罚,人家却说要折现?
“你是掉钱眼儿里了吧,这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皇帝舅舅可是都不曾打过我的。”
谷雨连连点头,赞同道:“嗯,你说的对,所以啊,你得给多点,才能显示出小公爷您的身份贵重。若是这价格寻常人都出的起,那不是显得小公爷您太廉价了。”
容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被这个丫头片子给气死,无奈的横了她一眼,却发现谷雨在偷偷掩着笑意,当即哼道:“你还好意思笑。细细想起来,从前吵架每次都是你气我,我看应该是你让我撒气才对。”
谷雨于是也不藏着了,大方的笑了出来,回道:“那可不成,我可没说让你打,你若敢打我,回去我就和国公爷哭诉去。”
容信瞧着她说笑时娇俏的模样,心下一片柔软,缓缓低了头,小声道:“我可没说要打你,如今我护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害你。”
两人说话间,小二已经带着掌柜的出来了,那掌柜远远往院子中一瞧,一眼便认出了容信,几步急着到了跟前,深深一揖道:“竟当真是容公子到访,有失远迎。”
容信侧目看向掌柜,道:“王掌柜,许久不见了。”
掌柜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恭敬的道:“容公子是许大公子的贵客,自然该往揽月阁用膳,还请容公子随我同往。”
“不必了,劳烦帮我们在一楼挑一间干净舒适的房间出来,便可以了。”
掌柜的面色微变,还以为是之前小二开罪了贵人,正想抬头向容信赔罪,却见那位贵公子轻轻的伸出手臂,目光轻柔的看向了他身边一位淡雅清丽的女子。
那女子极自然的将手搭在了上面,就这样扶着他,抬步缓缓向前行进着。
掌柜起先是一愣,他只见过小公爷几面,对于这位天之骄子的印象,除了仿若揽尽世间芳华而成的精致俊美的容颜,便是那份浑然天成的贵气,就仿佛他生来就该是这样一个贵公子,高高在上,不容接近。
而如今身分如此贵重的容信,正小心翼翼的在为一个女子引路……
掌柜里暗里又瞥了二人一眼,再次确认了容信的身份,心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原来这女子是目盲之人,他这才明白了容信为何改选了一楼的房间。
容信定亲一事虽是在京中传的满城风雨的,不过远在应城的市井平民自然是不知晓的,掌柜的心下琢磨着能让小公爷躬亲照拂,这个女子定是来头不小,态度上是半点也不敢怠慢,立即便着人去一楼选了最好的房间出来,亲自送了二人进去。
少顷,掌柜的亲自带着小二将容信点的菜送了进来,又几番客套,这才关了门离去。
容信将面前的菜式念了一遍,满怀期待的看向谷雨道:“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谷雨感觉有些别扭,对于使唤小公爷这样的事,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道:“无妨的,你帮我随便夹一些到碗里便是,别影响到你用膳。”
容信却极为坚持,道:“我是带你来用膳的,我吃什么都可以。”
说着,他伸手取过谷雨面前碗筷,他记着司晴从前说过谷雨喜欢微苦的茶水,想来于饮食上也定是喜欢清淡的,打量着眼前的几道菜,亲自挑着夹了几样菜,又放回到她手边,温声道:“我挑着青菜给你夹了几样,你先尝尝合不合味口,若是不喜欢,我们再叫别的。”
“多谢小公爷。”
谷雨伸手执起手边的碗筷,慢条斯理的端了起来,感受到容信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略有些不自在的道:“小公爷,你也吃啊。”
容信“哦”了一声,伸手拿起了筷子,却是并没有进食,而是在最中间的菜肴上仔细的翻着,最后挑着一块最好的鱼肉夹了出来,放在干净的盘子里,刚要递出去,眼神一瞥,见着上面有几根晶莹的鱼刺,又将盘子收了回来。
杨谷雨眼睛不好,挑刺自然也有些不便。
顿了下,容信将盘子送到了自己的面前,认认真真的挑起了刺来。
之前容信担心选的菜谷雨不喜欢,每样菜夹的都不多,谷雨这会儿刚好吃完,容信便将那一盘白嫩鲜美的鱼肉送到了她的手边。
“应城边上就是应河,这里的鱼最是美味,你尝尝。”
谷雨道了谢,在盘子里夹了小心的放进嘴里,入口满是清香,鱼肉炖的十分入味,谷雨并不算十分爱吃鱼的人,都觉得这鱼肉鲜嫩,便是在国公府里吃的都不及这半分,好吃的令人差点将舌头都吞了进去。
而最令谷雨惊喜的,是这块肉里并没有鱼刺,起初她还担心河鱼刺多,可是仔细的嚼了会儿,竟是当真半根刺也没有。
“好吃吗?”
谷雨点头,道:“确是极为鲜美,最妙的是没有刺,倒是方便了我这样眼睛不方便的。”
容信露出了一个十分满意的笑容,取过盘子又去夹了一大块出来,细心的将里面的刺挑了出来,递到了她的手边。
谷雨本就饿了,如今被容信伺候着又是鱼肉又是菜肴的,吃的十分欢快,容信微笑着看她,伸手为她倒了杯茶水,又用手试了下杯壁的温度,这才递过去道:“慢点吃。”
谷雨接过杯子饮了口茶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公爷,你别光顾着我了,这样多不好。”
容信摇头道:“我不饿。”
语毕,他又夹了些挑好刺的鱼肉和菜肴予她,道:“卖玫花糕的铺子就在不远处,你先吃,我出去吩咐小二帮忙买些,一会儿你用好膳了正好可以尝尝,且等我去去就回。”
谷雨点了头,容信便起身行了出去。
那鱼肉的味道十分下饭,没一会儿谷雨便将面前的鱼肉一扫而空,想着别处许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鱼了,便摸着桌子,试探着想自己再夹一些。
谷雨眼睛不便,试了好几次才找着盛鱼的盘子,虽说还是不小心掉了点肉在桌子上,但总算是夹了一大筷子回来。
夹了一小块肉放入口中,谷雨面色一凝,低头吐了一根硬硬的刺来。
愣了会儿,谷雨极小心着将剩下的肉吃了,待尽数吃完了,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鱼并不是完全没刺,而是容信在夹给她之前,便已经帮她将内里的刺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