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你明白吗?我已经输了个彻底了,我愿意做任何事,只为换你能多看我一眼,又怎会做下这般卑鄙之事,令你对我的那点仅在的稀薄好感也消失殆尽呢……”
谷雨眸光微颤,这一番沉甸甸的话,听得她心中也跟着闷闷的,蒙了一层淡淡的惆怅。
她一直提醒自己保持本心,虽是免不了偶尔为他的容颜所惑,可她自认自己将心守的很好,并没有喜欢上他。
平日里面对着无所不能的小公爷,再狠的话她都说的出口,可如今他就这样将自己的脆弱柔软展示在了她的面前,那些到了嘴边的刀尖一样锋利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感觉,就像是一头狮子扑过来,你给他一刀,天经地义,并不会心存愧疚。可是当他满身是伤的出现在你面前,湿漉漉的眼神盯着你,对着你喊疼,即便你清楚的知道,他伤好了之后又会变成那个猛兽,可仍然没法下得去手,好似自己才是那个穷凶极恶的一方般。
容信见她微蹙着秀眉,神情已然不似初时那般冷硬,继续柔声道:“谷雨,莫在气了,好吗?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力去将匕首找回来。”
谷雨垂下眼帘,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容信的靴子是玄色锦布制成的,上面绣着精巧的麒麟纹,侧面还各镶嵌了一颗宝珠。
如他这般的身份,便是连一双鞋,都要如此名贵。这上面的宝珠,放在平民家里,都够吃上半辈子的了,而在他这里,却是不过是稀松平常之物。
这再一次提醒了谷雨两人间的差距,想到这王侯之家的艰辛,她的心又渐渐的硬了起来。
缓缓的抬头凝视着他,谷雨平静的道:“小公爷,一直以来,面对我们之前的事,我总是逃避着。我以为……小公爷如斯聪慧,许多事,本不必说的那般清楚的,可是我想,如今我们是该好好坐下谈一谈了。”
从前她总是担心着事情摆到了明面上,不好收场,容信何等聪明,不会看不懂她的意思的。更何况,他这般的天之骄子,被一个乡下来的女子拒绝了,若是传扬了出去,怕是多少都会觉得颜面无光,加之他本就求而不得,总归会有怨气,谷雨担心他会有什么孤注一掷的过激行为。
于是她顾虑着,拖着,敷衍的应付着,两个人便如博弈一般,你进我退,一路到了现在,谷雨才忽的觉着,其实自己根本无路可退。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她一直禀承着给彼此留有余地的做法,如今看来并没有效果,反而令他一步一步越陷越深,而她挣扎敷衍疲惫不堪。
或许,她一早便应该狠狠的拒绝他的。
即便他恨她,怨她,甚至报复她,也许都比现在纠缠不休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想到这里,谷雨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之前因着容信的软语而微微温和了的神情也不见了。
容信仿佛若有察觉,渐渐的敛了所有的情绪,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坚若磐石的双眸,似乎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极淡的笑了下,道:“我还要进宫,下次再谈吧。”
“……就一会儿,也不成吗?”
容信逃避似的闪躲了目光,道:“……陛下在等我。”
语毕,他没等她再回应,抿着嘴角,冷漠的道了句告辞,转头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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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信进宫的一路上都黑着一张脸,来往的宫人瞧见了,都老远的避了开来。
在小皇子出生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帝都只有女儿,而小公爷是皇帝同胞妹妹所生,长的漂亮又聪明伶俐,一直是整个皇室的宠儿,皇帝也将他视为半子的对待着。
谁要是惹了他不快,那便是和整个皇室作对。
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写字,劲笔一挥,书写了一个十分潇洒的“廉”字。
皇帝将笔放到了一边,执起纸张复又检视了下,眼中浮起几分满意,吩咐道:“你亲自将这幅字送到唐府去,就说是朕感怀唐卿于军粮一案上的公正无私,特书写此字与唐卿,告诉他,在朕心中,唯唐卿堪配此字。”
太监总管秦公公立在一边,上前接过,目光在纸张上一扫,满面笑意的赞道:“陛下笔势如风,形神俱佳,真乃难得一见的好字。唐大人见了,定会深感圣恩。”
皇帝笑笑,已然习惯了秦公公的恭维。
秦公公小心将字晾了干,仔细的收了,行出了门去,交待了外间的太监去装起来,正要带人出宫,便远远瞧见门庭处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这般的好相貌,正是宜华长公主的独子容信。
秦公公自幼跟着皇帝,也算是看着容信从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一路成长至如今英姿博发的好儿郎的,容信自幼便招人喜欢,秦公公在旁看着,也是极喜欢这个漂亮的孩子的。
容信面色不佳,已然快行到了书房门口,也没有宫人敢上前去问上一句。
秦公公将那幅字小心的交到那太监的手上,几步上了前,道:“老奴参见小公爷。”
容信虽是满腹的郁闷,但是对于自幼便待他极好的秦公公,还是稍稍敛了脸色,伸手去扶起他,道:“秦公公不必同我如此客气。”
秦公公起了身,看着容信依旧有些阴郁的面色,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心情正好,小公爷,您这般沉着面色进去,怕是会惹了陛下不快啊。”
容信道:“多谢秦公公,秦公公放心,我自有分寸。”
容信一张脸虽还是冷着,不过对于容信,秦公公还是了解的,这位小公爷自小虽是任性了些,可是向来是分的清轻重的。
点点头,秦公公道:“陛下可盼了您许久了,您这燕州一行,用了数月,陛下听闻您遇上山洪,十分挂心,连着几日都睡不安稳呢。”
第87章 晋江文学城 从此知晓了什么是牵肠挂肚……
秦公公又交待了几句皇帝的近况, 才带着几个太监端着那幅字出去了。
容信行到门前,太监进了内里通报了,很快, 便复又行出来道:“小公爷,陛下有请。”
容信进门之前暗自调整了下, 再迈入御书房中,已然神色如常。
一身华服的容信行进御书房,先是朝着皇帝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皇帝瞧见外甥进来,面上都是笑意,绕过了宽大的书桌, 几步到了容信的面前, 将他扶起,上下看了一遍, 一掌拍在容信的肩头, 佯怒着斥道:“你这孩子,说是一两月,结果这么久才回来, 你娘的眼睛都要盼穿了。”
容信笑了笑, 道:“舅舅, 孩儿也思念这京中的家人, 只是这一路上发生了许多事耽隔了。回京后,我原本打算翌日便进宫向您和太后请安的, 只是听闻陛下这边忙着处理军粮要案,便缓了几日。”
皇帝带着容信坐下, 道:“回来就好。”
舅甥二人国事家事聊了会儿,皇帝想到前几日妹妹送进宫的信,看向容信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
“信儿, 朕听宜华说,你……不想退婚了?”
容信垂下目光,坦诚的道:“我原先总觉着杨姑娘是父亲强加于我的人,连带着怎么看她都不顺眼,还犯下了许多错。如今这一路的相处,我……已然倾心于她。”
皇帝的目光渐渐深沉了,似在思虑着什么,并未立即回应。
容信淡然一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注意到皇帝神情的变化。
“若说我的心意,我自是一千一万个想娶她的,只是如今我的心境变了,她……却没有,她还想着要离开国公府,离开我。”
皇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复又看向容信,道:“你们的婚约是长辈订下的,她父亲本就意欲将她嫁与你,如今你又心仪于她,若你当真想娶,这不过也就是一道旨意的事。”
容信却是神色一凛,朝着皇帝郑重的道:“舅舅,您若是真的这般做了,只怕她要恨我一辈子的。若非心甘情愿,便是强留在身边,终也不过是彼此折磨而已。我……到底还是希望她能真心愿意与我在一处的。”
皇帝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仿佛是被他的话触动到了心底的某些情绪。
然而他很快又平复了。
“若是她尚未想通,这婚约于她便如同牢笼。信儿,你如果当真希望她心甘情愿的留在你身边,也许便该帮着她解了这牢笼。没有了这牢笼,她才能好好的正视你。”
容信一怔,本以为向来是杀伐果决的皇帝会觉得他这般为情情爱爱所困的模样有些可笑,就如同从前的他一般,没想到,他竟对男女之情也有一番领悟。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宠爱过的女子无数,他宠着她们,巧妙的利用她们制衡前朝,容信小时候觉着,这般完美的舅舅就是理想中最优秀的男子了,那时的他还想着,将来也要如舅舅一般,做一个冷静自持,不偏爱,不为女色左右的丈夫。
可是他遇到了杨谷雨,百转千回的情丝绕得他迷失了自己,从此知晓了什么是牵肠挂肚,什么是心如刀绞,什么是爱而不得。
那舅舅又是从何处,从何人身上得了这一番领情呢……他是不是也曾经,遇上过属于他的那个劫数呢?
……
久未相见,舅甥二人闲叙了许久,又下了盘棋,直到太后那边频频来催,皇帝才笑着将手中的棋子扔回至棋篓中,放了人离去。
容信这边出了御书房,瞧了瞧天色,便往了太后那边行去,却没想行到半路,被人给拦了下来。
乔枳曼从拐角处行出来,本以为容信见着她会停下来与她说话,谁料他步履匆匆,根本不曾看过她一眼,眼见着便要行远了,乔枳曼无法,只得几个快步跟上去拦了他。
乔枳曼身穿一件胭脂色的水裙,层层叠叠的样式十分特别,她本就生得柔婉,被这一身漂亮的衣裳衬着,更显闭月羞花,温婉柔顺。
她今日的妆,也是花了许多心思的,眉形和脂粉的颜色,还有口脂的质感,每一样都是她亲自选了又选的。
容信皱起眉头,淡漠的扫了她一眼,道:“乔姑娘,有事?”
感觉到他的目光半点也未迟疑就移了开去,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今日的娇丽容颜,乔枳曼心下有些失望。
再一细细打量容信的神色,他似乎心情并不大好。
乔枳曼轻咬了嘴唇,心下盘算着是否要将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延后,容信那边却是半点和她闲聊的心思也没有,淡漠着道:“若是无事,我便先行一步了,太后已经着人来催我了。”
容信自归京以来,便日日守在家中,这么久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见着他,这还是淑贵妃派人给她送了信才得以遇上的。
他这么一走,要单独见一面又难了。
情急之下,乔枳曼上前一步,唤道:“等等,信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容信眉心紧锁,对于她这个不合时宜的称呼似乎有些不满,不过倒也是没出声给她难堪。
“劳烦长话短说。”
温婉娇美的女子眼神中含了一丝羞怯,又似是有百般忧伤,眼角微微的红了,红唇翕动着,似乎要说的话十分艰难。
就在容信即将被她耗光耐心之时,乔枳曼终于开了口。
“信哥哥,我听闻……你们、你们暂时不取消婚约了是吗?”
容信淡淡的“嗯”了一声,似乎不欲与她多说。
乔枳曼抬起微湿的柔目,深情款款的凝视着他,似乎有些胆怯,又带着几分委屈,轻道:“是信物被人盗走了的原因吗?”
这一次,在乔枳曼期待的目光中,容信缓缓正视了她。
“枳曼,你我自幼相识,若是你觉着唤我一声‘小公爷’见外,便唤我的名字也可。这‘信哥哥’三个字……既是属于孩童时期的你我,还是让它留在回忆里为好,毕竟今时不同往昔,我已然有了自己未婚的妻子,而你也终会觅得其他良人。这样的称呼还是……”
容信没往下说,然而两人都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乔枳曼瞳孔一缩,没想到容信如此绝情,泪水瞬时盈了满眶,她怔怔的望着他,一句“我……”,却又不知如何往下去说。
容信微叹,坦然道:“今日说清了也好。婚约未取消,确实是因着信物被盗,然而无论这婚约是否取消,杨谷雨都是我一心要娶的人,或许现下里她不愿意回应于我,可我愿意等她。”
说着,他半垂了目光,面上带了几丝伤感,低声道:“枳曼,从前是我混蛋,我明知你对我一片心意,却从没有认真的正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