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极淡的笑了下,道:“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今日父亲要公布的,是你我成亲的消息。然而谷雨,要让婚约继续有千种万种办法,可我知道无论哪一种,聪明如你,都会怀疑我甚至怨恨我的,而这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婚约取消了,可你还在,我会让你看到,我值得你重新审视,值得你重新认真考虑一次。”
容信的语气轻柔中却又带着坚定,他缓缓的抬目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道:“谷雨,我答应解除婚约,并且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出面阻挠,只为换一个与他人一样和你平等相处的机会,你愿意吗?”
望着他小心翼翼的目光,谷雨的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过往,初时傲慢的他,后来对她呵护备至的他,还有为了她遍体鳞伤的他。
最后,她想到了之前准备好与他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语。
闭了闭眼,谷雨并没思量太久。
“好,你我相识一场,小公爷护我一路,如今我眼睛得愈便即刻冷下面来与小公爷断绝往来,叫人听了也未免觉得我有些冷漠。”
谷雨抬目凝视着他,道:“从此以后,我与小公爷便是寻常相识,我不会刻意薄待小公爷,却也无法回应小公爷的心意,还请小公爷知晓。”
许是习惯了谷雨一直以来的拒绝,这一番略显薄情的言语听在容信的耳中,倒是并未引起太多的伤感。
容信点头,道:“一言为定。”
语毕,抬步率先迈进了室内。
容信这边进去了,院门外的白露才几个碎步跟了进来,走到谷雨边上,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你们今天……真的就解除婚约了?”
“你应该听到了吧,今天叫我来,便是为了这事的。”
“嗯,听到了一小部分。”
“走吧,一同进去。”
语毕,谷雨侧目望了白露一眼,本想着从前白露一心希望自己嫁入国公府,这会儿神色间只怕要有些失落,却不想她这忽的一眼看去,白露面上的神情来不及收,那上面一抹极淡的欣喜,便被谷雨尽数看到了眼底。
白露发觉了姐姐的视线,微敛了神色,点头道:“好。”
谷雨心下一阵狐疑,依着她对白露的了解,这丫头心底里一直对富贵权势很是向往,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白露看着自己险些无辜被冤,才改了想法不再劝说她留下。
可也不至于对解除婚约的事满心欢喜吧……
她到底在欢喜着什么?解除婚约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谷雨一肚子疑问,可想到妹妹一瞬间便将神情尽数收了起来,似乎并不想她发现端倪的模样,直接问只怕是问不出什么的。
两姐妹进了正厅中,没想到除了主位上的国公爷和长公主,四位郡主竟也难得都在场。
国公爷身形高大威猛,目光炯炯有神,挺鼻剑眉,虽年余四十,却带着几十年战场上积累下来的威严与气魄,颇有些一代英豪的气势。
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容貌娇美,一双手全不似四十余的妇人,娇嫩白皙,上面带着上好的翡翠玉镯,那一抹翠绿在她深红色的袖口中半露着,袖边上用金线绣着精细的芙蓉纹路,几抹颜色交织在一起,好看的令人移不开眼。
谷雨暗里瞥了下边上坐着的容家几个子女,心道:就这么精致漂亮的两个人,生的孩子不好看才怪呢。
就这么悄悄的一眼,不想却被容信抓了个正着,见她看过来,毫不避嫌的凑了过去,微笑着压低声音道:“几日不见,我想着今日见你,特意穿了新衣裳,好看吗?”
想到这边上这么多人,虽说容信的声音极低,旁人许是听不见的,可两人这般当着众人说起悄悄话,也太暧昧了。
谷雨哪有心思去看他的穿着,微怒的瞪了他一眼。
容信却笑着,仿佛还有些小羞涩,低头看了看自己玉白色的一身,更小声的道了一句:“和姐姐们比,你觉得谁最好看?”
一个大男人,和自家几个美人姐姐比美貌,非逼着人家说他最好看,真是脸都不要了。
谷雨不愿与他多说,后退了一步,压着火气道:“你这样,是想我反悔答应你的事吗?”
容信自然也把控着度,虽是轻声悄语有些暧昧,却至始至终与她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见她有些恼怒,便也没再逗她了。
容信这边向后退开了几步,谷雨便带着白露一同给在场的长辈和几位郡主请了安。
国公爷心下喜爱谷雨,对她向来十分和善,这时面带微笑的看向她,道:“想来进门前信儿都同你说了,那匕首终于寻了回来。今日我叫你们全都过来,就是为着解除婚约一事。”
边上的几位郡主还不知晓匕首寻回一事,此语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
大郡主容娴最是镇定,边上的四郡主容姝已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欢喜,颇有些得意的瞥了谷雨一眼,心道这个乡野丫头可算是把位置给腾出来了。
这般想着,容姝面上摆了笑意,目光在谷雨姐妹上扫了下,复又看向上位的国公爷,道:“父亲母亲传信与我,说是有要事,务必前来,我还以为是家里出了事,担心的不得了,原来是信儿的婚约终于要解除了,没想到竟还是件大好事。”
国公爷的面色微沉,目光微凛,横了四女儿一眼,却是并未说什么。
容姝一直嘱意小姑乔枳曼做这个弟媳,对杨谷雨突然冒出来横插一脚的事一直十分不满,加之前头几次三番的被谷雨在口头上占了上风,心底里这股气一直没撒出去,虽是知晓自己的话会引得父母不快,还是忍不住出言说上几句。
边上坐着的三郡主容婉暗里拉了拉容姝的袖子,朝着她摇了摇头。
容姝却是已然开了口,如何肯憋回去,抽手挣开妹妹的手指,笑道:“三妹,你拉我做甚,我说的不对吗?这燕州出行前,咱们信儿和杨姑娘可是亲口说的,满心期待解除婚约,如今终于成了,不是件大好事吗?”
容姝话说的满是笑意的,提到谷雨时扫过来的目光却满是轻蔑。
谷雨轻笑一声,碍于长辈在场,对于这个没什么脑子的四郡主并不想理会。
容姝见着谷雨没有自己预想中的羞恼,反而被这股无礼惹怒了,正要与她针锋相对,边上的容娴却是低声道:“父母话尚未说完,二妹便急着插嘴,这可不是我们容家的规矩。莫不是二妹嫁入乔家多年,把父亲母亲曾经的教诲都忘了?”
容娴的声线偏低,语速适中,面色沉稳泰然,似乎是从她口中说出的,都莫名的十分令人信服。
容姝本是不敢造次,只是一言已出,见着竟是无人敢应,便大了胆子又想说几句,如今被大姐斥责了,到了嘴边的话却是犹豫了。
长公主也无奈的看了容姝一眼,皱眉道:“姝儿,今日你父亲叫你等来此是有事的,你莫要再言。”
容姝也只好闭了嘴。
长公主又回头看向辅国公,抬手抚在他的手臂上,道:“腾哥,你先说正事吧。”
容姝自小说话便是如此,眼下也受了斥责,辅国公如何会真的计较,点点头,复又道:“今日叫上大家一同前来,是为了一同往杨兄弟的墓前走一趟。此婚约既是我与杨兄弟所定,如今理应带着当年的信物,到杨兄弟的墓前解除。
杨兄弟当年尸首无存,我只好用他的旧物为他立了那么一座衣冠塚,这么多年来,因着谷雨漂泊在外,我一直是自己祭奠他,如今谷雨也回来了,确实是该好好参拜一番了,娴儿,你和几个弟妹也理应一同前往。”
容娴点头,道:“父亲所言甚是,杨副将救过您的性命,便也是我们一干儿女的恩人,我等自然需得好好拜谢一番。”
谷雨虽不是原主,可这身体发肤到底受自父母,心下倒是确实想好好替原主拜一拜父亲。
除了白露,毕竟是杨夫人改嫁后所生,怕自己跟了去尴尬,主动提出留在府中之外,其余人便一同起程往京郊的衣冠塚去了。
第90章 晋江文学城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辅国公容腾为杨副将立的衣冠塚选在了一处风水宝地, 因着是在林子里,马车只能停在山路边,一行人下了车, 走了会儿才到。
墓碑选用了上好的石材,上书“故恩人杨伯成之墓”, 是辅国公当年亲手所刻。虽然碑陵已然立了十余年,陵墓前依旧被整理得十分整洁,全不见野草和杂石,显然是经常有人带祭拜打扫。
辅国公带着一家上下七口人分别上了香,十分郑重的祭拜了, 又带着谷雨给先人好好的磕了头, 最后才取出旧时的信物来,耐心的向故人解释了个中缘由, 终于在众人的见证下, 正式将婚约解了。
念及旧事,两兄弟出生入死,辅国公不由心中感慨, 回身往林外行走之时, 眼眶微微有些泛了红。
长公主见状, 抬手轻轻抚在了丈夫的臂上。
几个姑娘家行在后面, 谷雨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身侧的大郡主容娴随和的道:“杨姑娘, 你日后可有何打算?”
许是容娴是容家几个女儿中年纪最长的,性情最是沉稳, 连带着说话的声线也有些偏低。
谷雨想了下,正要开口,忽听边上传了一阵女声道:“杨姑娘从前便说过, 想要一笔钱离开咱们家,如今应是打算立即就走了吧,毕竟也没理由再留下了,厚着脸皮硬是赖这里也不好看不是。”
说话之人正是容姝,她嘴角含了抹不甚友善的笑,自眼角略显轻蔑的瞥了谷雨一眼。
这个来自乡野的庶民,既无枳曼的品貌才华,又无身世背景,偏偏全家人都待她为上宾,她凭什么就这般占了枳曼的位置!若是没有她,枳曼也许早就嫁进她们容家了。
谷雨从前一向不甚在意这个有如跳梁小丑般的四郡主,只是今日她屡屡出言挑衅,虽说自己确实想离开这里没错,可自己想走是一回事,有人迫不及待的要赶她走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想着自己很快便要离开这个地方了,谷雨忽的不想留情面给这个总是出言不逊的女人了。
轻笑了下,谷雨目光淡然的道:“这国公府的掌事权应是不在四郡主这吧,我是走是留,自然是我与国公爷和长公主来定论,只怕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此言一出,一行人皆是微微一怔,显是没有料到一向云淡风轻的谷雨,竟会如此牙尖嘴利的驳斥于人。
容姝更是又窘又恼,一张脸铁青着,恨得牙都咬紧了。
谷雨全无不自在,从容的道:“四郡主,我知你不喜于我,上一次,你出言讥讽我出身低微,这一次又迫不及待的替国公爷赶人,我不禁有些好奇,你不喜我,不理我便是了,左右我又不会主动招惹你,眼见着又快要走了,你缘何就非要给彼此找不痛快?”
容姝无论是在家中还是在婆家,何曾受过这般气,没想到这日竟让个庶民当着一众家人的面前如此嘲讽,当下恼羞成怒,从头红到了脚,上前一个大步,抬手就要朝着谷雨招呼过去。
谷雨言语虽是锋利,却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是以并没料到如四郡主容姝这般的大家闺秀,竟会被这么几句算不得什么狠话的言辞激得做出当众薅头发搧耳光这样的行为,全没防备,容姝离的她又近,眼见着她过来,已然来不及躲闪,只好堪堪抬起手臂去阻挡。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谷雨松了口气,还好周围人多,容姝应是被人拦了下来。
缓缓放下手臂,谷雨抬眼望去,容姝被容信一手制了下来,手臂被扭成一个不太好看的姿势,一动也动不了,恶狠狠的望着谷雨,道:“信儿,你听到了她说了什么吗!她这样说你的姐姐,你竟还要帮着她,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容信身板挺的笔直,玉面泛着寒气,扳着一张脸,冷冷的松开了手,人却是站到了谷雨的身前。
微垂了眼睑,容信的脸色极差,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四姐,谷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很清楚,我不觉得哪句话说的不是事实。反倒是四姐,出言挑衅在先,欲出手伤人在后。”
容姝瞬时红了眼,极委屈的朝向了国公爷和长公主,正要开口求父母做主,国公爷却忽的斥道:“闹够了没有!”
这一声暴喝过后场面瞬时安静了,长公主见他当真动了怒,连忙上前为他顺着胸口,道:“孩子们还小,不懂事,腾哥莫要和他们置气,等回去了,我一定好好说说他们。”
容姝似是委屈至极,低头抽泣着,小声道:“明明是杨姑娘出言不逊……我们一家人原本一团和气,自她入了京,先是信儿挨了打,父亲与信儿父子不合,之后周管家的儿子也被打发走了,如今父亲又斥责女儿……”
国公爷怒极,悲怒交加的望着容姝,沉声道:“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你自己想想,谷雨自来了咱们家,可有做错过一件事!反倒是你,时不时便要在我和你母亲的面前诋毁于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底里在想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便是谷雨如何都不肯嫁入我们家,我也绝不答应让你夫家那个乔枳曼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