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兄弟!”却不想,福桃儿冲到栏杆前对着外头大喝,“你向他爹娘要多少,我来给。”
这话一落,那边动静果然小了。没一会儿,一个目露邪光年轻男人衣衫半解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呦,都到这地方了,还有多管闲事的。你来给,50两银子给的起吗?”
楚山浔连忙将福桃儿掩在后头,一言不发地同那男人对峙。情急之下,哄骗了句:“叫你们二夫人过来,我倒要问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是那个才来了半年,酷好施虐打人的二夫人?男人神色一凛,上下打量眼前的两人,见他们虽是阶下囚,却衣衫齐整,也没受任何拷打折磨。这青年除了侧脸一道浅疤,模样气度竟非是常人能比得。
他一时吃不准路数,转了转眼睛,朝福桃儿抬了抬下巴:“唉,方才是你说要赎隔壁的货?”
对于这些肉票,他们从来就没拿着当人看,平日里顺口就称之为货物。
“诺,给你。”可巧之前抓他们来的人没有搜身,福桃儿便从怀里掏了七十两散碎银子出来,“这多的二十两是工钱。”
楚山浔截过银子,替她转交到了那匪手里。听了她后半句话,两人皆是一头雾水地看了过去。
“工钱?”冯季收了眼里的邪光,从七岁入这寨子便再没听过这个字眼了,“嘿嘿,倒是新鲜。听听,这有个大善人,叫我这土匪也赚了工钱呢。”
他高声笑着朝外头喊了句,寨子里相熟的几个兄弟都哄笑起来。
“对,是工钱。烦请您送隔壁的小姑娘平安下山。”
见这女子眼神恳切,丝毫不受那些哄笑声影响,甚至还对他拱了拱手。冯季晃了晃神,接过银子,回头朝牢头喊了声:“销了名号,这桩了了,我送货物下山。”
两个打手将隔壁牢的一人推了出来,果然,那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缩在地上吓得魂魄都没了。
见冯季要去拉她,一个打手又拍他肩哄笑:“哈哈,叫你送下山,指不定路上叼那个山洞吃了去。”
小丫头闻言,竟吓得朝福桃儿那牢边靠去,只是一味得压着声音落泪。
“起来起来,送你下山了。”冯季不耐地扯了她起身,就要朝外间走去。
“壮士!”福桃儿忍不住又出声喊了他一句。
本以为他不会理,谁知冯季竟好笑地回头应了句:“掌柜的,但请吩咐?”
“烦劳您了。”福桃儿仍是不安,便朝他露了个和善的憨笑,尖尖虎牙对着人,“壮士有好生之德,将来必有福报。”
“放屁的福报。”冯季翻了个白眼,扯着个低泣的丫头快步去了。
就要到门口时,他扔下小丫头,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小的见过二夫人。”
“嗯。”一身劲裝的女子厌恶地点头,“这小丫头哭得好生烦人,是家里不要了吧,不如便交与我罢了。”
“额,这她家方才刚交清了银子……”冯季掌下用力按牢想要求救的小丫头,深皱长眉朝她使了个禁声的眼色,“小的正要送人下山。”
小丫头路含英也不愚笨,虽然晓得冯季不是好人,却也被他眼中的紧张肃然镇住,晓得绝不能跟眼前这个二夫人去的。
两厢里错开,冯季免不得多看了眼牢房深处,啧了下也就带着人下山去了。
“往后可别再这般莽撞了,此地凶险,随时都能要了你我的性命……”
楚山浔正兀自回忆方才的惊险,一双枣红色缠花枝纹的女靴出现在了门外。
“你……你怎会在此?!”他腾得立了起来,带着恨意地凝视着外头。
来人身姿窈窕却未着红装,而是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骑装。眉眼盈盈,面容清丽出尘,只可惜在她的右半边脸上,深深浅浅得遍布着浮凸的斑痕,虽然是淡得很了,也不算太吓人,可明眼人一瞧,还是能看出那是被烫灼的痕迹。
才一年不见,怎的投靠了三房的画沉,竟摇身一变,成了土匪窝里的压寨夫人了?
“姐姐怎么会……”福桃儿不知道后来的事端,还是习惯性地用了在府里的称呼。
“收起你那副悲悯的伪善样子!”画沉恶狠狠地打断了她,“再用这种眼光看我,仔细将你的眼珠子抠了去。告诉你,在这里,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二当家待我不知有多好呢。”
意识到一边有道怨毒仇恨的目光,画沉转了眸子,同他对视。
她眼里静如深潭,要说恨意,却绝不会比楚山浔减了半分。
这是她服侍着长大的主子,甚至是她曾经恋慕过的男子。这次若萍来通风报信,说是三奶奶出二百两要买那位的命。
画沉却不甘心,她在楚府里浮沉压抑了十余年,却最终落到容貌尽毁一无所有的地步。纵然在寨子里,虐打责骂再多的货物,都仍是没法消了她心头的不甘和怨念。
“怎样,流落街头,双手被废的滋味如何?”画沉上前两步,隔着木栏笑得美艳,可惜牵动右颊浮凸的痕迹,在这幽暗的牢里,显得有两分狰狞。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二当家的 [VIP]
在这暗无天日的刑室里, 每一声鞭子破空的呼啸声响起,福桃儿的身子就会不由自主得轻颤。虽然知道画沉是下令用的软鞭,轻易打不出人命的, 可已经二十余鞭了, 那边却连个哼叫都没有。
就在方才, 几个土匪得令,将她和楚山浔一并提了出来。画沉只叫人按了她在一边, 倒是没有动手。却是自己执了软鞭,亲自对楚山浔动了刑。
福桃儿自然是开口试图说服她停手, 可画沉却令人堵上了她的嘴,按她在一旁动弹不得。
“还要嘴硬, 我倒要瞧瞧楚公子的骨头有多硬。”
果不其然,画沉的声音刚落,就见楚山浔怒斥回敬:“你这贱婢,害死了我祖母,竟然还要我同你认错!”
喊声一出,众人就见二夫人轻扶右颊, 眯着眼看向了一室刑具。
“说实话, 你我毕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画沉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一排被细绳串起的木棍上, “要真对你动重刑,还真是有些下不去手啊。”
柔美的嗓音,听在旁人耳朵里,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恶意, 听得人毛骨悚然。两个行刑人立刻上前拿过拶子, 快步走到刑柱边, 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指掰开, 强行塞进了细木棍间。
“说我是贱婢?”画沉勾唇浅笑,眉目间漾出风情,“那便给你用这女子的刑罚吧。”顿了顿,她翻手剔了剔自己莹透的指甲,“用刑吧。”
“唔……”角落里的福桃儿奋力挣动起来,这拶刑若是用的重时,可是能致人十指残废的。
十指连心,楚山浔被两个大汉压在地上,突然来的激痛险些叫他昏厥过去。随着两个行刑人的使力,拶子已经夹得手指通红,指端处甚至已经隐隐发白。
可他却仍是不愿惨叫出声,面前的人是害死祖母的凶手,不是不会识时务。只是他实在是做不到,要同个杀亲的仇人屈膝讨好。
“唔……”福桃儿竟然一下子挣开了压制,嘭得一声摔在了地上。她不想看着他十指残废,只好用这种方式去吸引画沉的注意,而后果是什么,的确是没有时间思量的。
“停手。”画沉倒真是将视线投了过来,眼神阴郁,“大房的那位死后,你不是出府了吗。”
她忽然莞尔一笑,明眸皓齿得却又叫旁观的土匪们一抖。
“他如今这副模样,妹妹反倒还跟着。看来老太太倒真是点的一手好鸳鸯嘛。”
下巴被抬起,福桃儿被迫昂着头与她对视,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可她还是放轻声音说道:“那件事,主子的确是失手了。姐姐如今已作了人上人……”
“你别同她废话,小桃!”
“姐姐若是有气,也该出过了。若是还不够,我来给您请罪。”
这样一个任人鱼肉的姿势叫画沉心情大好,可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来人啊,将她吊起来。”
才打了一鞭子下去,就听楚山浔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别打她!害你毁容的人是我!”
“啧。”画沉满意地欣赏着他扭曲痛心的面目,抬手吩咐左右将碳盆子搬了过来。
暗红炽热的碳盆上,放了把长铁钎。行刑人将铁钎子拿了出来,但见黝黑的铁棍底部,是烧红刺目的三角铁,散着滚烫骇人的热度。
画沉上前亲自接过了那根铁钎,像是闲庭信步般,袅娜闲淡地一步步朝吊着的人走去。一边笑着说:“就你这么张脸,毁不毁的倒真没甚区别……倒不如,弄瞎你一只眼睛去?到时候你就恨你那主子去吧!”
“不要!别动她,…姐姐……,那时是、是我一时失手,伤了你。”楚山浔吞下口中的血,压着怒意惊恐,甚至又用上了昔日的称呼。
却见画沉脚下一顿,若有所思地瞧了眼吊着的人,继而还是笑着又将铁钎逼近了一步。
很快,她又听到了意料中的暴喝,这一回是带了些哭求的喑哑:“放了她,你过来!你过来,尽对着我来。”
见她背着身子,只是举着铁钎子不回话,楚山浔的一颗心都要慌得跳出腔子,只觉平生都未曾有过如此煎熬的时候。
可怖的热气熏得福桃儿睁不开眼,就在她眼前二寸之地,滚烫烧红的烙铁停在了那儿。皮焦肉烂的想象已经在脑海中炸开,耳边整个刑房似乎都听不见声音了。
这一刻,说实在的,她心底里顿时漫上了后悔。曾经老爹对她念叨的那些仁义礼智,温良恭谦尽数荒谬起来。若是她没了眼睛,往后的日子岂不是比猪狗还不如。
理智又告诉她,求饶多言只会引来更坏的结果,面对如此困境,她下意识地颤着唇闭上了眼,等待命运的裁夺。
“来人!”画沉甩手将铁钎子扔回了炭盆里,‘哐’得一声将炭盆子踢翻在地,“把他拉过来。”
满意地看着楚山浔毫无法抗地被人拖到炭堆前,晃着身子勉强立稳。画沉凉凉地指着他:“现在,楚公子可是该与我赔罪?”
‘赔罪’二字咬牙切齿,散发着恶毒的怨念。
“那时的确是我失手,待你太过。”楚山浔亦是垂着头,犹自带了气般木然地说着。
“哦?那楚公子也得拿出个赔罪的态度来啊。”画沉冷笑,抬眸看向一地散落的滚烫炭堆。
当年就是他那么一甩手,害得自己跌进了炭火里,毁去昔日端研明媚的容色。那种皮肉烧灼的惨烈,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见他说完了那句,便只是立在跟前,眼底里还是明显的不甘和恨色。画沉再次拿起铁钎子,还特意在一块烧红的碳上多放了两下。
“今日你们二人,总要有一个还我吧。”
还没待她将铁钎子转过去,就见楚山浔蹲下身,竟徒手捡起了一块热炭。喑哑的惨叫声被压在喉咙里,惊得福桃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左脸还是右脸,你来说。”他的声音被痛苦扭曲,抖得厉害。
“那倒不必。”铁钎子一下将他手中炭火打去,画沉状似念旧地又提醒了句,“你这么个模样认罪,本夫人可是要不高兴的。若是不高兴了,那这贱婢的眼睛可就保不住了。”
楚山浔会意,当即上前一步,对着满地的炭火便径直跪了下去。双腿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不知是屈辱还是剧痛,他的面色灰败,额间立时沁出了一大片汗珠。
隔了画沉和行刑人,他的目光穿透刑具,直看向被吊在正前方的女子。福桃儿的脸色比他更吓人,他用眼神制止了她的话。
世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在这幽暗难闻的刑室里,看着他眸中浸满的苦色和疼痛。福桃儿只觉得心口皱缩成一团,那股子灼烫好似也在她自己身上漫开。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崩裂开来,叫嚣着想要冲出去。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垂了下去,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已经有些跪不直了。
福桃儿拼命忍住想要大叫的冲动,可她还是失声哭了出来:“够了,够了!那日不也是因我而起吗?主子哪里亏欠你了,再如此下去,是想废了他的双腿吗?!”
话音刚落,楚山浔便觉察到了危机,才想爬起来阻止。却被两个匪寇牢牢制住,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铁钎子回转,毫不犹豫地朝福桃儿眼睛上按去。
低呼一声,福桃儿下意识地阖眼,想着后半生算是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刀戟相撞的金石音在耳畔响起。
“又是私设刑堂,好大的胆儿啊,这回凭你是何名目,竟伤了本夫人的旧友,就不容你了!”
一道娇俏却威严的女声响起,福桃儿睁开眼一瞧,只见铁钎子被一把匕首打落在地,门口走来个同样穿鹅黄骑装的女子。端的是雪肤花貌,整个人如春日黄鹂般,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为何,此女眼熟得很,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故称她为旧友。
“夫人快救人,他的腿受不得了。”管不得许多,她当即就喊了起来。
却见那女子拧着眉上下扫了楚山浔两眼,终归是点点头,招呼了下随从。几个人一拥而上,三两下就解了他的禁锢。
“呵……”画沉并不怎么忌惮她,又挑拨道:“嫂嫂倒是大度,倒不记挂着当初他打你的板子了。”
“就会转移视线,祸水他引。你私设刑堂,将寨子带的愈发乌烟瘴气,今日决不能就这么算了。来啊,去请二当家过来。”
“什么?他、他何时回来的。”
画沉似是对自己的男人还有些忌惮,下意识地问了这话,那边的女子却亲自去解了人的绳套,再不与她搭话。
就在这档口,福桃儿落了地,前尘入目,顿时想了起来:“你是、你是雪歌?!怎的、怎的会……”
雪歌朝她一笑,还未回答,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好些人涌了进来。
“呦,嫂嫂真是大忙人啊,沉儿这是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