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男人张了嘴怔楞地看向福桃儿。她刚被吊在半空放下来,双腕红痕明显。右臂伤处也还未好全,仍包扎着。又因被关了半月多,灰头土脸狼狈的很。
阔别一年,唐晔也是变化极大,经历的事也是曲折惊心。他几乎已经把这个救过自己一命的丫头忘去了九霄云外,万万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同她再相见。
见她这副模样,唐晔想当然地便觉着是受了刑。他剑眉一挑,眸色平静地扫视了一圈。
几个听令的匪寇也都是他手底下办事的,此刻一个个低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目光扫过站立不稳的楚山浔时,他只是疑惑了一瞬,当即想起来,又多瞧了两眼。
“不过是算个旧仇的,嫂嫂撞见了,竟将你都惊动了。”画沉见了他,当即笑得明媚,嗓子里搀了蜜糖一般,作势要朝他身上靠去。
但见唐晔轻笑了声,在众匪寇面前,反手就是一掌。他是个真正的练家子,自有记忆来,便是在刀尖血肉里挣扎着长大的。虽说不通文墨,这功夫却是全寨第一。这一掌挥出去,竟将新宠的夫人直打了飞落出去。
“晔、晔哥……”画沉趴在地上,骇得话都说不清了。
可男人依然没有多言,快步上前踢起地上的铁钎子,翻过烙铁的三角就直直地对着她:“听嫂嫂说方才你要用这个使私刑,告诉我,是要朝哪处下手啊?”
他蹲下身,气息如地府恶鬼。对着烧红的烙铁,画沉受宠了数月,虽知道他的狠厉,却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对待,一时间悲凉惊恐,难以置信地只是重复着:“我、我……”
瞧着铁钎子就要朝她明眸压去,一道细弱的声音叫住了他:“唐公子!”
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一个压寨夫人虽还不至于是头猛虎,可也是适用于这个道理的。福桃儿明白,若是没有置于死地的把握,还是先留有余地为好。
地上美人落泪,半面浅淡浮凸却仍不能掩去她此刻的娇柔。唐晔停了手,在听到画沉抖着嗓子轻声道:“我有了身子……”时,那把铁钎彻底垂了下去。
福桃儿恢复了往日自如的神色,凝神细看了他两个一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今的局面,想着如何才能全身而退。
经过方才那一番,她可以确定,画沉的恨意只增不减。便是能出了这土匪窝回了平城,也未必就不会再遭人暗算。
拂开雪歌的搀扶,她快步走到楚山浔身边,陪着他坐到地上,轻声说了句:“后面的事你都别管,且安心。”
第68章 .杀戮 [VIP]
本是两个待宰的羔羊, 如今却一下出现了两座靠山,一众土匪们立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来啊, 去把叶大夫请来。”
寨主夫人发号施令了, 几个小的连忙出去请了大夫, 又七手八脚的收拾了刑具。
唐晔始终神色晦明地将眼光停留在地上两人间,见雪歌的人就要过去将人扶走了, 他当即抬手制止,径直走了过去。
“嫂嫂, 这是我看上的人。”
两下里剑拔弩张一番较量,周围小的们也是尽数低下了头, 不敢多看。只有画沉被侍女扶起后,一直用受伤的,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唐烨的后背。
虽说他只是二当家的,可寨子里,近年来与大盛朝还有鞑靼方面的交涉。可是全仰仗唐晔的。可以说他撑起了土匪窝的半边天,地位已经不比大当家的扈炎德低多少了。
他与扈炎德十一年兄弟情深, 是后者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记挂着这一点, 雪歌为难地思量了番,又见唐晔对他二人似无恶意, 也就不再掺和带着人马离去了。
胳膊被人抓住,使劲一拽,她从地上站起,被拉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福桃儿惊讶地回首看了一眼, 那星眸里的意味让她觉出不好。也就站稳了, 不再抵抗。
“做什么?拿开你的手。”楚山浔从地上挣扎而起, 却被两个随从又按回了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福桃儿第二次被那男人带走,“你带他去哪快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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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这是一处匪寨,不如说是一处军事堡垒更为合适。
从山谷中的刑房到各门门主和长老们所住的山腰,要跨过约莫二刻多的山间路程。行至一半见她垂首不语,唐晔直接挥退了左右侍从。
等人走干净了,他上前招呼了句:“小桃妹子分开这么久了,竟狠心一句话都不与我说吗?”
也不等人回答,当即俯身弯腰,抬手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还放在手里掂了掂,打趣道:“受了什么苦,尽清减成这样了。”
山路两旁苍林修竹,遮蔽了头顶的烈日碧空,实在是风景如画,又没有一丝暑热。这样好的景致,福桃儿窝在他怀里,压下心底的不安,只轻声回了一句:“唐公子如今威风。”
唐晔生的好看,从前被人追杀,重伤躲到她店里时。将戾气和杀意深埋,倒还真能充一充富商子弟的模样。虽然福桃儿也怀疑过他的身份,却从未想过他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
因此这一回再相遇,他身上迥异的气质让她打心底得觉出危险和不安。她本能地没有直接开口叫他放两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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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雕梁画栋的寝屋,摆件布置完全不比原来楚府的要低。外间花厅的博古架上,玉器珍玩琳琅满目,还有几件颇有外邦风格的琉璃彩壶。
穿过珠帘,唐晔直接将人放在了一个褚黄交织的琉璃美人塌上。
一个书生打扮的大夫进来,略为诊脉问了情况。等确定了福桃儿只有右臂一处剑伤后,他留了伤药就恭敬地告退了。
“来,我替你看看伤处。”唐晔拿着玉瓶靠近,一年不见,眼前人虽说清减许多,倒比从前瞧着添了分姿色。
福桃儿晓得他对自己有些执念,又是这么个境地,因此对他这话,只是眼含戒备地朝塌里缩了缩:“不敢劳烦二当家的,寻个侍女来便好。”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有侍女的?若是不怕二夫人下毒,倒可以去找她。”
提到方才的险情,福桃儿再次觉得右眼发烫,可是她仍然不松口,只是离着唐晔更远了一些。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男人星眸逐渐变冷。
好在门外的唤声打断了这种沉默,估摸着她的伤处没有大碍,唐晔低头又瞧了她一眼,丢下玉瓶,转身便离去了。
福桃儿这才褪下半边衫子,勉强给右臂上方的伤处换了药。半跪在塌上,推开轩窗,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山峰。外头壁立千仞,是绵延无尽的翠意。这处山峰不高,正下方约莫十余丈处,是一个波光粼粼的大湖。
好一派山中景致,只是要出去,除非冒险从这里一跃而下,否则便只能穿越外头的重重守卫才能离开。
到了晚膳时分,窗外斜阳散射着湖面映在琉璃塌上,顿时七彩光芒沁满屋顶,直如仙境。
可福桃儿却是心事沉重,只是坐立不安。
一个侍从送了晚膳在外间,也就告辞离去。期间,除了花鸟竹海,便再无其他一点人声了。
虽然不断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可对着几样精致的菜肴点心,她却是如置囹圄,一心只记挂着那人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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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唐晔都来陪她说话,只是行色匆匆。他两个又素日没什么话头,多是男人问两句吃住如何,她便随口应和两句。
福桃儿也不敢多问楚山浔的情况,表面上两个倒真像旧友一般相处。只是从唐晔的神色间,她总觉得他近来是被什么大事牵绊住了。
三日来,她细心观察守卫的情况,作出安分闲逛的样子。到第四日黄昏,摸清了守卫换班的规律,终于叫她躲开巡视,出了这方天地。
那日在刑房,她不好多说。可看雪歌的样子,必定是个记恩的。身为寨主夫人,若是能求得她的帮助,将楚山浔送出去,也未必不行的。
这处山峰屋宇连绵,兜兜转转的,她心里越发没底起来。
越过一处山门,正是背字当头,好巧不巧的,差点就正面撞上了画沉。福桃儿连忙矮着身子躲了起来,但见她行色匆匆,似是在同侍女说些什么。想着索性迷了路,许是能从她二人的言语里探听些消息,福桃儿便大着胆子跟了上去。
一路到个僻静的院落,都没怎么遇着人。
原来画沉这两日备受冷落,她无意间探听得唐晔要办的一件大事。仗着自己有了身孕,此刻听得二当家的又密会那人了,便想赶着去拿作把柄,也好参与要挟一二。
天上繁星如缎,墨色沉沉。随着前方人提灯越走越深,却怎么也没听得楚山浔的消息。福桃儿的心愈跳愈急,脚下力气也是终于有些用尽了。她当即决定不再跟着,直隐到了山路边的林子里。
不过是歇了才有一刻,隐约听得上头有刀戟的声音。
很快,一个熟悉的人影沿着山阶滚了下来,所经之处,阶上染满了血色。但见画沉一个人肚子上开了个大口子,踉跄着压着悲啼一头扎进了林子里,一起来的侍女此刻早不见了踪迹。
福桃儿躲在暗处,亲眼见着她拐到一处巨石边,躲了起来。
这个位置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福桃儿藏身的地方。她惊惧地看着画沉肚子上的刀口,夜风拂过,浓重的血腥气传了过来。
“你两个到下头去找!”山道上很快冲下来十余个举着火把的人,当先一个,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福桃儿一眼便认出了他,竟是监房里那个鞑靼人。
鞑靼人指挥着死士,分散进密林,一点点找了起来。
眼下的情形十分明显了,恐怕是寨子里有人要做杀头的大事,若是被他们找着了,那今日是必死无疑了。福桃儿所在的位置离山道远些,又在高些的地方,因此只要画沉不抬头细看,不太容易发现她。同理,若是那群人先找到了人,定然不会再往深处走的。
靴子踩在林中落叶上,发出沙沙的碎裂声,这种声音听在避着的两人耳朵里,直如恶鬼催命。
往这边林子来的只有三人,果然,福桃儿眼看着他们先略过了那处巨石,朝左侧也就是自己所在的位子逼近了。
夜风大了些,将浓重的血腥味朝她这处吹来了更多,引得三个死士更加偏离了方向。
‘既然是你叫我收起悲悯伪善……’福桃儿捏紧了拳,暗自下定了决心。眼前浮现出的不是数年来画沉的欺压,而是楚山浔受尽折磨的惨况。
杀人偿命,天理昭昭。若是此时再不作为,岂不是放虎归山,再无机会了。
思及此,地上的碎石被捏进掌心,甚至溢出鲜血。福桃儿阖目,再睁眼,是一派决绝冷漠。趁着那三个死士低头之际,她迅速起身,朝着下方,狠狠地掷出了手心的石块。
三个死士瞬间回身,只听一声惊呼,画沉眉目大睁着,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了上去,恰好正对上了还未藏身的她。
还没来得及出声,一柄长刀破空掷去,当胸就将她扎穿在巨石上。那双眼睛始终大睁着,因为过于惊骇,掩去了往日全部的算计风情。
画沉的眸子停在了那一瞬间,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了童稚,只剩下清澈和疑惑。这个场景,深刻地烙在福桃儿眼里,激得她神魂动摇。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福桃儿高估了自己的承受里,亲眼见到两条人命在手底下逝去,她不停地在心底里喃喃地呓语‘杀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看死透了,便从崖上扔下去吧。”含糊不清的汉语再次随风传来。
脚下一晃,不由得便猜着了个枯枝,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离的近的死士耳力极好,夜色中,一双静水无波的鹰目立刻扫了过来,在与那人对视上的一瞬,福桃儿身子一凉,只觉自己已经成了个死人了。
“主上!林子里还有人。”
“杀了他。”
看着三人提刀围了过来,惊慌中,福桃儿从坡上滚了下去,衣裙被粗粝的石子树枝刮破,可是在背后三个索命追魂的死士的逼近下,她已经全然觉不出疼痛来。
这坡极陡,天旋地转中,她的身子磕在了一根枯枝上,又再次下落,最后果然是摔在近处的崖边,只上半身趴住了藤蔓,腰部以下尽数凌空,下方便是无尽深渊。
福桃儿攀住藤蔓,却怎么也使不出力爬上来,只能绝望地听着林子里杂乱逼近的脚步声。
“人找到了,主上!”
就在死士要举刀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沙勒将军且慢,等我问问是哪个山头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作戏 [VIP]
这声音是……是他?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 福桃儿在他眼底看到了浓重的杀意。她拼命用双臂攀住藤蔓,却还是一点点朝下坠去。两臂的衫子落到了肩处,露出的的藕臂雪白莹透, 在黄土砂砾中磨出鲜红。
“是个不会武的女人, 看来是个误闯的。”沙勒上前就要挥刀, 却被唐晔抬手制止了。
见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不语,死士们虽然不解, 却也不敢多言。沙勒奉王命前来相佐,其实是瞧不上此人的, 却也只好挑眉在旁等着。
腰腹以下已经腾空了,双腿没有任何着力的地方, 这么个姿势下去,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从福桃儿的角度抬眼看去,就见男人星眸低垂,微翘的薄唇此刻成了一条直线。
\"啊!\"又朝下坠了几寸,福桃儿心下灰败一片,看来今日便要葬身这处悬崖。猛然间抬眼看去, 但见左腕上那个福字金坠缠着红绳, 被黄土盖去了一半,她胸口闷痛, 双手便死死地抓着藤蔓,不肯放开。咬着牙对着沉默的男人低语了句:“救我……”
就要脱力前,双臂一痛,整个人被朝上提起, 撞进他怀里。
“不能留活口!”沙勒皱眉, 上前就要来抢人。
“哎。”唐晔带着她轻巧地闪过了, 半是命令半是认真地斥道:“这丫头肚子里有我的种了, 怎么,沙将军可仔细担了罪名。”
生死当前,福桃儿被他抱着,对着子虚乌有的浑话也不在意,只是躲在后头,不敢多看。
“哼,您最好自己分辨清楚了。”沙勒抱拳,当即也不再干涉,带着人马撤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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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里起了风,吹散了零星微末的血腥气。路过那块巨石边,唐晔只是扫了眼,也没有多停留。
回了那处寝屋,唐晔吩咐了声,便径直朝里屋的太师圈椅上坐了。终于有服侍的丫鬟从外头进来,抬进个装满热水的大木桶,便又依次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