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殷豪也说。
为什么会认为阿槐想要回家,心里还在意他们?就是因为阿槐温柔乖巧又勤快懂事,她从小就很听话,在她心里,家人就是最重要的,而且她性格温顺内向,从来不会发脾气。
“从前?”殷梵有点愣,“爸妈,你们在说什么啊,她不是个疯女人吗?该不会真的是我姐吧?怎么可能!说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女还比较有可信度!”
殷豪瞪了眼儿子:“就会胡说八道!”
殷梵十二岁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差点烧成脑膜炎,后来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却忘了很多事,所以他是家里唯一一个不心虚,也不记得阿槐的人。
殷蔓咬着嘴唇:“姐姐她……她似乎很不高兴。”
殷梵不敢置信:“姐,你怎么也叫她姐?!”
在他的记忆里,家里压根就没有过殷槐这个人,父母姐姐没有提起过,家里的合照更是从来没有,他虽然生过一场病忘了十二岁之前的一些事,可从小到大的照片都还在,怎么突然冒出个殷槐,大家就都信了?
“她看起来连十八岁都没有,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姐姐?”殷梵简直想打开姐姐的脑壳看看里头是不是装了水,“她难道不是个骗子吗?”
殷梵不能接受,换作平时,感情好的姐弟俩早凑一起说话了,可今天殷蔓没工夫安抚弟弟,而是抿了抿红唇,对殷豪跟范桂玲说:“爸,妈,要不请人来看看吧……”
她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殷豪范桂玲秒懂,殷梵则满头雾水,在他看来,殷槐要么是招摇撞骗的疯子,要么是他爸在外头的私生女想来分家产,姐姐却说请人来看?
看啥?
父母姐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这让殷梵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殷豪到底还是疼儿子,他对殷梵说:“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记住,不许再去招惹殷槐,你不是一直想搬出去住吗?天水循安那套房离你公司近,你一会收拾一下就去吧。”
然后又说殷蔓:“小蔓也搬出去,家里有我跟你妈,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殷蔓犹豫:“可是……”
“不管什么事,都有我跟你妈来承担。”殷豪沉声说,这会儿的他看起来格外高大可靠,绝对是所有文学作品影视剧中所描绘的最合格最伟大的父亲,“你们两个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殷蔓眼圈一红:“爸爸……”
“就让她冲着我们来吧!”殷豪深深叹了口气。
第6章 问心有愧。
未免夜长梦多,殷豪让一双儿女立刻就走,也没什么必须要带的,他们家房产多,平时殷梵和殷蔓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回来,现在避开殷槐才是最重要的,免得被她察觉。
到底是亲生儿女,范桂玲再不舍得,也得把殷梵殷蔓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在她看来大女儿无疑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疯子,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不会有好事。
就这样商量好了,夫妻俩忍不住要把儿女送到门口,可一家四口刚从楼梯下到一楼,就听见殷槐满是好奇的声音:“天都要黑了,弟弟妹妹是要往哪里去?”
她冷不丁地出声,宛如背后灵,把原就心中有鬼的殷家人吓了一跳,一回头,正瞧见殷槐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手里还撑着那把黑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阿槐。”殷豪努力稳住心神,用尽量和蔼的语气说道,“小梵跟小蔓都是有自己事业的,咱们家毕竟住得有点远,所以我跟你妈想着让他们俩去公司附近住,这样就不用起个大早了,你放心,爸妈一直都留在家。”
“可是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怎么能少呢?”殷槐显然不大乐意,她鼓起了一边腮帮子,“我舍不得弟弟妹妹啊。”
范桂玲哪里敢让殷梵殷蔓真的留在家里,见殷槐难缠,饶是心中再惶惑不安,亦鼓足勇气展现为母则刚的大爱:“没事的阿槐,你弟弟妹妹只是今晚在外头住,隔三岔五都是要回来的,你若想他们,叫他们回家也就是了。”
“不行。”
殷槐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了,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就像小孩子,不高兴便会发脾气,“我不想弟弟妹妹离开我,我要一家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许走。”
殷梵本想回一句你说不许走就不走,可不知为何,看到殷槐不笑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好,不走、不走。”殷豪生怕她真发火,连忙拍了拍殷梵跟殷蔓的肩膀,“行了行了,快回房打理一下自己,等会儿出来吃完饭,阿槐,你晚上想吃什么?”
他面上慈爱,倒真像是关心阿槐。
殷槐迟疑片刻,认真思考:“有肉吗?”
“当然有,你想吃什么肉?”殷豪继续问。
阿槐阴恻恻咧开嘴:“生肉。”
她这话一说,殷家人被她瘆出一身鸡皮疙瘩,只是下一秒殷槐再度笑意盈盈:“开玩笑的,我才不吃生肉呢,我爱吃什么妈妈应该还记得的吧?不用我再重复的吧?”
范桂玲能说什么?只能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其实她压根不记得!
阿槐又撑着她那把黑伞回房了,她知道,她说过不许走,殷豪与范桂玲就不会允许殷梵走,而殷蔓,不需要父母阻拦,她也不敢走。
这样就对了,要认清楚在这个家里谁说了才算。
殷梵实在不知道爸妈为什么要这样怕殷槐,他有心想刺两句,可想起自己先前面对不笑的殷槐时表现也没强到哪里去,便又悻悻然闭上嘴,剩下范桂玲在那绞尽脑汁:阿槐爱吃什么?爱吃肉吗?是什么肉?该怎么做?
她想不起来啊!
身为母亲的范桂玲都想不起来,父亲殷豪更不必多说,毕竟是十五年过去了,他们又刻意想要忘记殷槐——本来已经成功了,这个人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与人生中彻底消失,可突然她又回来了,这让人怎么去想呢?
最后范桂玲没有办法,她当了十五年贵妇,早就不下厨了,家里有专业厨师,现在让她进厨房,盐跟糖她都不一定分得清。
所以就让厨师多做,十五年前无非就是些家常菜,多做几道,总能碰上殷槐爱吃的。
等到晚饭开始,大家都等着殷槐,而殷槐姗姗来迟,仍旧带着她的黑伞,好像这把伞不撑开她就没法活一样。
殷家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
面对满桌菜色,殷槐先是非常高兴,然后她的目光在桌上扫视一圈,慢慢变得冷淡又失落,这让范桂玲感觉非常不安,她试探着问:“……怎么了阿槐,是有哪一道不符合你的胃口吗?”
“妈妈根本不记得我爱吃什么了对不对?”
范桂玲被质问,心脏顿时揪起:“怎、怎么会呢?你看啊阿槐,这么多年过去了,妈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化,所以才让人做了这么多,你先尝尝,要是感觉不好,妈再让人给你重做好吗?”
“不好。”阿槐的黑眼珠湿漉漉的,专注盯人的时候像神秘又危险的黑色旋涡,“我爱吃的是妈妈亲手做的,桌上的这些我全都不喜欢。”
“妈妈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很不开心。”
她说她不开心,范桂玲吓得腿都软了,被阿槐盯着就像被野兽打量,“阿、阿槐……”
“除非妈妈现在就进厨房重新给我做,否则我是不会原谅妈妈的。”
殷豪连忙道:“好好好,马上就让你妈给你做,你别生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快,桂玲,重新给阿槐做晚饭,快。”
范桂玲颤巍巍地从椅子上起身,同手同脚地朝厨房走去。
她都多少年没进过厨房,里头的一些现代化厨具都不会使用,手早生了,打开冰箱,里头新鲜食材不少,可已被富贵生活养出惰性的贵妇人根本无从下手,她回想起说自己不高兴的殷槐,拿着菜刀的手一抖,肉没切好,倒是把自己的手指头削去一小块,顿时血流如注。
听到厨房里的惊呼声,殷梵第一个冲过去,然后带着受了伤的范桂玲出来,他吃了殷槐那一巴掌脸还肿着,不敢再对殷槐吆五喝六,可母亲受伤还怎么做饭?
“妈妈不能做了啊。”殷槐不关心范桂玲流了多少血,她只觉得遗憾。“那就爸爸做吧。”
哪怕是十五年前殷豪也没进过厨房!
他干巴巴道:“可、可是阿槐,爸爸不会做饭,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没关系的,只要是爸爸做的我就很开心了。”殷槐笑得很甜,“让弟弟妹妹跟爸爸打下手吧,让我来关心妈妈。”
她的语气完全不容置喙,根本不是在建议,殷豪只能示意儿子女儿跟上来,于是餐厅里就只剩下了范桂玲跟殷槐。
有殷槐在,范桂玲甚至感觉伤口都疼得不那么厉害了,因为内心深处的恐惧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疼痛。
殷槐嘴上说关心妈妈,却一个字都没说,范桂玲强撑着露出笑容,以一副慈母神态询问殷槐:“阿槐,都回家了,怎么还在家里打伞呢?屋子里打伞会长不高的哦。”
殷槐确实个头不高。
比起一米八几的弟弟殷梵,还有一米七的妹妹殷蔓,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撑死了只有一米六,如果她真的只有十六岁的话,那还有上升空间,但是……
“妈妈知道的,我不可能再长高了。”
范桂玲满是恐惧地看着大女儿。
殷槐笑意盈盈,她的喜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上一秒还语笑嫣然,下一秒便冷了脸,十分难以捉摸。
“而且,我讨厌光。”
讨厌到即便是在屋子里也要打伞隔绝光线。
说完她笑得很灿烂:“怎么了,我不可以在家里撑伞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范桂玲连声回应,生怕话慢了惹殷槐生气,“妈只是关心你……”
真关心假关心其实不重要,殷槐一手撑伞,一手杵在餐桌上托腮,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范桂玲有心再找她多说两句话,却又不大敢,虽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俩,面对面坐着时却比陌生人还不如。
而厨房里,殷梵压低了嗓音问父亲:“爸,难道真的就任由她在家里作威作福?我们难道就不能想个办法把她赶出去?!”
殷豪正在动作笨拙地洗菜,听了儿子的话,他又何尝不想呢?如今的生活非常完美,并不需要殷槐回来,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殷槐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毕竟是你姐姐。”
“我不记得我还有一个姐姐。”殷梵极度不爽,殷槐给他的那一巴掌让他非常记仇,他是绝不可能承认那个疯女人是他姐姐的!
殷蔓始终默默做事没有说话,比起理所当然不接受殷槐的殷梵,她当年又没发高烧也没失忆,自然记得很清楚,殷槐的确是她姐姐,哪怕她停留在十六岁的模样没有变化,也仍旧是亲生的姐姐。
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欢迎这个姐姐的回归,正如殷梵所说,这个家已经很美满,不需要多余的人进入,哪怕曾是这个家庭一员的殷槐也一样。
她为什么要回来呢?明明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也没有人会欢迎他。
“小梵!”
兀自出神的殷蔓被父亲的声音吸引,扭头一看,就见殷梵振振有词:“她不是要吃爸亲手做的菜?行啊,让她吃,反正爸就说自己是第一次做饭,看她能怎么样?”
原来他竟是将半罐子的盐都倒进了汤里!
第7章 问心有愧。
殷家人金贵,除了发vlog时为了树立人美心善手巧人设,所以略略接触过烘焙的殷蔓,男人们是从过去到现在从来都没沾过厨房的,这种厨艺水平下能做出什么样的菜见仁见智。
最后摆上桌的是极为简单的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清炒土豆丝、青椒小炒肉还有紫菜蛋花汤。
卖相属实是难看,土豆丝切得跟手指头那般粗,西红柿同样大块,青椒卡着黑漆漆的糊味,连最最简单的紫菜蛋花汤都做不好,紫菜大概是没有撕,鸡蛋是直接打了放进去的,与其说是蛋花汤,不如说是鸡蛋汤,而且眼尖的殷槐还瞧见了漂浮在边缘的一小块鸡蛋壳。
关于殷梵往菜里放了很多盐,为了能有理由解释,他每道菜都倒了很多,要是殷槐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手上没有数,不知道该放多少,理由都想好了。
殷豪与殷蔓父女俩本来能阻止,可短暂的犹豫过后便选择了默许,一是想让殷梵出出气,二他们自己心底对殷槐也十分不满。
没人欢迎她回来。
三菜一汤摆到殷槐眼前,倘若她真是渴求家人与亲情的小女孩,为了不伤父亲与弟弟妹妹的心,硬着头皮吃了也就吃了,毕竟这是家人满怀爱意给她做的——可,他们是吗?她是吗?
所以殷槐只是看着这三菜一汤笑了笑:“弟弟先吃吧。”
殷梵脸色骤变,他最清楚这些菜里他放了多少盐,盐罐子全倒进去不说,他还翻箱倒柜又找了一袋新盐。
怕殷槐尝不到放盐的菜,他特意把每一道菜都加了,也就是说,除非殷槐一口不吃,否则她绝对会中招。
可殷槐就是不吃。
殷豪脸皮抽了一下,他拼尽全力露出慈父的笑:“阿槐啊,你看,这都是爸爸跟弟弟妹妹为你做的,不管怎么说,你先尝尝吧?这可是我们第一次下厨呢。”
殷槐单手托腮:“可我想让你们先吃,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顿饭,当然要做饭的人先吃啊。”
“更何况……”她懒洋洋拉长语调,“我耍你们玩儿呢,谁要吃这种不能入口的垃圾啊。”
殷豪额头青筋直跳,殷槐笑眯眯:“正好三个菜,你们仨一人一道,可全部都要吃完哦,少一口都不行。”
殷梵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他愤怒地将身上的围裙扯下来用力抻在地上:“老子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