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商没怎么跟人结过仇,真要说有,那就一件事,如果真是那人做的,谢卓忍不住想,下一个呢?下一个会轮到谁?那人会收手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那他是不是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
于是在本来的保全基础上,谢卓又给自己雇了几个退伍兵保镖,就连洗澡也要让人守在浴室外头,可谓是非常小心了。
江商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卓都没有事,一切都像平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他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心想江商可能真的只是意外……
眼下他就要进组拍戏,不能带这么多保镖,免得被狗仔拍到造谣他耍大牌。
与此同时,历经千辛万苦的江父江母终于见到了殷家人。
殷家人神出鬼没的,出入都有车接车送,只有阿槐会一个人出门,有时候步行,有时候骑自行车,她还学会了骑电动车,这个比自行车更方便,戴着遮阳帽骑着小电动溜达,阿槐非常惬意。
也因此,蹲守了快一个月的江父江母,在阿槐出门去槐树路99号时,终于将她拦了下来。
他们是见过“殷槐”的,十五年前事情暴露,他们第一时间从首都赶去高山市,对着那时还稚嫩青涩的殷槐劈头盖脸一顿指责,主要是说殷槐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陷害人,又问她父母是怎么教导的,随后便带着江商离开,为了断干净,他们拜托扈家帮忙,全程都是律师出面,一家三口再也不曾出现。
这些年当德高望重的学者,要说真的没做过丧良心的事情不可能,学术造假,将他人的论文据为己有之类的,夫妻俩都没少干,学生们碍于他们的身份也不敢言语,只能吃哑巴亏,所以可以想见当江商做出违法的事情时,他们夫妻俩会怎么做了。
当然是想也不想的站在儿子这一边,一切都是殷槐的错,是殷槐勾引江商才会这样的!
他们儿子那么优秀,在首都的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喜欢,怎么可能看上一个农村女孩?肯定是殷槐使了什么不光明的手段!
只见过一面,那时的殷槐又格外憔悴苍白,之后为了彻底忘记这件事,一家三口都尽量不去想,所以再见到阿槐,认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阿槐的皮肤是病态的白,但她的神态和“殷槐”截然不同,长相倒是没有变化,可只见过一次的江家夫妻认不出来啊!
他们倒是知道这是殷家刚接回来的小女儿,内幕不清楚,但小女孩一般心软天真好说话,要是能通过这个女孩见到殷家人是很好的。
不像江商谢卓他们,见过殷槐最美丽的时刻,所以一眼能够认出“阿槐”就是“殷槐”。
阿槐停下小电动,一只脚踩在地上,她今天穿了一条很粉嫩的裙子,还戴了钻石发箍,看起来优雅又漂亮,那就更不像苍白瘦弱的“殷槐”了。
只一面之缘,认不出来也正常。
江父江母先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故意把江商跟殷蔓的关系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为了让阿槐相信他们两家关系其实不错,只是因为某些小事,导致有点误会,只要见了面把误会解开就好了。
阿槐趴在车把上,好奇地看着他们,“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江母笑着说,“难道我们还会骗你一个小姑娘吗?是真是假,我们见到你爸妈,你不就知道了?”
阿槐眨眨眼:“哦,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
江父说:“你姐姐殷蔓跟我们家江商是关系很亲密的朋友,江商以后说不定会是你姐夫呢,你忍心让他俩之间误会重重吗?”
阿槐:“我听说江商手都废了,一个残废,怎么好意思结婚啊,这不是祸害人吗?”
江母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儿子残废,要不是还想让阿槐帮忙,她都要说阿槐没有教养难怪被在外头养了十几年。
她很努力想笑得慈爱,但显然演技不够强,表情管理做得也不到位,平时应该是顺心的日子过多了,从来不知道低头装孙子应该怎么装。
“真的是误会。”江父勉强笑,“你爸妈在家吗?你带我们进去就好,真的。”
“他们不在家。”阿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过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们,你们想来吗?那就一起吧。”
“不过,我可不打车,你们就跟在我后面跑吧,不远的。”
江家夫妻对视一眼,又跟阿槐纯洁的大眼睛对视,最终选择相信这个看起来很天真很诚心的女孩,相信她年纪小没有坏心思。
可这一跟就不多了,阿槐那是骑得小电动,又不用自己走,时而骑得快时而骑得慢,江父江母要是不死追就被落后头,他们俩被玩得半死不活,不是说去找殷豪跟范桂玲吗?不是说不远吗?!
这都跑了多久了!
第49章 问心有愧。
阿槐骑着小电动,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江家夫妻,他俩已经累得跟狗似的直喘气,看样子平时没有锻炼习惯, 现在他们开始怀疑阿槐是在故意耍他们, 阿槐却还是一脸真诚:“马上就要到啦!快点呀, 你不是想见爸爸妈妈吗?”
江父江母对视一眼,咬牙道:“你直接给我们地址吧,我们打车过去!”
“那不行。”阿槐马上拒绝,“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不带你们去了。”
说着调转车头就要往回走, 江父江母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丫头故意耍他们玩呢!都跑了快一小时了,要是她不带路了,那不就等于他们这么久白跑了!
然而有求于人,还得在人跟前装孙子,哪怕他们都能当这小姑娘的爷爷奶奶。
江父喘着粗气:“别、别, 我们继续跟你走就是了, 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到底还有多远才能到?我们两口子这年纪都大了, 要不你给我们点时间,我们也去弄辆电动车来?”
阿槐很拿乔:“不行, 电动车这么高贵的出行工具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骑的吗?我骑了,你们也骑, 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江家夫妻:……
最后江父江母还是只能跟在阿槐的小电动后头狂奔, 两个看起来就很体面的人,做这种事是真的很不搭调,一路吸引目光无数, 等到了槐树路99号,江父江母已经彻底不行了,听到阿槐说到了,直接瘫倒在地,什么形象什么气质全然不顾。
阿槐下了小电动,也不上锁,走到江父江母面前,看到他们因为疲惫与热表现出的狼狈模样,突然笑起来。
一开始只是偷笑,后来是轻笑,最后演变成捧腹大笑,笑得江父江母倍觉尴尬,笑得周围路人为之侧目,笑得像是全世界最好笑的事情发生在她眼前。
连江父都红着一张老脸质问:“你、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阿槐努力控制住还想大笑的冲动,结果当然是没忍住,于是这副模样更加气人,尤其是爱面子的江家夫妻,阿槐最后都笑弯了腰,才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看到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人突然变得这么狼狈,反差特别大,所以感觉特别好笑,哈哈哈!”
因为她还记得十五年前他们是什么模样啊!仿佛太上皇与太后带着皇帝来选妃,对任何身份地位不跟他们皇族匹配的候选人都是鄙夷的眼神。
书香世家出身的江父江母,身为高知,又是首都沉淀了百来年的本地家族,对任何除了首都之外地区的人都有天然的优越感,而同样的首都本地人,要是学历没他们高,家族底蕴不如他们,那么就是再有钱再有本事,也照样处于他们家下面一层。
所以他们瞧不起半路暴富的殷家,觉得暴发户俗气,也瞧不起扈家,觉得铜臭味重,对于独生子江商,那更是全世界所有女人都配不上,要配上江商的,得长得好,家世好,有钱,却又得有地位,有地位,还得有名声,殷蔓之流,扈蕾之流,哪里配跟他们家江商相提并论?
这种人中“贵族”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阿槐怎么能不笑?
这跟十五年前面对她时冷嘲热讽的嘴脸截然不同,看起来可爱极了!
足足笑了五分钟,阿槐总算是笑够了,她伸手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转身朝朱红色大门走去,向江家夫妻发出恶魔的邀请:“到地方了,进来吧。”
江父江母对视一眼,有点迟疑,这条巷子……要是他们没记错,可能是要拆了吧?之前听扈家说起过,嘉祥集团一直想买下这块地做开发,而且这种老巷子都多少年了,殷豪跟范桂玲虽然说是暴发户出身,但怎么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出入都是豪车,怎么可能到这种地方来?
可阿槐又的确是在这儿,让江父江母有点搞不懂。
“怎么了,你们不想见他们了吗?”阿槐转过头,“那好吧,那你们回去吧。”
说着她就要关上门,江父江母心系儿子,怎么能眼睁睁放任这大好机会消失,连忙追过来:“别别别!我们进去!我们进去!”
一个小姑娘而已,就算这一路恶作剧,到时候跟殷豪两口子说一声也就是是了,小姑娘家家的,年纪小小家教这样差,到底是暴发户出身的家族,对孩子的教育也就这样了,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反正殷蔓那种女人,是不容许她进他们江家门的。
夫妻俩跟上了阿槐,抬脚跨进了门槛,瞬间便消失在了朱红色大门后头。
一个拍着皮球玩的小男孩追着骨碌碌滚走的皮球到了99号门口,他呆呆地抬着胖嘟嘟的小脸,看向那道朱红色的大门。
孩子天真而单纯,有时候能看到一些成年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看到了一条滔天巨蛇,那朱红色的大门似乎就是巨蛇张开的血盆大口,而两个爷爷奶奶毫无所觉走了进去。
小男孩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爷爷奶奶身后,负责关门的是一位漂亮姐姐,漂亮姐姐看见了他,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意思很明显,让他不要出声。
小男孩猛地捂住嘴巴,吓得皮球都不要了,转身落荒而逃。
阿槐叹了口气,心想她有那么可怕吗?小朋友真是不懂得欣赏漂亮姐姐,不像江商,十六七岁就什么都懂了,说来说去,都是江家夫妻教育得好,她得好好感谢他们,并且也要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明白,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应当得到怎样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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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商躺在病床上,今天病房里很安静,他把手机关机,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那些关心与惋惜,对他来说并不友好,反倒像是提醒他自己已经残废的证明,每一句关怀的话语,都化作利刃,狠狠扎在江商心口。
一开始受伤的时候,他除了痛苦之外,还有淡淡的如释重负,觉得自己算是还了殷槐,这些年如鲠在喉的愧疚,似乎得到了解脱。
可随着时间过去,江商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大度,他甚至开始后悔了。
嘴上说着补偿,跟实际上真的补偿,所得到的损失能一样吗?
嘴上说说又不会怎么样,可现在他的手是真的废了啊!医生说连拿东西都不可能,以后上厕所怕是都不能自己擦屁股,吃喝拉撒样样要人照顾,从天之骄子、天才钢琴家沦落成一个废人,所有聚集在身上的荣光都彻底消失,以后别人再提起江商,没人记得他曾经多么优秀,只会说他是个上完厕所连裤子都得别人帮忙提的废物!
江商试图让自己不要去想,但越是不愿想,越是忍不住要想。
十五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他跟谢卓等人不再来往,有时候看到他们的高调,江商会觉得讽刺,他们难道没有一点问心有愧,没有一点良心不安?甚至于江商认为自己跟谢卓等人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有人性,他当年就犹豫、悔恨,这些年也一直对那件事念念不忘,没办法再接受别的人,他觉得自己这就算是在赎罪了。
可现在?
想想看还毫发无损的谢卓他们吧,人家仍旧健健康康四肢健全,惟独会感到愧疚的他双手残废什么都做不了!
江商几乎要哭了,他咬着牙,不停地催眠自己,不然的话还能怎么办?
他就是一条自作自受的,活该的可怜虫。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江商看了一眼,发现是父母,没有跟他们说话,而是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
从江商出事开始,江父江母就非常担心他,这些天一直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可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对江商来说半点用没有,他的双手不会因此不疼,他的心也不会因此痛苦,所以安慰他做什么?
只是让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虚伪与无能。
“你这是什么态度?”
开口说话的是江母,语气很冲,江商愣了下,睁开眼睛,正好对上母亲满是恶意的眼神:“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原本是要享你的福的,现在可好,见天的给你善后擦屁股,以后还得真的给你擦屁股了!”
这话说得可真难听,江商因此涨红了脸,江父接腔:“知不知道你这住一天院要花多少钱?我跟你妈为了你劳心劳力跑前跑后,你对我跟你妈就是这个态度?真是的,以后这辈子你还得靠我跟你妈,我们哪里敢享你的福!”
江母狠狠瞪了江商一眼:“我跟你爸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你现在这样,让我们来的脸面以后往哪儿搁?知不知道外头多少人笑话你?人家关心你安慰你,你还真当人是真心的啊?都是为了看你笑话!”
“我看他就是活该!”江父沉声说,“报应,都是报应!真后悔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来,早知道会这样,当初我就该把他掐死!”
听着父母的恶言恶语,江商心底发慌,这下他不能再继续自怨自艾了,“爸,妈,你们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啊?”
“你听不懂人话啊!”江母怼他,“说的就是你个废物!手也废了,以后不仅不能赚钱,还得靠我们俩养活,你还要脸吗,这么大年纪了靠父母,我要是你,我早一头撞死在墙上了!”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江父怒斥,“十七岁就强|奸人家女孩,我好不容易托关系把事情压下来,还以为从那之后他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结果又出了这事儿!我当初哪里是不该生他,我他妈就不该娶你这个丧门星!”
最是相敬如宾的夫妻俩撕破脸时,场面十分劲爆,江母被丈夫一批评,尖着嗓子喊:“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逼他练琴逼得他精神快要崩溃,他会跑到那种小地方吗!要是没去那种地方,会出那种事吗!这强|奸犯儿子也是你的种!我看是你有强|奸犯的基因!生个强|奸犯儿子,我就不恶心吗!我就不膈应吗!你在这朝谁发脾气呢,当初求着扈家找关系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