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从袖袋里摸出一包东西,外面用手帕包裹着。
她将手帕展开来,露出一只银貔貅,和一根银簪子。
王许看了一眼,很快想起来,这是两年多以前,阿梨的店新开张,他拿家里的老银子去打来专程送她的。
“这些,太贵重了,王大哥,你还是拿回去吧,将来送给嫂子戴。”说着,周梨把貔貅和簪子递过去。
王许看着那鹅黄帕子上的两样银制物,在冬日黄昏淡薄的霞光里闪着清冷的光,他伸手,拾起那根梨花簪,为她别到发髻上。
“既然送你了,万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咱们两个做不了夫妻,你叫我一声大哥,我还是要应下的,大哥送给你的东西,你就拿着吧。”
周梨抬眸:“王大哥!”一双杏眼蓦然就晕上了些水汽。
王许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又软又疼,银簪戴好,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要哭,只要你过得好,王大哥就知足了。”
周梨的眼泪扑簌簌流下,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最终也只是说:“对不起。”
而就在对面远处的街道,沈越站在一处铺子的屋檐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高大精壮的男子伸手为她簪发,再摸了摸她的头,男子眼中满是怜惜,女子眼里泪光点点。
他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可正因如此,他心里开始发慌。
屋檐投下淡淡的阴翳,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他眼里的光暗暗的,像随时要下雪的天空。
王许走后,周梨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无力感,眼看天就要黑下,她却不想这么早回家。路过街边的酒肆,店门口的酒幡在微风里招摇,一阵醉人的酒香飘来,她蓦然驻足,脚下一转,走了进去。
等她再出来时,街道上已鸦黑一片,只偶尔有几家店的店门上悬挂着灯笼,勉强照亮一点路面。
她跌跌撞撞走下酒肆门外的台阶,脑袋晕乎乎的,脚下一个不慎,三步并作一步下去,堪堪跌倒。
幸得有人及时出现扶住,才不至摔到地上去。
她抬起头,看了看扶着他的人,尔后冲他一笑:“你是谁呀?”
沈越闻着她身上浓烈的酒气,不禁蹙起了眉来:“走,我扶你回去。”
说着,就要把人扶着往前走,谁知醉酒的姑娘一把将他推开:“我不要回去,三叔在那里。”
此言一出,沈越的脸色沉了沉,也懒得同她废话,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腾空抱起来。
怀里的女子大约是真醉了,被他这样抱着,也没反抗,反而乖顺地趴在他的胸膛,闭上眼,似是睡着了一般。
一路走回家,沈越没有前店的钥匙,只好抱着周梨往自己住的那一边进去。走到门口,他将她放下来,他好掏钥匙开门。
门开了,他扶着人进院中,他本想着把她扶回她自己的房间,可还没过那布墙,周梨似乎就醒了过来,口里喃喃道:“沈越,你是不是骗我的?”
醉酒之人的话,有时候就是没头没尾。
“骗你?骗你什么?”
周梨一把推开他,脚下踉踉跄跄,退到一边的橙子树下,双手扶住树干:“你说你受了伤,你一定在骗我,就是为了让我同情你。”
沈越见她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再次上前扶她:“你喝多了,别胡思乱想。我说过,你若不信,可以亲手试试。”
沈越也不过随口一说,没成想,接下来就听醉酒的女子道:“你道我不敢吗?我告诉你沈越,要是让我晓得你骗我,我死也不可能嫁给你的。”
晦暗的夜幕里,沈越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闻到她身上醉人的酒气,以及淡淡的独属于她的味道,他忽然想起黄昏时,在街角看到的那一幕,他的眸光隐匿在黑暗里,声音发沉:
“你当真要试?你可想好了,若是试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伸出手,抓住她一只手腕,向自己跟前扯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抱歉,更新晚了这么多,我有罪,我悔过,老规矩,评论区交罚款,呜呜呜,我为什么不能变身码字鸡啊啊啊啊啊
第52章 、吻痕
第二日, 鸡鸣阵阵,天光渐渐大亮。
周梨从昏睡中醒来,因为昨夜喝了酒, 口干舌燥, 头疼欲裂, 她按着太阳穴坐起来,打算下床倒点水喝。抬手掀被子,一垂眸, 就怔了一下。
这被子怎么不是自己那床?
绿底的紫云纹被子,一看就像是独居男子喜爱的花色。她赶紧抬头寻望四下, 当辨出这是沈越的房间时, 晕沉的脑袋顿时酒意全消。
她呆愣地回忆了一下, 昨日王许来找她, 她和王许去外面走了走,后来王许离开, 她心情有些烦闷,看到一处酒肆, 就进去喝了两杯, 然后……
然后呢?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或是她被人抱了起来,或是一张不太高兴的脸, 她好像还靠着一棵树, 把沈越骂了一顿, 骂的什么来着?
她蹙眉,深深回忆着。
好像是骂他骗子,好像沈越让他试试, 好像她说她敢……
“若是试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沈越的这句话,混杂在记忆里,他扯过自己手腕的那一幕,在脑中定格。
她猛然睁眼。
所以她为什么会在沈越房内?
她想着想着,蓦然心惊,赶紧掀开被子,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这一看,她直接心悸了。
一件浅灰色衫子裹在她身上,她身子娇小,这衣裳显得格外肥大,衣襟松松垮垮,隐隐地露着内里的一段水粉色的中衣。
中衣是自己的,只是这外衫,她见沈越穿过。
一时间,她手足无措,心态复杂。
记得从前周家的娘在她出嫁前曾说过,不常和男人那个,偶尔一次身子是会疼的。
于是,她飞快下床,在房间里踱了两圈,倒是……不疼。
她长舒一口气,应该是没发生什么的。
她走到门边,拉开门,入眼的是冬日里白白的太阳,院子里响着捣衣声。
周梨望过去,橙子树下,沈越背对着,坐在一根矮凳上,身前一只木盆,盆里有水和浸湿的衣服。他右手拿着尺长的捣衣杵,正一下一下锤着盆里的衣服。
周梨走过去,身上的外衫实在太大,衣摆拖在地上,双手也被拢在长长的衣袖里。
她此刻心情实在一言难尽,双手藏在袖中握了握,随意盯着旁处道:“昨夜我怎么会在你屋里,我的外套呢?”
沈越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捣衣,一边道:“日后别再喝那么多酒。”
周梨侧过头来,看向他,视线落到木盆里,愣了一瞬,才认出来,沈越正在洗的衣服,竟是自己的。
“你……”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虽没说下去,沈越却已意会:“昨夜你喝多了,吐了一身。”
周梨回想了一下,脑中的画面只停留在他抓着自己手腕的刹那,之后发生的事,竟没有一点印象。
她踟蹰着,仍旧有些担心:“除了吐了,可曾发生别的事?”
沈越停下动作,侧头看向周梨,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能发生什么事?”
周梨脸一红,垂下头去,忽然想起他说的话,他受过伤,已经不能了,再这样问他,未免有些伤自尊:“没事就好。”说完就跑去掀开布墙,钻了过去。
沈越看了一会儿那布墙,很快收回目光,继续锤衣服。回忆起昨夜,他说完那句“你就是我的人了”,将她拉到怀里,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托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她迷离的醉眼,饱满的唇瓣,以及浑身散发的气息,都扰得他的思绪不可开交。
尤其是她自己也说,她敢试。
他犹豫着,缓缓低下头去,在双方的唇瓣只差寸余的距离时,忽然停了下来。
不可以,她敢试,他却不能那样做。
一来他们还没成亲,二来,若是被她知道自己欺骗了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他真的好想亲亲她。他松开捏她下巴的手,缓缓移到她的唇瓣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唇瓣温热柔软,像一块香甜的软糖,触得他指尖都为之甜蜜发麻。
虽然他两年前曾触及到过这块软糖,可如今,两年时间过去,他不敢了。
沈越收回手,俯身,将醉意朦胧的女子打横抱起来,就打算送回房间。谁知还没走两步,女子就难受的吐了出来。吐了她自己一身。
沈越有些无奈,声音低沉:“不过是嫁不成王许,何必喝成这样。”
沈越本来想把周梨抱回她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可一想,他没有她那边房间门的钥匙,于是脚步一转,把人抱进了自己房间里。
替她换上自己的衣服,今早才起来洗。
周梨回到自己房间,第一时间换下了沈越的衣服,拿去还给他。此时他已经洗完了衣服,正在院子里晾晒。
她看着自己的衣服,被沈越挂到晾衣绳上,展开、铺平。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就干脆什么也没说,把他的衣服丢给他就走了。
周梨吃过早饭,打开店门,又是忙碌的一天。今天也不知道是生意太好还是昨夜醉酒的缘故,头一整天都晕沉沉的。
到了黄昏,打烊后回到院子里,今日没有雪,反倒有些许夕阳霞光,被那霞光一照,周梨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白,尔后便没了知觉。
只是在意识弥留之际,她隐约看到个人影向他冲来。
*
等她再次睁眼,是在晦暗的房间里。她借着床头松油灯微弱的火光,侧躺着看了一圈四下。
确定是自己的房间,她才稍微安了心。她怕自己又在沈越那边醒来。
正此时,房间门开了,沈越端着一只药碗进来。抬头望向床上,见周梨已经睁眼,笑道:“你醒了?正好,再也不用捏着鼻子灌药了。”
周梨懵然,从床上坐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沈越走到她身边:“你发烧了,已经昏迷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在周梨的印象里,她从小到大还没病得这样严重过,除了两年前那个夏天中暑。
周梨见他从善如流地坐到自己床边,左手执碗,右手执勺,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药汤,先送到嘴边吹了吹,随后递过来。
周梨愣了一下:“我自己来吧。”
沈越手上一躲:“还是我来吧,不信你抬手试试,看看可还使得上力气?”
周梨果真抬了抬手,发现确实使不上劲儿。
“你前日喝了酒,昨夜又高热,再加上你来了……葵水,两年前酷夏时,你便晕了一次,被我撞见,我当时便说了,你血虚,叫你注意一些,没成想,你竟在身子不方便的时候去喝酒。”沈越说着,再次把勺子递到周梨唇边。
周梨没动。
沈越看向她,只见她脸色苍白,正咬着嘴唇迟疑着,突然就笑了起来:“如今沈家村满村都是你我的流言,喂药这种事,你也无需太介怀。”
周梨本来打算凑过去喝,听他这么一说,反倒向后仰了一点。
沈越蹙眉,盯着她。她也盯着沈越。两人的眼中都映着灯光,微微点点,你不让我一分,我也不让你一分。
僵持半晌后,静夜中,突听得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沈越闻声,笑了下,假意抬头望向窗外:“哟,外面打雷了?不应该呀,这大冬天的。”
周梨抿了抿唇,手伸进被窝里摸了摸肚子。
沈越收回目光,继续看她,也没说话,就只是看着,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
周梨被看得恼羞成怒,瞪着一双杏眼:“你再看。”
这一句分明有些凶,但或许是在病中,声音比平时更软,沈越反倒听出几分娇嗔的意味。
“算了,那你自己喝吧,我去给你煮点吃的,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想吃什么?”
沈越声音温和,周梨伸手接过药碗:“你会煮吗,别把我灶房给烧了。”
沈越抿了抿唇:“倒也不至于。不过,我只会煮面,阳春面。”
周梨哂然:“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
沈越笑起来,起身出去了。
周梨看了会儿房门的方向,末了收回目光,开始喝药。
诚如沈越所言,她浑身都有些使不上力,端碗拿勺的手都在发抖,不过她还是慢慢的,一口一口把药喝干净了。
药喝完,她把碗放到床头,躺到床上,此时,沈越再次进来,往她脚底下塞了个汤婆子,又出去了。周梨用脚一蹬,暖暖的。
以沈越那笨手笨脚的庖丁功夫,估摸着,那碗阳春面一时半会儿还吃不上。她闭上眼,感受着脚底的温暖,打算小憩一会儿。
大约是喝了药的缘故,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她才从睡梦中醒来。
一睁眼,就察觉这屋里的光线不对,似乎太亮了,像是白昼,转头看向窗户那边,若是寻常的黑夜,窗户那处都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此时不同,纱窗上竟印着橙红色的光亮。
院子外吵吵闹闹的,无数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传入周梨耳朵里:
“走水了走水了!”
“也不晓得有没有人在里头?”
“快,打水救火!”
走水了?哪里走水了?听起来似乎离她挺近。她掀开被子,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到门口,拉开门。
通天的火光瞬息映入眼帘,刺鼻而呛人的味道也铺面而来,她院中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正在一趟一趟的提水灭火。
周梨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着火的居然是自家的灶房!
灶房?沈越呢?
她环视四周,火光里,行来过往的人中,没一个是沈越。
她心下一沉,一边往火光处走,一边喊:“沈越?沈越?”
没有人回应她。
有打水的认出了她来,兴奋道:“老板在这儿,没在灶房,大家放心吧!”
其余人都向她看来,纷纷说着没人在里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