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鸦的青丝如散乱在他的膝头,美人唇红齿白,睫毛轻颤着假寐,薛靖谦虽是故意想闹她,觉得她害羞的样子很可爱,可瞧着瞧着,手中缓缓摩挲揉捏之处,便忍不住用了力气。
眸色微微暗沉。
察觉到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她不由警惕地搂着他的脖颈,语气急促地劝诫:“世子爷。”
这可是在外面。
薄薄的纱帘能掩住她衣衫不整的事实,可……
她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眸子里水光漫漫,像是他再继续下去就要哭出来似的,薛靖谦勾着她的腰肢,低低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还是年纪太小了些,昨夜刚被折了花,无论如何,也该收敛些了。
她松了口气。
薛靖谦一言不发地垂目看她。
眼尾微红,鼻子挺直秀气,嘴唇小巧红润,莹莹泛着光,衬得整个人都娇柔如花,引人注目。
车轮缓缓地放慢了速度,应是要到城门前面了。
“敢问里面可是薛大将军?”陌生男人的声音忽然从车辕几尺处传了过来。
程柔嘉吓了一跳,忙推着他要起身整理衣物,却又被一把按了回去。
“唔……”
忽如其来的唇齿相依,程柔嘉被他捧着脸温柔细腻地吻着,耳垂瞬时红得快滴血,身体残留的记忆让她根本无力反抗,素手虚虚抵着他的肩头,趁着分离时小声反抗。
“世子……您做什么?”
外面有人等着回话呢,他突然这般……必然都让人听见了。
明明是在生气的质问,说出来的语气却听着像撒娇。
薛靖谦也知道再闹下去人就真要恼了,低头在她雪颈处轻语二字。
做戏。
程柔嘉缓慢地眨了眨眼,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今日坐了个如此张扬的马车。
他是想坐实自己南下是仕途失意,因此沉溺于温柔乡的风流名声啊。
她想了想,亦娇声抱着他的手臂,柔中带糯:“将军把我的口脂都吃没了……”
薛靖谦眉心一跳,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她水润丰盈的唇,低低在笑:“无妨,本将军瞧着,娇娇此时甚美。”
这话倒并非作假。
他方才半是做戏,半是真动了情,此刻再瞧,那如花瓣细腻芬芳的唇焊然的红,哪里还需要什么口脂?
马车外的杜乐涛躬身问话,等了好片刻都没人回话,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直起身子去看。
竖耳细听,只闻得马车中有轻微的响动。
隔着的碧色绡纱帘子隐隐透出里面的光景,影影绰绰地像是一男一女在亲昵地耳鬓厮磨,接着,便听见女子柔得带水的声音低低响起,轻声抱怨方才刚涂的口脂被人撷了干净。
他心下一跳,疑心是不是认错了人,看向身后的属官。
属官亦蹙眉想了片刻,轻声上前提醒:“……听闻将军出京是带了一位女眷的,似乎就是咱们余杭人氏……”
杜乐涛亦有所耳闻。
以他的资历,本来是不可能被调到余杭做知府的。偏生前任知府似是犯了错,得罪了贵人,贵人便亲点了他接任,这才有此造化,能来余杭这富庶之地镀镀金,将来升任六部京官也是隐隐在望。
这官位来得巧合,他便小心多打听了几句,这才知道那贵人就是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定远大将军薛靖谦。而前任周知府得罪的人,正是薛将军的屋里人,出身余杭商贾程家的程氏。
既是亲点了他来赴任,他想着自己应该也算是将军手底下的人了。可直到拿了令状出京,将军都没召见他提点半句,亦没吩咐他要多照顾程家。
他来余杭也不过月余,位子刚坐稳,便听说薛将军辞了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的实差,南下散心。
散心也就罢了,怎么散着散着还把镇江的市舶司和知府衙门给拆个七零八落了呢?
外人觉得他是定远大将军一系的,可他自个儿却拿捏不准这位爷的脾气,又忌惮着谭天禄的前车之鉴,又要来迎,还不敢太过张扬,便巴巴地等在了城墙上,赶着在城外见上一面。
这样华丽的车马,里面的女子撒娇时喊出的称呼……
不会错。
杜乐涛咬了咬牙,再度上前几步,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等得鼻尖冒汗时,车帘才微微晃动了下,露出一张冷峻俊朗的面容。
“我是。什么事?”
似是被人打断了缱绻时景,脸色和语气都十分不耐烦。
杜乐涛下意识地往车里瞧,只来得及看清一抹蓝绿色的裙角,帘子便又被男子从身后放下,面色沉沉地望着他。
他再不敢乱看,低头迅速自报家门:“下官是余杭知府杜乐涛,承蒙将军提携才能成为一地父母官。将军亲临余杭,不知可已安排好住处?如若不嫌弃,知府府衙与驿馆尽可为将军所用。”
车内的程柔嘉正整理着夹衫和发髻,闻言微微一滞。
周知府,竟然真已经被换下来了。
余杭新的父母官,还是薛靖谦亲自提携的。
高大挺拔的男子闻言面色稍缓,沉吟了片刻,道:“大人费心了。不过,本官住在程家便是。”
程家?
杜乐涛微微一愣,明白过来。
那马车内的女眷果真是那位通房程氏了。
程家可是商贾,一般的达官贵人都恨不得与商贾划清界限,以彰显自己身份贵重。薛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之……
可见,这位小娘子是真受宠。
他低头应是,亦接过一马随着车队进城。
这样的人物,他怎么着都得亲自送去程家才放心。
马车内,程柔嘉看着折身回来的男人,眼框微微发红,拉着他的衣袖细细地抽泣起来:“世子爷……”
她没有想到,他会直接住进她家。
原以为,即便他金蝉脱壳,她也只能从驿馆偷偷回去见爹娘的……
薛靖谦指腹轻抚着她的脸,俯身噙去那悄然挣脱眼尾的一滴泪,一手捧着那面颊,如同珍宝般细细吻着,一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柔至极地安慰:“阿元……别伤心了……这不是要到家了吗?”
第51章 故人 [VIP]
永乐巷。
程家人丁不旺, 但住的宅子却是个五进的大宅子。
遥遥望过去,近乎占了整条巷子的一半。
车马在巷子口的兽头大门前停下,可见时不时有华冠丽服, 商贾打扮的客人到访, 在门上递着帖子。
为首的门人眯着眼睛看了看骑马引着的杜知府, 上前作揖:“杜大人,不知您忽然到访, 有何贵干?”
门人的语气算不上客气,杜乐涛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指了指身后的七彩华盖马车,疾言厉色地下令:“有贵客到访府上, 赶紧开了大门迎客。”
那门人闻言却笑了,半点不吃这套:“府上老爷太太正在待客,不知车上的客人是哪家的?有无拜帖让小的递进去?”
程家前些时日才吃过这些大人的亏——表面上兄弟长兄弟短,拿程家的钱财从不手软,背后就翻脸不认人,害得他们老爷无端受了牢狱之苦。若非得遇贵人, 早就性命难保。
这杜知府虽是新上任的, 谁知道和原先的周知府是不是沆瀣一气的货色?他是万不会将来路不明的“贵客”迎进去的。
杜乐涛气结。
这城中的商户里,就没有哪家像程家这么跋扈, 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但他望了一眼金光熠熠的宝马香车,还是压住了心头的不满,等着马车里的人说话。
日光下,轻如烟雾的碧色绡纱帘子微微晃了晃, 一节纤细而雪润胜羊脂的手腕斜着卷起了帘子, 露出一张明艳妍丽的容颜。
“陶叔, 是我。”
陶朔愣了愣, 仔细看了看那女子的眉眼,这才敢惊喜地大喊:“姑娘?”
女子浅浅一笑,微微点头。
杜乐涛便见陶朔一改方才的不以为意姿态,疾行回了门上,招呼着余下的十数个门人将大门推开,恭恭敬敬地迎了玎珰作响的马车进了门,引着往垂花门去。
他后知后觉忆起方才的惊鸿一瞥来。
那女子眉目如画,说起话来温柔和缓,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娇娇柔柔的气质。
她的眉眼在日光下是明姝艳丽的,头上的点翠镶红宝石凤钗熠熠生辉,通身的贵气再不似商贾出身的小女子。
却并非让人望而生畏的美,反倒像是随意而缱绻地绽放于枝头的素白山樱,行人皆不敢大声言语,唯恐稍有不慎,便惊得那娇花随风逝去,无处寻踪影。
须得小心呵护,才能将她在凡尘多留片刻。
怪不得引得薛将军那样的大丈夫都化为了绕指柔。
……
程缙正在外院接待客人,听说长女的车马已经进了大门,往垂花门去,不免又惊又喜,忙向客人告罪,道是家中今日有事,便赶了过去。
远远地,便瞧见有三人立在垂花门前。
暖暖的春日下,一对璧人背对着他站着,男子高大挺拔,腰间挂着一柄宝剑,负手睥睨之态,女子立在男子身侧,衬得整个人娇小柔美。
二人似并未有过多交谈,但男子却总是有意无意地轻托下身边人的手臂,又不着痕迹地放下,似是担忧她累着。说不出的般配与养眼。
而面朝他这边的是刚上任不久的知府大人杜乐涛,此刻正微微弯了身子向着那男子禀报着什么,形容恭敬。
程缙一下子就猜出了这陌生的男子是何人。
素来心高气傲,才华不输男儿的嘉嘉为了救他出狱,做了这人的通房……
老父亲满嘴苦涩,方才的惊喜一扫而空,缓缓走上前去,僵硬地要与那人行礼,然腰还未弯,便被人托了起来。
“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给我行礼?”
说话的男子语气诚挚,程缙还未反应过来,反倒受了他一礼。
三人都吓了一跳。
杜乐涛忍不住看了看面色沉静的薛靖谦,又看看他身侧缚着面纱的佳人,最后才落到一脸震惊的程缙身上:什么时候,通房妾室之流的娘家人,家里的夫主也要以长辈之礼相待了?
程柔嘉也很是吃了一惊。
能在回余杭之后大大方方地住进程家,她已然十分惊喜了。没想到,薛靖谦还会对她阿爹以晚辈礼相待。
那……
她丹唇微微一抿,眉眼间忍不住浮动着欢快的笑意。
程缙见他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也不再多坚持,勉强受了这一礼,心里已有了隐约的念头。
看向薛靖谦的目光和缓了不少。
父女久别重逢,眸光落在阿爹有些微弓的身形上,总觉得苍老了许多,气色比起从前也差了些,程柔嘉忍不住红了眼睛,上前屈膝一福:“阿爹……女儿不孝……”
程缙忙扶住她,只连声到了好几句“回来就好”,其他的,许是因为有外人在,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娘呢?”大好的日子,她不希望让阿爹觉得自己过得苦,眼泪也是很快拿帕子拭了去,笑着开口询问。
程缙神色微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薛靖谦,才迟疑地道:“你阿娘在待客……林太太来了。”
程柔嘉脸上的笑瞬时褪得干干净净,攥了攥手心的帕子,旋即神色如常地温声细语。
“那阿爹在前院陪着将军和杜大人,女儿先去给阿娘请安了。”
程缙利落地点头应下,当下便要引着二人去外院书房说话。
薛靖谦走出几步,余光却仍落在那袅袅婷婷离去的倩影上。
一进程家,这小姑娘就有种回了自己主场的神采飞扬,倔强得不行。
明明浑身恐还酸软着,却也只虚扶着侍女的手,莲步轻移,一步一缓地往内宅去,杨柳般纤细的腰肢摇曳生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让人目眩神迷的媚色。
他呼吸微滞,很想上前去将她一把抱起,藏在自己宽大的披风下,揽着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深深嵌入他骨血中,再不许旁人看。
到这会儿,薛靖谦才真有些懊悔昨日的孟浪。
他眸中情绪翻滚,再转过头时,面上却是一派风淡云轻:“……还未拜见过程太太,不知眼下可方便?”
程缙惊诧一瞬,恍然想到自己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念头,还是客气地点了点头应下:“既如此,将军有心了。”
*
纪氏坐在上首,垂眸喝着茶,眼底满是不屑。
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这位林太太是个贪心不足、没皮没脸的货色。
从前他们两家闹成那样,她今日竟还有脸上门,开口道想盘下程家西街的那间布行。
“林太太,大家都是开门做生意,我们程家的布行生意好好的,倒没有平白盘出去的道理。”
林太太三月刚做的四十寿辰,中等个子,身材丰腴,眉间一颗绿豆大小的朱砂痣,鲜艳欲滴,引入注意。她头上戴着大朵的牡丹金花,耳朵上垂着莲子米大小的祖母绿耳环,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当家太太。
闻言,她目中闪过一丝怨恨。
数月前程家忽然失势,她与老爷当机立断地出手盘剥程家生意受损最严重的几间铺子,可也仅仅是吞了两家,程老爷就被放出来了。
紧接着,在余杭作威作福了数年的周知府忽然下马了。
他们是何等敏感的人,立刻就收了手,疑心是程家攀上了什么贵人。但程家的下人嘴格外严实,这段时间他们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出来。
眼瞧着新知府上任了,待程家倒也并不格外亲热,她这才咬着牙亲自上门来探听虚实,借的就是西街那间隔断了林家两座银楼的布行的事情。
没想到,从前软和得如同面人一般的纪氏,居然变得这么不好说话。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
林太太心中愤愤,绞着帕子想着对策,忽地见一红衣小丫鬟疾行而来:“太太!”
纪氏见小丫鬟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也笑了:“慢慢说,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