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她就是要深入虎穴,以身犯险,来戳破唐玉清的伪善。
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主动为他二人的未来努力,倘若他还是不愿意娶她,她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娇声呢喃中,也藏着半真半假的心里话。
*
唐国公府大房嫡长子的幼子满月宴,自然也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还未到用膳的时候,各家夫人如云地穿梭进唐弘泽妻子蒋氏的屋里,或是和正坐月子的她闲聊,或是看看孩子,未出阁的小姑娘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说话,赏花品茶,亦有滋有味。
近来京中隐隐有传闻,说唐家二房的三小姐要嫁与定远大将军做世子妃,两家即将亲上加亲,围着唐玉清的人倒是比之前多了许多。
景真县主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恭维,不耐烦地拨弄着染了蔻丹的珠贝指甲:“靠着讨好一个通房谋来的亲事,还有脸在这里炫耀。”
不知内情者小心地上来探听:“县主此话怎讲?”
“谁不知道大将军宠爱他那个小通房,南下出游都要带在身边。”景真掩了嘴笑,蛾眉大眼里闪着戏谑:“唐三小姐巴巴地赶去余杭,又一路赔着小心和人家互称姐妹……大将军许是觉得她不会欺负那程氏,才点了头肯娶她吧。”
“啊……怎么这样……这也太没有世家女的矜持了吧……”
唐玉清离得不远,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张脸青白交织,恨恨地看了一眼正同明欣县主说话的程柔嘉。
明明是那程氏先前得罪了景真县主,害得她被禁足了好几个月,没想到她出来之后不敢再去找明欣县主和程氏的麻烦,却来阴阳怪气败坏她的名声!
背对着他们的明欣县主动了动耳朵,浅笑着指了园中的一丛大朵的芙蓉花:“那花倒是不错。”
她和景真是天生的不对付,但有什么消息,却也是在斗嘴中先别人一步知道的。程姐姐同她提过几句,她便觉得唐玉清不怀好意,倒不意景真这人,听了消息,竟直接当着人的面编排人家……
唐玉清只觉得一团火在心中烧,见围着她的人面色都开始有些不自在,索性笑着先告了退:“……母亲那边还有事让我帮忙,诸位小姐且先在园中玩……”
说着便提了裙角转身走了。
游廊下,邹康痴痴观望着那抹身影。珍珠白的缃裙,淡蓝的锦缎,日光下粼粼闪着水纹,上面绣着大朵的白茶花。一阵风来,葱白一样的手指压住飘飞的缎面,杨柳一样的腰肢看着不盈一握,仅能瞧到半张明媚的侧脸,却已似随时都要羽化登仙的人物般,让人醉心沉迷。
唐玉清没想到这人胆大如斯,竟敢在宾客熙熙的情况下跑到内宅来偷看女子,眉梢便带了怒色。
这样的登徒子,母亲竟还起过心思让她嫁给他!
还好,她挽回了表哥的心,眼看着,待老侯爷死了,她就能风光地嫁进承平侯府了……
这邹康,与谦表哥,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又庆幸又愠怒,待到了他面前,却带着三分柔情:“表哥怎能在这时候跑到这里来?”
邹康回过神,尴尬地干咳一声:“玉表妹不是说……”
“那也不能这样,万一让人抓住把柄可怎么好?”
她表情淡淡的,想到自己布下的计划,指尖却忍不住得意地蜷缩在一块摩挲。
程氏在没有主母的薛家,已经得意得够久了。等她嫁入薛家,难不成还要吃一个通房的苦头?
天下万没有这般荒唐的事。
邹康闻言顿时有些犹豫起来:“那不然……还是算了吧……”
他放浪形骸惯了,可对着武夫出身,面无表情时便能瞧出杀气的定远大将军,还是有几分犯怵。
那程氏再美貌,到底是大将军的女人啊……
“表哥不必担忧。”唐玉清眸中闪过一抹嫌弃,都到了这种关头了,这人竟然还想打退堂鼓,她柔声笑着:“程氏已是伺候过人的,只要你二人不说,哪里会有人知道?她若是说出来,可就逃不了一死了……表哥可要想好了,错过了今日,可就再没有机会近身了。”
“表哥大可放心,一个暖床的玩意儿,不值一提。”她连声劝着,神情漫不经心。
邹康又看了一眼那处令他大半月来都魂牵梦萦的身影,终是咬了咬牙,点头应下:“那就听表妹的。”
唐家表妹可是要嫁进承平侯府的,拿捏一个通房而已,谅她也不敢将此事说出来。
催促着邹康离去,唐玉清的笑容越发兴奋起来。
美若天仙又如何,她就不信,被别的男人染指过的女子,谦表哥还能愿意将她笼在身边……
第71章 入瓮 [VIP]
程柔嘉去了趟净房。
出来的时候, 赶上一群丫鬟鱼贯着从游廊尽头过来,捧着各式茶点佳肴,她眼神微闪, 停滞片刻从后绕过, 队伍末位的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小丫鬟却像是被谁绊倒了似的, 茶水全倒在了她的褙子上,洇湿了一大片。
来唐国公府做客的, 个个非富即贵,这一匹缎子, 便是打死她她也赔不起。
小丫鬟吓得半死,立时伏在地上不住地给她磕头,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微眯着眼睛打量她片刻,轻声道:“好了,快带我去换身衣服吧,你这样磕下去,一会儿就要将你家管事妈妈引来了。”
旁边的丫鬟连扶了她起来,帮着称赞她善心云云, 小丫鬟抹着眼泪, 谢了又谢,引着她往待客的厢房去。
临到了厢房外, 程柔嘉朝身边的阿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会意,快步离去。
“夫人您先等一等,我去瞧瞧, 这间厢房有没有人。”
程柔嘉表情淡淡的, 微微颔首。
也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可怜丫头, 倒怪不到她头上。
果然, 下一瞬便见碧色衣裙的侍女端着托盘从旁边的抄手游廊过来,见到她们,似乎很是意外,目光落在程柔嘉身上的水渍上,更是快步走过来:“程娘子,您这是……”
“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溅了一身茶水。”程柔嘉认出她是唐玉清的贴身婢女果儿,心下更是有把握:“我的婢女已经去马车上找换的衣物了,这会儿便先找个厢房待上片刻。”
“哪用这么麻烦,娘子大可直接向我们小姐借一件褙子。”果儿亲善地笑,见她推拒不肯,才又道:“这间厢房有人了,程娘子去西边那间吧。”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提着裙子上了台阶,侧耳听见果儿支走了那婢女。
“果儿姑娘。”她忽然扬声喊她,笑着问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席?”
果儿不意忽然被喊住寒暄,眉眼中闪过一丝焦急,敷衍地应了几句,笑着道:“娘子先进去把湿衣物换下来吧,天儿虽热,贴着却也难受。您是娇贵的人物,将军若知道了,该怪我们招待不周了。”
在她眼中,程柔嘉素来是有几分清高的,又仗着将军的宠爱在唐玉清面前很是得意,一听她这话,自然会高兴。
果真,下一瞬便见她脸上笑意盛了些,点头转身去推门。
一进屋,一股异香便直扑向程柔嘉的鼻间,她微微蹙了眉。
身后,果儿掩鼻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奴婢在门口守着,等娘子的丫鬟来了便走。”像是要增添她的安全感似的。
程柔嘉拿帕子掩住口鼻,玉指微点,从窗纱纸的缝隙看出去,远远地能瞧见一个外男往这边来。
这是内宅,即便是用来待客的,外男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懂医术,嗅了几息就知道这香炉里烧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没想到,唐玉清居然会用这么直白下作的方法来毁她。
不过,有些时候有些招数,的确是好用就行。
她的眸色冷下来,逡巡屋里一圈,到了窗棂旁。
真是做了全套准备,把窗子也封了起来。只不过为了不让外边看出来,用的是皮胶,而非钉子钉死。
程柔嘉从贴身衣物中拿出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丢下帕子双手迅速使力划开封住窗棂的皮胶,伸手推窗时,却感觉到一阵酸软无力,差点跌坐在地。
唐玉清竟然下这么猛的药,她不过是闻了十几息罢了!
她咬着牙,再不犹豫,轻手轻脚从窗子翻身出了屋。
……
薛靖谦面色沉沉地大步往内宅走。
他正在前院喝茶,阿舟却找了他身边的小厮来寻他,说是程娘子自己去了趟净房,她再去寻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问旁边的丫鬟,说是被冒失的小丫鬟溅到了茶水,被引着去厢房了……
阿舟遍寻未果,这才来寻他。
薛靖谦一听就沉下了半颗心。
故意指使丫鬟弄脏客人的衣裙,再借机毁人清誉,是内宅争斗最寻常的手段,他一听就觉得蹊跷。可阿元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又是在他的外家唐国公府,恐怕根本没有设防,就跟着人走了……
宽大衣袖下,他悄声攥紧了拳,脚步越来越快。
到了阿舟所说的厢房外头,正巧瞧见程柔嘉半跌着从窗子上跳下来,鬓上的银簪坠落,青丝铺设成河,淡蓝的缎子上浸着大片的茶渍,很是狼狈。
他忙过去扶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却察觉出她的异常——她面色潮红,呼吸不稳,拉着他的手滚烫无比。
“阿元,你这是……”
程柔嘉伏在他肩头,心头大松一口气,脸颊却忍不住往他的脖颈上蹭:“将军……有人……有人在这屋里下药了……故意引我来……”
薛靖谦眸光沉沉,看了一眼傻在一边的阿舟:“去马车上给你主子拿身换的衣物去。”接着看了一圈,将她打横抱起,闪身进了紧邻的一间空厢房中。
*
唐玉清跟在邹康身后,不急不缓地走着。
到了门前,她看果儿一眼,后者立时笑着轻声道:“人已经在里面了。”
邹康闻言,眼睛顿时一亮,清了清嗓子缕平了衣袍上的褶皱,便大步地推门进去了。
唐玉清轻蔑地看着他的背影。
好色的废物!
若不是他这般草包,但凭男女之间悬殊的力气,程氏应也逃不出此地,可她为了保险,还是下了一重催.情的香料。
最好是引得众人来看时,二人依旧衣衫不整颠鸾倒凤……她心头的那口恶气才能出出来。
她拢着玉簪花的扇面浅笑,像是一派岁月静好的从容,脚步不急不缓地贴近那门面,一时半刻都未听到里面的动静,这才微微敛眉。
屋里邹康巡视了一圈,没瞧见程柔嘉,又看到南边的窗子看着,正要去看人是否躲出去了,脚下却一软,浑身都燥热起来。
“玉表妹。”他高声喊着,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里面没人啊……”
门口的唐玉清听到声音,脸色一变,用帕子掩着口鼻大力推开门,她扫视一圈,果真没看到屋里除了邹康有旁的人。
她竖着眉正要回头去问果儿是怎么回事,身后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推得她跌在屋里的绒毯上。她霍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赫然看到信任的丫鬟果儿面无表情地将大门关上。
啪嗒。
是落锁的声响。
她头皮发麻。
原先的计划里,是有这么一遭的。她们会先将门锁上,待屋里人生米煮成熟饭,将看客引来,再将门锁去了……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招数反倒用到了她身上。
果儿是疯了吗?
她恨恨地咬牙站起身,看了看那头开着的窗,边走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想了想,还是将其中的药粒尽数服下。
她早备好了解药,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中招。不过这药物也是一人份的,她可救不了邹康了。还是先自己跑吧。
她一脸骄矜地往窗棂处跑,手指搭上窗台的瞬间,脚下骤然一软,跌坐在地。
怎……怎么回事?
她明明吃了解药的……
果儿明媚可爱的脸又出现在窗前,笑嘻嘻将窗子关上:“小姐,奴婢下了两倍的药,您只吃那么点解药,恐怕不够。”
唐玉清悚然地望着屋子中央徐徐飘升的紫烟,挣扎着试图站起身与果儿对抗伺机逃跑,嗅了满鼻子香料的邹康却已全然失了理智,跌跌撞撞的扑过来,呼吸声沉重:“玉表妹……我……我好热……”
她吓得高声尖叫:“贱婢!你现在放我出去,我还能让母亲饶你一命!”
“果儿!”她试图软和了语气,迭声唤着。
“果儿,你别走!”
回答她的,只有那道决然关上窗子的身影。
她是吃了解药,可果儿下的药过重,她眼下虽不至于意乱情迷,却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邹康过来,不耐烦地一片片撕碎她的衣服。
唐玉清尖叫着挣扎,一滴懊悔的泪从眼角滑落:方才,她就应该将药给邹康吃,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境地……
……
薛靖谦抱着程柔嘉进了屋,扫视一圈,将架子上干净的帕子打湿,凉敷着她的脸。
将她浸湿的褙子褪去,圆润莹白的肩便在空气中微微瑟缩,手覆上去试探,却是一片滚烫。
程柔嘉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循着本能去环抱住薛靖谦的脖颈,又亲又蹭。薛靖谦正蹙着眉给她解热,反复地去拨开她的手却也不见成效,反倒被她勾得越发热血上涌起来。
“阿元!”他握住她的肩头,试图让她清醒几分:“这里是在唐家!”
他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厢房,免得她在人前失态,可此地也不知道何时会有人来,容身片刻已经是好的了,总不能……
许是那边还开着窗,外边忽地传来交谈声和尖叫声,薛靖谦听着脸色渐渐阴沉,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要出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