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了呢,倒不曾想,这姑爷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荒唐……
她美丽的眸子中泛起怨恨与哀伤。
她原本有个青梅竹马赵晋,在外院做个小管事,二人早早就定了亲事,算算日子,本就该今日这个良辰吉日过门的……
谁知道年初时小姐丢了亲事,消息正好是赵晋来禀报的,不仅没有赏钱,二夫人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让人出去打他板子……却没说要打多少板子。
她看得心惊肉跳,哭着去求二夫人,又去求伺候了十年的小姐,两人却只顾着以泪洗面抱头痛哭,半点不理会她……后来,赵晋竟被生生打断了气。
二老爷回来后发了好的火,说二夫人不该僭越去处置迁怒外院的人,两人吵了几日,没人记得去给无辜受难的赵晋落葬……她又去求小姐,小姐却一脸厌恶地道:“……若非是他八字太硬,命格晦气,也不至于牵累了我。”
竟将那些歪理邪说给她带来的痛,全然推给了旁人。
她心灰意冷,直想抱着他的尸首一同投井去了,若非那贵人出手相助,帮赵晋下葬,她也活不下去……
赵晋或是她,在三小姐母女眼中,不过是草芥,不过是不需在意心绪的小人物。直到方才,她还不知道她为何背叛她呢……
果儿惨然地垂眸一笑。
若是此番她死不了,她定要好生地折磨三小姐母女,让她们日子越过越苦,也尝尝她那时有心无力的滋味……
国公夫人带着人走了,果儿站起身,却似站不稳似的,邹康怜惜地上前去扶住她:“啊……多谢表少爷……”
唐玉清再也忍不住,抽出旁边的剑就要提刀杀了果儿,邹康大惊失色,呵斥地用袖口将剑扫下去:“你这是做什么?如此泼妇作态!你设计陷害程氏的时候,倒是大度的很,巴巴地把她往我床上送……”
邹氏听懵了,唐玉清手中的剑落地,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母亲怀里大哭了起来:身子给了这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她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啊……
尚未走远的国公夫人听到婢女来禀,不由冷笑一声。
果真如此。
幸好她没有听信那主仆的一面之词,去和薛家对峙……
现如今,倒是能和婆母复命了。
*
薛唐两家的婚事最终被“证实”为谣传:唐三小姐定亲的表亲是邹家,而非薛家。
那日宴后唐家厢房的风流韵事便被传了出去,只是很快就改了风向:服侍人的是唐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因着姑爷醉酒才酿成这一桩丑闻,不过那丫鬟本就是要陪嫁过去做通房的,倒也算不得骇人听闻。
茶馆里的人将信将疑,而当邹康带着杏眼桃腮的小丫鬟频频出现在茶楼楚馆之地后,流言便渐渐散去了。
唐国公府的满月宴后,承平侯的病情一日比一日重了。
池姨娘衣不解带地在一边悉心服侍,薛靖谦也常去探望,夜深了回来便直接歇在了世明堂正房,连着好几日程柔嘉都没能见上他的面。
给薛靖谦选世子妃的话题仿佛被突然按下了,无人再提及。
一晃眼到了回京后的第一个休沐,程昱之托人送了信,邀她去陛下新赐的府邸喝茶。约莫是他生得好,寻常只赐状元的府邸,今年的探花竟也有份。且听闻他近来常在御前行走,前阵子还得了陛下一匣子点心,倒是颇受圣恩的模样。
程昱之算得上她半个娘家人,她也有心亲自为他庆贺一番。只是想到好些时日不见薛靖谦了,估计着休沐时他会过来一趟——薛靖谦回京后从前大都督的职位也并未复职,但这人看着倒比从前更忙些,宵衣旰食还抽空侍疾,简直忙得脚不沾地。
想起出京前这人乱吃飞醋倒来折腾她的样子,程柔嘉到底歇了心思,只简短给程昱之回了口信,派红绸送了一匣子亲手做的糕点过去。
这日夜里,薛靖谦果然来了。
脸瞧上去消瘦了一些,精神却很好,出了耳房挥退了下人便压着她在帷帐上亲。
程柔嘉生怕把好好的绡纱帷帐扯坏了,又怕他搂不稳害自己狼狈跌下去,恼得作势要去挠他:“你几日不见我,想的净是这些……这些见不得人的!”
薛靖谦哈哈大笑,亲了亲她的额头,不再捉弄她,揽着她的腰肢闪身一晃,两人便齐齐跌入了床帏间的红被。
他鼻翼亲昵地蹭着她的,哄小孩似的蛊惑人:“喜欢你,才这样的……”
听得这人大方承认一回,倒是难得。
“你就不想我么?”
程柔嘉不去理会他的循循善诱,偏了头,耳垂却不自主地红了一片,但仍旧嘴硬:“恍若……也是才见不久……有什么好想的?”
薛靖谦抚着木桃叹了口气:想让这小姑娘像马车上那么主动,恐怕是不能了。他故而存了坏心思,一点一点地揉她,让她衣衫半解,香汗淋.漓,却又蓄而不发。
程柔嘉颊上嫣红,吁吁娇.喘,恼怒地去捶他:“你若再这样,以后别想进我的屋了。”
薛靖谦大笑,却懂得见好就收,扶住雪白的胯托起,细腻的吻落在她的面颊上,攻城拔寨的疾风骤雨亦忽然而至。
一轮风雨过后,他揽着她低低地平复着,外头却忽地传来小厮敲门的声音。
“世子爷!世子爷!”
薛靖谦微微蹙眉。
他歇在阿元这儿的时候,鲜少会有人有胆子过来打搅……
程柔嘉声音有些瓮声瓮气,却也知道轻重,小手去推他。
“我去看看。”他慢慢地退出去,亲了亲她额上的细汗,穿上中衣披了外衣去开门。
絮絮细语几句,再回来时已经面色凝重,低声道:“宫里有事,我得进宫一趟。”
这样大半夜的进宫去……
程柔嘉心道不妙,也沉了眉眼,起身要服侍他穿官服。
他按下她的手:“你不必起身了。”
却是并未穿官服,一身便衣进宫而去。
程柔嘉赤着身子顺着开了半扇的西窗望出去,只瞧见一轮残月高悬,深蓝的穹窿高深得像是要将人的深思吸进去似的。
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第75章 来客 [VIP]
亥时夜深露重, 白月当空之时,薛靖谦回来了。
程柔嘉吃了一惊:说是宫里出了事,怎么还回来了?她原以为陛下会让他留宿宫中的。
“怎么还没睡?”薛靖谦进来时, 正瞧见她披着绸衣歪在榻上看书, 不免有些意外, 待简单梳洗后出了耳房,笑问。
“左右睡不安稳, 想着看会书兴许会困。”她笑着起身,乌油发松松的, 更显娇媚,一副不准备趿鞋赤脚下地的模样, 薛靖谦实在是怕了她,索性走近几步,由着她坐在榻上替自己更衣。
“宫里出了什么事?”待他脱履上榻,程柔嘉乖顺地顺着他的意思偎在他怀里,仰脸看他。
“大公主的点心里有剧毒,险些中招, 皇后娘娘受了惊吓, 陛下便宣了我进宫。”
“中毒?”程柔嘉大惊,“可查出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还没有。”薛靖谦默了默, 唇边有隐隐的冷笑:“倒也不用查便知。”
“……项贵妃?”她很意外地猜测。
薛靖谦微微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可如果是项贵妃,为何要对一个公主下手?”她大惑不解。
项贵妃膝下是有皇子的,若想扫除威胁, 大可直接对太子或者三皇子下手, 害大公主……除了激怒薛家和薛皇后, 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薛靖谦赞赏地看她一眼, 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她的确不是冲着大公主去的。那糕点,原是澄哥儿从宫女手里接过去,亲手提去三皇子殿中的。不过是大公主贪吃又顽皮,娇纵地抢了过去,才到了她手里。”
薛靖澄近来在宫中给三皇子伴读,两人一向亲近,他带进去的东西,只怕三皇子不会起任何疑心就会吃下去。
像是怕她不懂,薛靖谦又解释了一句:“东宫上上下下都是陛下的人,项贵妃没那个能耐插手,就打起了这样的诡计。”
程柔嘉已倒吸了一口凉气。
薛皇后膝下两个嫡皇子,一向是兄友弟恭的,可万事一旦涉及皇权,不免要增添一层疑窦。
“若真得手了,陛下轻则怀疑薛家僭越有不轨之心,重则疑心太子殿下指使澄哥儿残害手足,为图大位,扫清障碍……皇后娘娘恐怕也会深受打击……”
薛靖谦愣了愣,目光复杂起来。
阿元不愧是身上流着邕王属官的血的女子,他从前只是没同她详说过这些事,不曾想一提及皮毛,她就能如此一针见血……
“是,三皇子还住在娘娘的凤栖宫,不曾由外人经手照顾,出了这等事,澄哥儿和薛家都很难将自己摘出去。”
她不免追问:“那陛下今日怎么说?”
虽背后之人没有得手,下毒的事情到底是发生了……
薛靖谦捏捏她的鼻尖,低声笑道:“放心吧,陛下只是让我进宫宽慰下娘娘,顺便把澄哥儿先带回府中。澄哥儿很聪慧,凤栖宫上上下下几百人,却一眼就认出了给他糕点的宫女……陛下让我将此事查清楚……”
程柔嘉放心了。
这件事里薛家算得上有嫌疑,皇帝却仍旧将查案的事交给了薛靖谦,还将年幼的薛靖澄放回了府里,可见大体还是信任薛家干不出这种丢车保帅的事的。
“五少爷和六小姐一向聪慧的,池姨娘将他们教得很好。”她低声说着,不由打了个哈欠,困意忽然就来了,慢慢阖上了眼睛。
“阿元?阿元?”薛靖谦低笑着迭声喊她,手指惋惜地在那换了崭新海棠红肚兜的肚儿上摩挲片刻,半晌,还是笑着将人搂紧,不再动弹。
方才被宫里搅了事,本来回来后心事重重的没了兴致,谁知她这样聪慧,秘辛不用独自压在心间过夜,倒是颇为舒畅。可这小姑娘换了崭新的衣裳和被褥,若他再闹,定然又要生气,他浅笑着望着她沉睡的面孔,眼前却影影绰绰出现了另一张脸。
橙黄的烛火噼啪地轻炸着,薛靖谦微微蹙着眉,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目中似隐隐疑窦丛生。
*
黄昏日暮,街道两旁的店铺伙计仍在卯足了劲吆喝。
南阳大长公主的车舆经过喧闹的东大街,高门大户的宝马香车纷纷缓行让路,只到了一间胭脂铺子前面,被一辆横停的马车堵住了去路。
高挑削肩的宫女掀了绣着玄鹰衔缠枝花的明黄帘子出来看:“怎么了?”
内侍去而复返,笑着道:“唐国公府的表少爷带着丫鬟在买胭脂,排场大得很。已经让他们让路了。”
宫女点点头,并不点评,进了马车一一转述给闭目养神的南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摇头失笑。
唐家二房找了个棒槌女婿,倒是任由大房摆弄,毫不顾忌自己的名声来成全旁人了。
她兴致乏乏,不置可否,车舆很快重新驶动,路过胭脂铺时,一阵风鼓起帘子,宫女忙起身卷起,免得冲撞了大长公主,南阳顺势往外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春眉水目的丫鬟脸上,微微一顿,眯起了眼睛。
宝庆胡同。
皇帝赏赐给顾家的府邸与先皇赐下的公主府比邻而居,一墙之隔。
“大长公主可要去给太夫人问安?”宫女轻打着扇,笑着问。
南阳摆了摆手:“她这些时日忙着逗重孙呢,难得不来折腾我,你可别提她了。”
宫女掩了嘴笑。
大长公主辈分高,年纪却不大,皇帝陛下都要称一声姑姑,这些年过得越发随性自在,有时连太后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找遍满京城,也就太夫人这个婆母能压她半头,让她时不时地去表表孝心。
下马车回了公主府,南阳便问:“郡主可从宫里回来了?”
听闻昨夜还闹出什么下毒的事情来,这孩子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倒和大公主亲近起来,惹得她今晨被吓了一大跳,后来知道不是毒害她的,才松了口气……
府中的宫女笑着回话:“没呢,定远大将军在彻查此案,下午派人请了咱们郡主去府里问问昨日详细的情况。”
“现在还没回来?”南阳拧了眉,有些不悦。
她这幼女这几年体弱多病,她才应了她陪太后在佛寺修养的要求,如今已经年有十七,仍是云英未嫁,甚至连亲事都没定下。
薛靖谦可是京里出了名的能勾小姑娘……
她的女儿,还是不要和武夫扯上关系的好。
“去旁边瞧瞧大爷回府了没有,让他去接他妹妹回来。”
“是。”
宫女笑眯眯地去了,心里头暗暗同情了顾昼片刻:大爷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要整日里被大长公主呼来喝去做这些“苦差”,到底还是小郡主享福,处处有人记挂着……
*
自打薛靖淮等人搬出了侯府,程柔嘉又能无顾忌地在药园子里大展拳脚了。
她正同背着药草的阿舟笑着说话,准备回世明堂用晚饭了,却瞧见那烟水桥上立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在喂池子里的锦鲤。
程柔嘉愣了愣,知道约莫是来客,有心要避,可那桥本是必经之路,又不好避开,只得缓缓上前去与之见礼。
待得近了,则看到那女子发髻如云,簪满珠翠,上着胭红的撒花夹衫,下着荼白缕金挑线纱裙,斜插一支步摇,长长的流苏搭在肩头,白面粉唇,眼若清潭,肩背瘦削,精致华贵。
“你是?”那女子笑着开口,语调温柔却不温吞,自带一股韧劲似的。
程柔嘉却觉得她有些面熟,屈膝行了礼:“妾身程氏,在世子爷身边服侍。贵客好生面熟。”
那女子若春花秋画的面孔恍若忽地顿了一下,旋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态度不远不近地笑着颔首。一旁打着青绸油伞的宫装女子已经替她开口:“这位是嘉南郡主,郡主,这应就是大将军的通房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