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轮不到的。”见套出了话,林杏儿微微笑了。然后,她转头看向喻红叶,道:“爷,看来,正是月婵妹妹给白芨妹妹写了信。”
这意思,是她无法指责她,但是喻红叶可以。还真是打蛇打七寸。
凌月婵站在原地,脸色慢慢发起白来。
喻红叶看着凌月婵。他平日里是最是怜香惜玉的,哪里舍得见到姑娘难过。可如今,看着脸色发白的凌月婵,他的面色却仍旧不善。
见事情定了性,喻红叶冷冷开口,道:“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这里哪里都可以去,唯有尽头的房间是爷的逆鳞,绝不可涉足。这条规矩,还有谁不知道的?”
当然不会有。这是喻红叶唯一一条极严肃讲出来的规矩,因为过于认真,从未有人犯过。就是再作天作地的姑娘,都没有试图拿这个惹过乱子。
“那么,爷的逆鳞,对你而言是什么?”喻红叶冷着脸,对凌月婵道,“是使手段的工具吗?”
过去,喻红叶,从来没有像这样训斥过谁。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全身心挂在喻红叶的身上的。一点冷淡尚且要胡思乱想半天,更遑论训斥。
一时间,大殿里静悄悄的,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到,根本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凌月婵抿着嘴,站在原地,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
高傲的头颅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浑身自信的姑娘,如今看上去竟形单影只,无助得不行。
喻红叶却怒气不减,还想要说些什么,道:“你——”
然而,他才吐出一个字,就忽然被人打断了。
“差不多行了啊。”白芨忽然开口,道。
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白芨的身上。
白芨却仿若未见,看着喻红叶,静静道:“你在这儿训斥什么呢?你有什么脸面训斥这里任何一个人吗?”
“……你说什么?”喻红叶道。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白芨道,“也知道我的意思。还是说,你明知你做了什么,还需要我解释一下?”
没等喻红叶开口,白芨便继续道:“那我就解释一下吧。她们善妒,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对她们下了蛊。她们留在这里,好像深爱你,难道是她们自愿的吗?不,是因为你对她们下了蛊。是你囚禁了她们,是你一手促成了她们的举止,是你让她们变成了这个勾心斗角互相嫉妒的样子。如今,你竟还有脸面反过来训斥她们?”白芨看着喻红叶,“我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白芨很讨厌喻红叶。
从一开始就是。
白芨讨厌滥用蛊术的人,更遑论以蛊害人。她忍喻红叶实在是有段时间了。
喻红叶看着白芨。
白芨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讲话之前,她就已经将蜡丸捏入了手心。
先镇心,令众人失去抵抗能力。然后再续个生死蛊,逼喻红叶听命,放姑娘们出去。
只要喻红叶发难,她便会这样做。
虽然与她的初衷不符,但她毕竟没有控制住自己。如果陷入了直接冲突的境地,用蛊便就也是迫不得已了。
然而,令白芨没有想到的是,喻红叶并没有发难。
他甚至……没有生气。
他就那么看着她。
他看着她,目光透过她,又超过她。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喻红叶的怒气似乎已经消失殆尽了。他只是看着白芨,眼中竟有着刻骨的怀念,简直就像是在……通过她,看着其他的什么人似的。
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道:“骂得好。”
那一刹那,大殿中的女子们都震惊地看着喻红叶,然后又不由得看向了白芨。
她们看着白芨的眼神,俨然已经是在看一个超出凡人理解范围的怪物了。
白芨本人也愣了一下。
她真的万万没想到喻红叶会是这样的反应。
难道是因为……这个人,尚且良知未泯?
喻红叶仍看着白芨。又看了一会儿,他才恍若从梦中惊醒似的,慢慢地回过了神。
他看着大殿中的女子,开口,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们发脾气。”
……
“……怎么会!”大殿中短暂的沉寂了一下,顿时喧哗了起来。
看待怪物的眼神仍旧时不时地悄悄落在白芨的身上。
毕竟,这番力挽狂澜,可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而又莫名其妙了。
凌月婵站在原地,也看了白芨一眼。那眼神里却满是复杂的愤恨。
想想也是,凌月婵是多么高傲的人呀。如今却面临着这样的境地。先是自己被心上人责难,然后是情敌责骂了心上人,救了自己?
这是怎样的侮辱。
凌月婵猛地转身,离开了大殿。
白芨没有注意到凌月婵,她正看着大殿中忙着劝慰“屈尊道歉”的喻红叶的姑娘们。
作为蛊术的唯二继承人之一,有时候,就连白芨自己都会惊叹于蛊术的力量。
白芨刚才那番话,分明是揭穿了真相的:这里的姑娘全部都被下了蛊。
如果是正常人,一定早已经警觉起来了。可是现在,这些姑娘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话,反倒在一个劲儿地劝慰因此而道歉的喻红叶。
这不合常理的选择性忽视,实在是厉害。
白芨看着姑娘们,目光移动之时,她又对上了喻红叶的视线。
她看到,喻红叶正遥遥地望着她,目光复杂。
其实,从很早之前白芨就发现,喻红叶看着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就会变得很是复杂。
但是,她一点也不想探究其原因。
绑架犯的内心世界,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去了解。
白芨移开视线,走出了大殿。
沿着走廊,有几块镂空的区域,放着桌椅茶盏供人休憩。其实摆些花草应该会更好的,但此处毕竟是地下,终日不见半点阳光,而完全不需要光的花草毕竟还是少数。
也是因为不见阳光,角落的桌上还摆了一台滴漏,可以滴水计时,精确地显示出目前的时辰。
白芨路过了这样的一处休息区,就看到,凌月婵正坐在那里。
白芨没打算停下。她并不讨厌凌月婵,但对方毕竟不喜欢她,她不想起什么矛盾。
然而,她没有停下,凌月婵却忽然主动开了腔,道:“你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吗?”声音怨愤。
白芨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凌月婵。
“我没有这样认为过。”她回答道,声音平静而温和。
作者有话说:
感谢路不闻的一颗地雷~
感谢 jecomprends 的 12 瓶营养液,感谢盐白茶的 10 瓶营养液~
以上截止 12.02 下午 5:20,今天也就像现在的时间一样喜欢你们~
第16章 求救
“你没有这样认为?”凌月婵看着白芨得体的态度,更加激动,站起身来,道,“那就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哈,高高在上地拯救我,看着我如此狼狈不堪,然后体面地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很得意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白芨很认真地解释,道,“我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
“那你是什么意思?”
白芨斟酌了一下措辞,想办法避开可能会被受害者选择性忽视的说法。
“你……你们,身体生了病,是自己无法感觉到的病。”白芨道,“我想要保护你们。我想要治好你们。”
“……你在说什么胡话。”凌月婵无法理解。
白芨向着凌月婵走过去。她经过了放着滴漏的桌子。
滴漏中,浮箭指着的刻度,已经十分逼近于午时了。
白芨走到了凌月婵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如今的言行举止,都是生了病的结果,不是真正的你。”
凌月婵皱着眉头。不知为何,她看上去忽然有些焦躁,却没有反驳她。
白芨便继续说道:“真正的你……我不知道,也许是正藏在哪里吧。你——”
话还没说完,白芨就忽然发现,凌月婵变了。
此时,滴漏的浮箭,稳稳地指在了正午时分的刻度上。
凌月婵站在那里,正如当初的林杏儿一样,忽然整个人都卡在了原地。
她却不像林杏儿一样面无表情。
她站在那里,眼睛慢慢地微微睁大,直直地盯着白芨。
她的面部表情扭曲了起来,嘴巴努力地张开,似乎是想要发出声音。但她努力了很久,却只发出了含混不清的音节。
她直直地盯着白芨,终于,落下眼泪来。
那双眼睛里,有着无比沉重的哀伤与无助,满溢而出。
她扭曲着,嘴唇努力地翕动着,终于,发出了声音。
“……救……救我……”
她吐出声音,每一个字都缓慢而艰难无比。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不住不住地往下掉。
“救……救……”她艰难地发出声音。
白芨看着她。
还没等她说完,白芨忽然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白芨将凌月婵抱进怀里,安抚地轻拍她的脊背,抚摸她的头发。
“不要怕。”她轻声地安慰她,道,“我都听到了,我都知道了。放心吧。”
她将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不住地安抚她。
“放心吧,很快了。我马上就会救你的。”
凌月婵的身体颤抖着,泪水落在了白芨的衣服上。
她颤抖着,颤抖着,不住地哭泣。
正午时分,是蛊虫最弱的时候。此时,如果中蛊者精神意志很强,就有可能很短暂而有限地冲破些许蛊虫的桎梏,表现出真正的本性来。
是以,白芨得以直面了凌月婵的痛苦。
原来,她,或者说是,她们,一直都是如此的痛苦。
她不知道。她一直都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她们有如此痛苦,白芨一开始就不会考虑只用镇心蛊脱困。
凌月婵一直颤抖着。白芨感觉到,在自己的肩膀附近,有一小块地方被洇湿了。
温热湿润的触感透过衣服,紧紧地贴在白芨的皮肤上。
白芨改变主意了。
她等不下去了。
白芨抱着凌月婵,一直等她稍稍安定才松开。她拍了拍她,扶她坐下,将她安顿好,便转身向厨房走去。
白芨在厨房中找了一圈,想要找到花雕酒,却没能找到。她便挑了个坛闻着香醇的,捏碎一枚蜡丸,将蛊混了进去。
不是曾经打算过的镇心蛊,是情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白芨封好了酒,走出了厨房。
经过凌月婵那里时,白芨看到,凌月婵还坐在远处,正看着她的方向,脸上泪痕未干。既然没有对她表现敌意,大概还没有从一时的理智中完全脱离出来吧。白芨便向她笑了笑,道:“放心吧,马上就好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说完,她便拎着酒坛,走去了大殿。
大殿中,喻红叶正坐在榻上。有女子围绕在他的身边,给他敬酒,正如当初白芨第一次见到喻红叶一样。
不同的是,他的表情再不复当时的慵懒,反倒有些暗淡。他默默接过酒,喝了一口。
白芨走入了殿中。
一见到白芨,喻红叶愣了一下,表情竟骤然鲜活了起来。
“嗯?怎么,这么快就消气了?”他不由勾起唇角,站起身来。
“喝酒吗?”白芨晃了晃手中的酒坛。
“喝,为什么不喝?”喻红叶笑起来,迎上前去,接过了白芨手中的酒坛。他打开嗅了嗅,道:“这个没什么好喝的。我去给你拿坛花雕过来。”
“不用了,就这坛吧。”白芨道。
“不喜欢花雕了?”喻红叶挑挑眉,问道。
白芨是暴露过自己对花雕的强烈喜爱的。如果此时还坚持拒绝,可就真的太不像她了,恐怕会令对方起疑心的。
白芨犹豫了一下。
还没等白芨开口说些什么,凌月婵忽然走入了殿中。
喻红叶抬眼看了凌月婵一眼,微微皱眉,问道:“哭了?”
确实,凌月婵的眼睛红红的,很明显能看出才刚哭过。
这显然让喻红叶感到有些愧疚。他对凌月婵挥挥手,道:“是爷错了,爷不该发脾气。过来。”
凌月婵便走了过去。她红着眼睛,主动开口,道:“我知道错了。”说着,她从喻红叶的手中接过白芨拿来的酒坛,又从榻前的桌上拿了两个酒杯,倒上了酒。
“我给你赔罪。”说着,她将一个酒杯递给了喻红叶。
永远骄傲的凌月婵,几时主动向人赔罪过?
见她这样,喻红叶越发感到愧疚,哪里会不喝她敬上的酒。
“倒也不是你的错。说到底,还是爷的错。”喻红叶道。说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芨看着凌月婵,感到有些意外。
这个……应该不是巧合吧?
绝对不会是巧合的吧。
白芨忽然意识到,也许是因为才刚刚“醒来”过,凌月婵恐怕还留有一点点能够控制自己的能力。见白芨承诺会救她们出去,又见白芨马上去厨房拿了酒,她便猜到白芨在酒里放了东西,所以特意过来帮她。
她没办法说出不合情蛊规则的话,却似乎能够依靠还残留着的一点点理智,顺着情蛊的规则做事。
真是个聪明又意志坚强的姑娘。
这么一想,恐怕,当初林杏儿也是这样的。之前,在白芨提到朵朵的情况时,林杏儿曾很短暂地找回过一丝理智。之后,她就忽然出现在了城隍庙的门外,及时地开口给白芨解围——之前明明一直都是很讨厌白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