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居然是从一间原本空着的房间里传来的。
凌月婵一下子就想起了林杏儿的话。
“去原本空着的房间里头找找吧。”
凌月婵疾走两步,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
在那扇门后面,她看到喻红叶言笑晏晏,眼睛弯弯地,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一名女子。
哈……
凌月婵从未听到过那般恰当的描述。
那般恰当的描述,居然是出自林杏儿之口的。
“爷见着她,眼神都是亮着的,眼睛都落不到别人身上去。”
真真是,恰如其分。
……
见有人推门,白芨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下。
“……你也在这儿?”她问道。
白芨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见过的人。正是在鸿宾楼里遇到的那位跋扈的姑娘。
见到白芨,凌月婵也愣了一下。一瞬间,她脸上的表情就忽然从愤怒硬生生地变成了惊讶,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你……竟然在这儿?!”凌月婵惊道。
“……为什么会这么惊讶?”白芨疑惑。
会感到惊讶是当然的,就像白芨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凌月婵一样。但是,凌月婵惊讶得未免有些太过头了,简直像是曾经认真探究过白芨到底在哪里似的。
凌月婵没有回白芨的话,自顾自问道:“你也……喜欢红叶?”
还没等白芨回话,她的表情又忽然极端复杂了起来,又道:“你……竟然……那般可怕的人,你竟然敢背叛……”
可怕的人?背叛?
白芨在脑中转了好几个弯,这才猜到她是想到哪里去了。
莫非……是觉得她绿了刺心钩?
……从表面上看确实也像那么回事就是了。
这时,凌月婵才总算从过分的惊讶中缓了过来,停止了不住的自言自语。“居然背叛了那魔头,偷偷跟着红叶跑了。怪不得那魔头要那般凶神恶煞地到处找你呢……”凌月婵看着白芨,眼神俨然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凶神恶煞地威胁人找我?”白芨忍不住确认道。听得这个消息,白芨心中顿时生出了愧疚,面露难色。
想想也是,刺心钩一定急坏了吧。毕竟,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会替她受难的可都是刺心钩。
以己度人。白芨脸上的难色,到了凌月婵的眼里,就变成了恐惧。
“可不是吗,你不知那魔头昨日看上去有多么可怕。”凌月婵道,脸上有着说不出的幸灾乐祸,又添了一把火,“谁成想,才一日不见,你就没了那魔头撑腰,甚至还背叛了他……真是可怜。啊,也不知你还能活到什么时候。亏我还当出了什么样的对手,没想到根本连命都快没了,竟如此不足为惧。”
……刺心钩在别人眼里可真够可怕的。
白芨笑了笑,没接茬。
喻红叶听着,却显得不悦了起来。
“凌月婵,”他忽然开口,道,“你出去吧。”态度前所未有的冷淡。
喻红叶还从未连名带姓地称呼过这陵墓中的任何一个姑娘。
更没有对任何一个人下过逐客令。
对待女人,他不见得拥有真诚的内心,却一定拥有真诚的态度。他体贴,温柔,不发脾气,雨露均沾,公平而宠溺地对待着任何一名女性。
他绝不会因一个姑娘而把另一个姑娘赶出去。
更不要提是头颅总是高高扬起的凌月婵。
那一刹那,凌月婵甚至有很明显的怔愣,一时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意思是不是真的让她出去。
“……怎么了?”凌月婵不甚确定地开口,“我还不能在这里坐坐了?”
“出去。”喻红叶揉了揉眉心,道,“爷有些乏了。”
“喻公子,该从我的住处氵……走出去的是你吧。”此时,白芨忽然插进话来,见缝插针地赶人,“累了还不赶紧去休息?走走走。”
从早上到现在,他在这儿坐了一上午了,赶都赶不走,可把白芨给烦坏了。
“我还不能在你这儿歇歇了?”喻红叶赖道。
凌月婵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中,凌月婵居然还注意到了一件事。
她注意到,喻红叶在白芨面前,对自己的称呼居然会变。
面对陵墓中的任何一名女子,喻红叶都是自称为“爷”。可是,面对白芨,他的自称居然是“我”。
就像这陵墓中的所有女人都称呼喻红叶为“爷”,只有她会叫他“红叶”一样。
是特殊的,是不一样的。
只是如今,一方特殊是她对他故意而为之的,而另一方的特殊,却是他自己无意中做了的。
蚀骨的灼热冲进了头颅。
她是情绪的奴隶。
她是蛊虫的奴隶。
凌月婵猛地转身,离开。
回过神时,她站在自己的房门之前,眼神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怨毒了。
林杏儿不紧不慢地从她的身后经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汗毛直立。
本能危机。
凌鸿云于刹那间拔剑,瞬间转身,利刃挥出。
“锵——”
利刃与尖锐的钩子相击,激起一阵刺耳的尖鸣,余音震颤久久不散。
不过是一击,竟震得凌鸿云半条手臂都发了麻,一时从脖子道肩膀都失去了知觉。
凌鸿云贵为永宁大派天蚕派的门主,虽比起武艺更长于经营,却也曾是独自经营武馆的侠士,绝不是什么羸弱之辈。
而此时,不过对上一招就几乎失去了武力……他竟与来人相差如此之远。
他抬起眼来,就见面前的男子一身黑衣,面如鬼煞,手中的尖钩映光,令人见之而生寒。
凌鸿云知道他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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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破庙
凌鸿云看着面前的人。
片刻后,他竟凉凉地笑了笑,道:“不知大名鼎鼎的刺心钩少侠前来拜访,有失远迎,实在是失敬。”
语气里可没有一点“失敬”的意思。
话音未落,尖锐的哨声已然响起,于空中炸起醒目的火光,在偌大的天蚕派之中一呼百应。下一刻,凌鸿云已倏忽间跃出窗外,同时,无数风一般的声音自远处飞快地接近。
是无数习武之人见得信号,正向此处赶来。
刺心钩提着钩子,慢慢从房中走出。待他站稳,已有越来越多淡金衣衫的天蚕弟子聚集于此,各个执剑。无数冰冷的剑刃直直地指向刺心钩。
天蚕派最不缺的就是钱,不知引得多少高手加入门派,高手又不知吸引了多少高手。
纵使刺心钩名声在外,如今也是踏入了别人的地盘。
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早听说你在永宁作乱,本想征讨,却没成想,你竟自己来了。”凌鸿云看着刺心钩,脸上挂着凉凉的讥诮,“倒是体贴。”
有数名武艺卓绝之人上前,显然资历不浅。放在外头,都是一顶一的高手。
刺心钩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提起了钩子。
不过一炷香后。
刺心钩缓缓地甩了甩钩上的血。
他未杀一人。
最可怕的是,他未杀一人。
杀一人,便会少一人围剿他。而他竟连一个人都没有杀,却仍游刃有余。此时,众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这天蚕内的高手,甚至整个天蚕数万弟子放在眼中。
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生生捣毁了所有人的战意。
难怪……难怪这样的人,恶名昭著,正道围剿,却仍坦坦荡荡地活在这世上。
如果说,这世上存在武学天花板,那么此刻,天蚕派的众人,有幸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天花板。
这个世界的顶峰。
刺心钩提着染血的尖钩,一步一步,向着凌鸿云走去。
有人试图上前阻拦,却在碰到他视线的那一刹那便退却了下去。
又有人执剑应敌,却被对方一钩一甩,远远地甩在一旁,被澎湃的内劲震得一时根本起不了身来。
刺心钩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了凌鸿云的面前,将尖钩横到了对方的脖颈之上。
“给我找一个人。”他开口,“我将画像给你。找到她。”
凌鸿云此人,生性高傲,脸上总是带着几分讥诮。
这恐怕是他头一次,在他人的利刃之下,露出了惊惧的神色来。
那是从人的内心最深处里散发出的,无法控制的,对强者,对死亡的畏惧。
眼前的这个……
真的是人吗?
……
数十里之外,白芨对自己卷起的风暴一无所觉。
又是一个早上。她于烛光之中抻了抻身子,跳下了床。
正穿着衣服,她忽然在靠门的地上发现了一封信,像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给她的吗?
既然塞进来了,就是给她的吧。
白芨耷拉着半边衣服,随手拆开了信。
那是一份邀约,字体灵秀,还隐隐透着骄傲的棱角。信上要她在辰时去走廊尽头的房间,说是有事商谈。
白芨当然不会拒绝。
会写匿名邀约信,多半不是喻红叶。——他要是有事和她说,人已经过来了,赶都不好赶。
那么,这封信的作者就只能是这里的某位姑娘了。
这里所有的姑娘都是白芨一心想要解救的受害者。谁会错过受害者想要说的话呢?
白芨将衣服穿好,把信收入了怀中。
吃过了饭,辰时未到,白芨便极其准时地出了门,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沿着走廊一路走去,白芨忽然碰到了林杏儿。
对方迎面而来,不知是要去哪里。见到她,对方的目光中竟少见地带上了些许笑意。
“妹妹去哪儿?”林杏儿停下脚步,问道。 “赴约。”白芨答道,“有人找我。”
“要去哪里赴约呢?”
“那里。”白芨指了指走廊的尽头。
林杏儿就笑了起来。
林杏儿很少对白芨笑。是以,白芨现在才注意到,林杏儿笑起来时,两颊居然有两个甜甜的梨涡。与她的气质并不相符,却有种别样的好看。
自打第一次见到林杏儿,白芨就觉得她很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如今见她一笑,两个梨涡甜甜的,白芨愣了一下,居然忽然就想了起来。
一模一样的梨涡,她见过的。还拿手戳过。
五官也颇有几分相似……难怪她总觉得林杏儿很有几分眼熟。
“你……”白芨看着林杏儿,忽然冒出了一个猜测,“你……认不认识一个小姑娘,叫朵朵?”
话音刚落,林杏儿刹那间停住了。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站在你面前的人忽然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又仿佛忽然失去了神智。
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好像仿佛渐渐地恢复了知觉。她看着白芨,慢慢地张开了嘴,以一种迟缓到异常的,仿佛勉力冲破了万千阻碍的速度,艰难地开口说了话。
她说:“那是我的女儿。”
仿佛从记忆的深处找到了什么遗忘已久的东西,仿佛多年未曾运行的器械强自运转。
白芨看着她。
白芨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对情蛊知之甚少。
她极少下蛊,对大多数蛊的认知都来源于母亲的描述。从母亲的传授中,她知道,情蛊能够让人对下蛊者动情,能够令人深情,善妒,争风吃醋,整个人全身心地投入到下蛊者的身上。这份“全身心”意味着,除非有下蛊者的命令,否则,中蛊者将会放弃人生中一切与下蛊者无关的事物,将下蛊者视为人生的唯一意义。
所有中了情蛊的人都会表现得一模一样,无论他们曾经是怎样的人,拥有着怎样的性格,拥有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也是这里的女子会放弃一切心甘情愿留在地下的原因。
而唯一会出门的凌月婵,大概是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从喻红叶那里得到了维持原本的社会关系的命令。
只是,如果所有中了情蛊的人都会表现得一模一样,那么,中蛊者“本人”呢?
性格各异的,拥有着自己的想法的,拥有着各种各样的重要东西的,拥有着千奇百怪的人生重心的中蛊者本人,去了哪里呢?
是消失了,还是被埋藏在了意识的深处,无法动弹呢?
林杏儿站在原地,看着白芨。
她什么表情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说,但她一直看着白芨。
白芨意识到,她是在等待。
“她……在街上流浪了一阵。”白芨知道她在等待什么,道,“但是看起来很健康的。城里的人对她很好,时不时有人给她换衣洗澡。鸿宾楼的迎客小哥说,她几乎就是鸿宾楼养着的,估摸也没怎么挨饿。我前天还把她抱回去了,本来是想当女儿养着的。”说到这儿,她微微笑了起来。
她看着林杏儿,笑容很温柔,很安定,道:“但是,既然已经找到娘亲了,想必我也没有养女儿的福分了。等你出去,你来亲自去养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