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白芨还是只给自己买下了两件衣服,一件鹅黄色的,一件朴素得多的——免得逃跑的路上太过招眼,容易被人问出下落。
白芨本就是很不容易被动摇决策的人。小到衣服,大到去留。
刺心钩的衣服,她倒买下了许多。往日见惯了刺心钩一身黑衣,如今忽然换了衣服,每一件都能给白芨新的感觉,都让她忍不住要保留起来。
虽然以后也没有再看到的机会就是了。
希望大佬日后在看见衣服的时候也能消消气,放她一马诶嘿。
给白芨的女装被装进了绣着桃花的精致布袋中,与其他袋子一起,都被刺心钩提在了手里。
这样的袋子与刺心钩实在是不搭调到过了分。一路上,几乎每个胆战心惊的路人在看到他手中的袋子时,都会愣上一下,然而忍不住悄悄地再看上几眼,脑中生出无数解释不通的猜想。
刺心钩却仿佛就根本看不到他人的目光,极安静地走在白芨的身侧,连一点眼神都没有甩给旁人。
几人边走边逛,一路走到了市集的尽头。
就在此时,他们忽然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林杏儿站在市集的最尽头,抱着朵朵,笑眯眯地向路上的行人张罗着:“来尝一尝吧,便宜又好吃!”
她生得漂亮,笑得温婉,很像是哪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闺秀,与周边的嘈杂市井格格不入。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请求总会给人一种微妙的受宠若惊感,令人有些难以拒绝。
因而,不过是几张露天的小桌而已,此时已经快要坐满人了。
有客人点了菜,林杏儿便回到了简陋的“厨房”,将朵朵放到一边,然后动作娴熟地做起菜来。
“是杏儿?”见了林杏儿,白芨有些不敢相信,“昨天,她昨天才说要开个饭馆,今天就已经开始做了?”这份行动力,也太令人咋舌了吧。
凌月婵也看着林杏儿。她看着街道上简陋的桌椅,看着林杏儿袖口的油污,脸色越来越沉。
停了一会儿,她几步走到了那个小小的饭馆——或者只能叫做饭摊——前面,站定,面色不善。
“还说要开个饭馆,原来就是这么个破烂的地方。”凌月婵忽然开口,道。
林杏儿闻声抬起眼,见了凌月婵,惊喜道:“月婵妹妹,你来了呀。快找个地方坐下。”倒还剩下几个位置。
“我疯了吗?”凌月婵冷哼,“如此腌臜的地方,让我坐?”
“脏吗?”林杏儿探头看了看,“我给你擦擦。”
“擦了就干净了吗?”凌月婵冷冷道,“连个屋顶都没有的地方?”
林杏儿看着凌月婵冷冰冰的脸,忽然极温和地笑了起来。
“好啦,别生气了。”她轻轻柔柔道,像是在哄孩子,“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现下我根本没真的开店,只是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先试试饭菜的口味。若真的开了店,连个租店面钱都凑不起,我怎么会不去找你呢?”
凌月婵愣了一下,顿时不自在了起来,道:“谁……谁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有什么可生气的?”脸上冷冰冰的神色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了无踪影了。
“是,你没生气,是我说错了。”林杏儿笑道,指了个空位,“去坐吧。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与我说。”
凌月婵揉了揉脸颊,依言走到了还有空位的小桌边,往那里一站。
站定时,她脸上就又是那个冰冷高傲的神色了。
原本坐在那桌子周围的人顿时极其自觉地站了起来,不敢再坐。
凌月婵便坐到了桌边,丝毫不在意身上价值千金的衣料第一次贴到如此粗糙的木头。
“阿芨,这边。”落了座,凌月婵便向白芨招了招手。
此时,白芨也已经与林杏儿寒暄过了几句,便与刺心钩一起走了过来,坐到了桌边。
凌月婵偷眼看了下白芨的神色,想了想,还是问道:“我叫你阿芨……可以吧?”
“为什么不行?”白芨还挺疑惑,“不是很好吗?”
往日叫她“阿芨”的人,都已经想杀她了。如今补充一下新的叫她“阿芨”的人,降低一下“阿芨称呼者想杀阿芨”的浓度,不是很好吗?
凌月婵就笑了。
白芨看着凌月婵的笑脸,看着不远处忙碌的林杏儿,看着在娘亲身边玩耍的朵朵,看着安静落座一身沉静的刺心钩。
不知道怎么了,白芨就也笑了起来。
“真好呀……”她轻声叹道。
和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平静祥和。每个人都很好。
“什么真好?”刺心钩开口,问道。
白芨觉得稀奇。刺心钩很少主动开口说话,通常都是她问他了,他才会答。
“你真好呀。”白芨便凑到了刺心钩跟前,笑眯眯道。
刺心钩愣了一下,忽然移开了视线。
刺心钩闷葫芦一个,对食物几乎没有什么偏倚。而凌月婵根本没怎么吃过“平民的东西”,能报出来的菜名都不是这么个路边的小摊能方便做出来的。
最后,全仰仗白芨报了几个家常菜,凑够了一桌午餐。
林杏儿的厨艺很好。
其实,在陵墓中时,白芨就已经尝过很多次林杏儿的厨艺了。但如今尝起来,这味道显然比当初要更好得多,仿佛人的厨艺真的能在一两天之内忽然精进似的。
白芨看着一面做饭一面轻声哼着歌的林杏儿,笑了笑。
人的厨艺不会忽然精进,但心境却很容易忽然变化许多。
能尽快把大家救出来,真的太好了。
吃过饭后,白芨马上自动自觉地站起来帮忙。
这种小摊子,最忙的是厨房。白芨便跑到了林杏儿的身边,试图帮她的忙。
……
很快就被赶了出来。
“也……也没有那么差吧……”白芨,超级心虚。
倒是凌月婵,跟在林杏儿的身边学着做菜,居然做得像模像样的。
只是,她的气质和厨房这种地方可实在是太不搭调了……别的不说,光是那一身不知价值几何的衣服,林杏儿就总担心被厨房的油烟给毁了。很快,凌月婵就也被半哄半骗地赶了出去。
几个人便只能站在小摊中,帮忙招一招客人,收一收桌子。
时间越来越临近中午,客人越来越多。林杏儿越发忙碌了起来,客人点菜一个接着一个,一时竟连擦汗的工夫都腾不出来。
刺心钩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走上前去。
当有人站在一旁动手帮忙时,林杏儿还当是白芨或者凌月婵,便笑着道:“说过不必了呀。你们也不擅长这些事,用不着勉强自己。”
说着,她扭头一看,却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看到的居然会是刺心钩。
林杏儿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盐罐无意识地一松,眼看着就要整罐倾翻到锅里去。
然而,那罐盐才刚刚偏移些许,就已经被刺心钩自半空中稳稳地接住,然后被放到了一边。
刺心钩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将洗好的菜拿到了案板上,然后用极快的速度将其切成了细丝。动作利索而细微,没有一分一毫的冗余。
这看上去,与其说是厨艺精湛,不如说是……用刀实在太过熟练了。
第31章 坚定 [VIP]
林杏儿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居然能看到刺心钩下厨的样子……
不如说,这个人此生居然会进到厨房这种地方?
刺心钩以极快的速度切好了菜,见林杏儿仍不动作, 便看了她一眼。林杏儿这才回过了神来, 忙将刺心钩切好的菜丝接了过来, 放入锅中,翻炒起来。
也就是这时候, 林杏儿才忽然意识到,刺心钩居然知道应该把菜切成什么样子……他不是胡乱帮忙, 而是确实地观察过她想要做什么的。
这个人……与外表比起来……
此时,白芨也跑过来看起热闹来。
见刺心钩在厨房帮忙, 白芨忽然起了兴致,道:“刺心钩,在陵墓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你会做饭吗?做一个给我尝尝嘛。”
做饭?这个人吗?
林杏儿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是应该先惊讶于此人居然真的懂得下厨,还是先惊讶于白芨自然而然地支使此人的态度。
不可能会答应的吧。毕竟是这样的人。
然而……
“想吃什么?”刺心钩问道。
“都行!”虽然刚刚才吃过饭, 白芨还是很期待, 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坐着看。
刺心钩看了看林杏儿的备菜,从里头拿出了莴笋和瘦肉, 又抓了把干花生,剥起壳来。
“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莴笋的?”
“你点过。”刺心钩答道。说话间,他已经一次几个, 将花生壳全部剥了下来。
“这种小事, 你居然还记得。”白芨有些意外。
刺心钩没有说话, 将剥好的花生放进个小碗, 开始给莴笋除叶,削起皮来。
林杏儿在一旁看着,惊得一时连手中的事都忘了做。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不仅会下厨,居然还会为他人而下厨?
而且还是在对方饭后没多久,其实根本吃不了几口的时候。
挑的还不是随便切切炒炒就好的菜,而是需要剥壳的花生,需要去除叶子和削皮的莴笋,显然是想要做出对方喜欢的东西来,并不计较麻烦。
而且,看这人下厨的动作,竟然比她还要熟练得多,显然不是做过一次两次饭的程度。
……简直像是什么平头百姓家的贤妻良母。
可他明明就是个闻名江湖,吓得小孩半夜都不敢哭泣的魔头……
真的……太过违和了。
刺心钩的动作极其利索,速度比林杏儿快得根本不是一点半点。没一会儿的工夫,莴笋已经变成了莴笋丁,花生也已经过油炒好了。
瘦肉炒熟,再加上花生和莴笋,调料几种,很快就出了锅。
香味很浓。
白芨很开心地接过去,低着头,就坐在厨房吃了。
刺心钩扭头看着白芨。
从林杏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刺心钩的脸。林杏儿看着刺心钩,不由越发地震惊了起来。
谁能想到,像这样的魔头……
竟然能够露出如此这般温柔的神色。
林杏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刺心钩时的恐惧和堂皇。没有人能够在见到刺心钩时不心生恐惧的。
可奇怪的是,如今,她就站在刺心钩的身边,与他不过咫尺之遥,却竟连一丝丝害怕都寻不到了。
也是……谁会害怕一名温柔地看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呢?
“刺心钩——”就在此时,白芨忽然抬起头,看着刺心钩。
刺心钩瞬间收起了视线,仿佛并没有看过她。
“——你太厉害了吧。”白芨看着刺心钩,一脸惊讶,像是挖到了什么宝藏,“天呐,你的厨艺也太好了。你做饭居然比杏儿姐姐都好吃的?”
刺心钩没有说话。他点了下头,便背过身去,像是在帮林杏儿的忙,动作却忽然变得却凌乱而漫无目的了起来。
还是原来的样子呢。一夸他,他就不说话了。
“啊,杏儿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此时,白芨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连忙开始补救,道,“我就是忽然有感而发……你做饭当然也是很好吃的!”
林杏儿这才回过神来。她听清了白芨的话,顿时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道:“没关系,你只是说了实话。看这位少侠做菜时的架势也能看得出,他厨艺必然是比我好得多的。”
说着,她看着刺心钩,意有所指一般,道:“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在刺心钩的帮助下,林杏儿顿时便不似先前那般繁忙了。但客人仍旧络绎不绝,甚至似乎因为口耳相传,到了晚上,人比晌午还要多上许多。
——奇怪的是,分明是站在那里就可以令人双腿发软的刺心钩,此时却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林杏儿的生意。
他站在厨房,低着头忙忙碌碌,还会抽空给闲下来就跑来捣乱的白芨做些零嘴,怎么看都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仿佛性格很好,软弱可欺的男人。
他曾只是在永宁城内找人,就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如今,他一直站在这里,却竟没有吸引到任何特别的目光。
只有一些或是年轻或是年长的女子,在无意中瞄到他之后,便忽然加入到排队的队伍,盯着他看个不停,莫名一定要在这个简陋的街边小摊中吃上一份晚餐。
直到日头落下,人流稀疏,林杏儿才收了摊。
凌月婵也陪着忙了一天。此时,她抱胸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过去绝不会涉足的简陋小摊,脸上竟有说不出的满足之色。
然而,一张口,她的意思就变了:“哼……真是粗鄙不堪的地方。何时开个正经的店。”话锋一转,“——我看西街入口那家店就不错,你搬过去吧。”
林杏儿笑出声来。
“笑什么!”凌月婵不满。
“谢谢。”林杏儿看着凌月婵,慢慢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说完,她又看了看刺心钩和白芨,再次说道:“谢谢。”十足认真。
“谁……谁又做什么了,又谢什么。”凌月婵别别扭扭。
“都是姐妹,这点小事,有什么可谢的?”白芨挥挥手,还顺便替刺心钩答了,“他也是,没什么可谢的。”
几人帮林杏儿收了摊子,送她和朵朵一块儿回了家。
白芨也累了,坐在马车中,闭着眼睛颠簸。等再睁开眼睛时,他们也已经到了汀兰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