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轻手轻脚地阖上了门,没有一丝声息。
门内,白芨一无所知地沉睡着。
门外,几人稍走了几步,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能顾及到白芨的情况,又能保证她绝不会听到此处的声响。
“如何查明的?”刺心钩率先开口。
“是我太哉门地界的事。”陆清衡道,“于我而言,若是用心,必能查清。只是此前不知白竹精通蛊术,从未向那个方向查过罢了。”
“具体是怎么回事?”喻红叶问道,“怎么知道是那小混账做的?”
“这个……大概要从数月前说起了。”陆清衡道,“数月前,白竹造访我太哉门,言道能够救我师母。我师母曾是一代女侠,年过中年却生了重病,精力日衰,已许久未能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师父为此心焦如焚,广寻良医,却未能阻止师母病情加重。而白大夫出现,据说,一味药下去,师母的精神就好了许多。”
“这小子会医?”喻红叶问道。
“彼时,我也当他是会的。”陆清衡道,“所以,后来,他说要配药,需各种匪夷所思的药引,我都竭力去给他寻来。再后来,他便一直都在配药,维持着师母的性命,也让师父日渐无忧,常常欣喜。我一直都很尊敬他。”
“可是,前日,白姑娘与白竹相见,言道他会蛊术,我就觉得不对。蛊之一物,世间至稀。能炼蛊之人,白姑娘也只知道他们二人。若返生蛊的炼蛊者不是白姑娘,那便有很大的可能是白竹。——只是白姑娘相信弟弟,不会这样想罢了。”
“但我不同。我便去查了。”说到这里,陆清衡微微顿了顿,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他似是有着怎样的情绪,却什么都没说,继续道:“多方查探,我这才查清,他所要的‘药引’,并不是在给师母配药。所谓配药的过程,分明与白姑娘炼蛊的过程如出一辙。”
“白竹,他一直都在炼蛊。”
几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这小混账。”喻红叶不由低声骂道,“有这么好的阿姐,还作这妖。”
“如何证明,他在炼的就是返生蛊?”刺心钩忽然开口,问道。
“在他‘配药’的地方,”陆清衡道,“有返生蛊的中蛊者,与炼蛊的器具。”
……
这便是铁证如山了。
“……带我去看。”刺心钩道。
哪怕有一丝可能。哪怕有一丝能够为白竹翻案,可以令白芨不会伤心的可能,他都会去看个清楚。
“我也去。”喻红叶道。
三人去了城郊,来到了一处颇大的宅子之前。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未从正门而入,而是避过了守门的弟子,悄悄潜入了进去。
此处曾是外地大员的私宅,为规避险事,宅下有颇为广阔的地下空间。陆清衡摸索着,于极隐蔽处找到了入口,带刺心钩与喻红叶走了进去。这处入口是受他信任的师弟找到的,他记忆惊人,盲眼也能摸得位置。
几人顺着台阶,向下走去。
“此处,白竹时常会来,说是配药需得清净,不许旁人进入。这个,太哉门都是知道的。”陆清衡道。
说着,他们已经听到了活尸的嘶吼之声。
刺心钩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到了被关在铁笼之内的活尸前,紧紧地抿着嘴,没有说话。
喻红叶也看着活尸,低声骂了一句。
刺心钩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不能告诉她。我们……想办法解决,不能告诉她。”
陆清衡闻言,摇了摇头,道:“醉仙,她有权利得知此事。”
“……她会伤心。”刺心钩低声开口。
“醉仙,”陆清衡语调温和,道,“她不应知道此事,不是你应做决定的。”
是的。
她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没有权利背着她瞒下此事。
他虽然冲动一时,但在内心之中,他当然也清晰地知道这一点。
“哪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喻红叶却不买这账,道,“瞒下去便是了。只要她不知道,那就永远都是什么事都没有。”
刺心钩看着面前的活尸,一言不发。
陆清衡亦听着活尸的动静。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道:“小时候,我们偷钱来着。”
他忽然提到了很久远的往昔。
第84章 八四 [VIP]
“那时候, 我们也很不想让阿姐知道。结果,阿姐还是知道的。打了我们一顿,要我们不敢再犯。后来, 她说, 要我们再不许欺骗她。”陆清衡用已无法再视物的眼睛对着喻红叶, “我们都是答应了的。”
“她又不是阿姐。”喻红叶毫不犹豫,反驳道。
陆清衡闻言, 倒微微愣了一下。
他仍对着喻红叶的方向,若有所思。
顿了顿, 他才继续道:“但是,白姑娘与阿姐颇有些相似之处。我们已经骗过了阿姐, 惹得她伤心,得了她的教训,答应了她的话。莫非,还要再骗一次白姑娘吗?”
“有何不可……”喻红叶说着,最终还是于半路停住了。
半晌,他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这小混账。”他骂道, “我算是知道, 我们小时候浑起来有多恼人了。有这么好的姐姐,为何不知珍惜。”
“走吧。”刺心钩忽然开口, 道,“再耽搁下去,她要醒了。”
*
白芨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昨日真的累坏了, 今日睡得着实有些久。
昨日过于疲惫, 实在力不从心。今天……要去安慰一下阿竹的吧。白芨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赖在床上, 还没睁开眼睛, 就嗅出今日的菜单。
好像……都是她喜欢的呢。
啊,刺心钩是什么活宝藏。她真的感觉要离不开他了。
她又在床上蜷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门在很恰当的时候被打了开来。刺心钩端着饭菜进了房间,然后是喻红叶与陆清衡。
“嗯?醒了?”喻红叶将手中的饭菜放到了桌上,“休息得可好?”
“好。”白芨蜷在被子里,不想出来。
“吃饭吗?”刺心钩问她,“方才做好了的。”
“要趁热呀,醉仙可是费了一番心思的。”陆清衡适时地开口。
“嗯……”白芨又打了个滚,忽然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知道我会什么时候起?还是说我刚好撞到了饭点?”
“呼吸。”刺心钩答道,“慢慢变浅,多半是要醒了。”
也是,她装睡也会特意调整呼吸来着。
只是,他居然会特意注意她的呼吸,去挑选最恰当的时间照顾她。
白芨忍不住带上了笑意,向刺心钩伸出手,道:“起不来啦,要人拉一下才能起来!”
喻红叶见着,颇为不悦地撇过了头。
刺心钩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又伸手扶住了她的背,将她稳稳当当地托了起来。
白芨握着刺心钩的手,才刚起身,就觉出了手底下的不对劲来。她低下头,一下子翻过了刺心钩的手掌。
两条伤痕,横亘在生着被武器磨出厚厚茧子的手掌之上,显然是为利刃所伤。
这正是前日刺心钩与喻红叶对峙时,刺心钩握住喻红叶的剑所留下的伤痕。
白芨握着刺心钩的手掌,观察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
刺心钩觉出了不妙来。
喻红叶觉出了不妙来。
刺心钩顿了顿,试图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却显然不可能实现。
白芨看了好一会儿,向喻红叶伸了伸手,道:“红叶,把你的剑给我看看。”
……
喻红叶真的,真的无比后悔,没在自己身上弄出点伤来。这显得,倒像是他单方面欺负了他似的。可是,这伤分明……
“是他自己抓的,我可没砍他。”喻红叶道。
“确实是我自己抓的。”刺心钩道,“他并没蓄意伤我。”
“那你,为何要抓他的剑刃?”白芨问道。
……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白芨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我以为你二人争斗,至少有些分寸,不会伤人。没想到真能伤及对方……行了,你们两个以后一直都单独住在一起吧。”
“???”
“……”
白芨看着刺心钩掌心的伤痕。
说来,他就是用受了伤的手给她挖蚯蚓捉蝎子的吗?她竟一直都不知道。
白芨叹了口气,跳下床,从柜子中找出了伤药,然后回来,摊开刺心钩的手掌,轻轻地给他上药。
这对刺心钩而言,其实根本就是无关轻重的小伤。
就算是一次又一次,一道又一道差点夺去他的性命的伤痕,他也向来都是默默舔舐,独自等着它们好转的。
可是现在,只是这种放着不管自己就不流血了的小伤,这种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已忘记了的小伤,竟值得她如此用心地对待。
刺心钩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只是默默地捏进了拳头,忍住了心中灼人的热度。
可是,今日,她却注定要受到伤害。
白竹为何要做那种事?
他有这样好的姐姐,为何会忍心伤害她?!
刺心钩不觉呼吸一滞,闭上了眼睛。
白芨上好了药,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轻轻地包了起来,而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日的情况,确实有些难以解释。”喻红叶叹了口气,“但我真的不曾有意伤他。”
“我不是问那天。”白芨道,“我是说,现在,出了什么事?”
“……?”
“你们三个,”白芨看着房间中的三个人,“似乎都有些低落。要刺心钩和喻红叶住在一起,你们两个也没有平时赖里赖气的反应了,清衡也不与我一起看热闹了。特别是刺心钩,从刚才开始,看上去就好像很难受……出了什么事吗?”白芨几乎是断言。
几人沉默了一下。
陆清衡向桌上摸了摸,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站起身,缓缓向白芨走去,将水递给了她。
“晨起口渴,喝些水吧。”他轻声道。
白芨接过茶杯,依言喝了一口。
“先吃饭吧。”陆清衡又道,“醉仙颇费了些心思的。听闻姑娘昨日甚是疲惫,师父也送了些滋补药材过来,醉仙做成了药膳。姑娘昨日疲惫,今日真该好好吃些东西。”他担心白芨一会儿会没有心情吃饭。
“你师父?送药过来?”白芨惊讶。他不是很讨厌会用蛊的人吗?
“师父一直如此。”陆清衡点了点头,道,“口硬心软。他将姑娘视为误入邪道的好孩子,多次嘱咐我要引你归入正道。听闻你身体不适,他便遣人送药,又叮嘱我借机规劝于你。”
像极了不理解孩子,却仍旧忍不住好好照顾的长辈。
师怀仁于陆清衡而言,是犹如亲生父亲一般的存在吧。
“嗯,替我多谢师门主。”白芨笑道,“吃饭吃饭~谢谢刺心钩!”
白竹的事情,是在饭后说的。
“你们怀疑是阿竹?”白芨闻言一笑,不以为意,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引得你们这么反常。放心吧,不会是阿竹的。”
“姑娘为何能如此断言呢?”陆清衡问道,“姐姐信任弟弟,确实也是理所应当的。但……”
“其实,倒也不仅仅是信任……”白芨迟疑了一下,道,“我可以与你们解释,但你们不要与人说,特别不要让阿竹听到。那孩子自尊很强,虽然什么都知道,但如果知道我这么说了,一定会受伤。”
“其实……阿竹于蛊术上的天分,远弱于我。甚至昨日看来,他连短暂地牵引乾坤蛊都无法做到,竟比我所了解的还要弱上几分。而返生蛊也是颇为高阶的蛊术。阿竹的话,其实是没有能够炼出返生蛊的能力的。”白芨笑了笑,“比起怀疑他,你们怀疑我都还要靠谱得多。”
“竟是这般。”陆清衡沉思,“只是……我们确实在白大夫制药之处见到了返生蛊的中蛊者,甚至有炼蛊的器具。”
“这个,听起来确实颇为可疑。”白芨道,“但是,与其断言就是阿竹做的,不如去问问他的原因,听听他的解释吧。”
白芨说着,穿上了外衣,对几人挥了挥手。
“走吧,我们去问问他。”她说道。
白芨到达白竹的房间时,房内没有半点声音。白芨轻轻地敲了敲门,未能得到回应。
“还在睡吗?”白芨看了看日头,“已经日上三竿了呀。昨夜他回来了吧?”出于对身边人的信任,她并不觉得昨夜弟弟会有什么危险。
“昨天回去是有点晚了。”喻红叶道,“可我拎……送他到门口的,看着他被他的朋友接回去的。该是回来了。——哦,那个不就是他的朋友。”
白芨顺着声音转头一看,便见到了那名叫“玉笛”的弟子。此人总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像是个假人。白芨对他颇有些印象。
玉笛见到几人,快走了两步,来到了他们面前,道:“白大夫正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