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他昨夜没睡吗?”
“我不知。”玉笛道。
“那我们先回去吧,晚些再来。”
“等等。”玉笛看着白芨,“若是您,直接敲门就好。”
若是将这一位拒之门外,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惩罚。
“谁啊?”说着话,里面的白竹似乎已经醒了过来。
就在白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面前的玉笛似乎是轻微地抖了一下。
然而,再细看时,他仍旧是那副对万物无动于衷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异常。
白芨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没有放在心上。“阿竹,是我。”她对房内应道。
“阿姐?”房间里,白竹的声音很是惊喜。不过几个数的工夫,房门就被打了开来。
“阿姐,你来看我了?”白竹笑道,伸手拉起了白芨的手腕,带出了一阵极淡的药香。
他将白芨拉入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才看着白芨身后的人,脸色变得不悦,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特别是刺心钩。在白芨看不到的地方,白竹恨恨地剜了一眼刺心钩,显然已经看清谁才是最大的威胁了。
白芨站在白竹的身侧,忽然闻到了白竹身上隐隐约约的药香。
很熟悉的气味。
很熟悉。
在哪里……曾闻到过呢?
第85章 八五 [VIP]
那是还在临厉的时候。
白芨曾被刺心钩带着, 摸到了返生蛊下蛊者的住处。
在那里,最内侧的房间中,显然只有一人居住。那人的被褥上, 泛着淡淡的药香。
陆清衡说, 这药中的材料药性相冲, 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的。
……
白芨在弟弟的身上,闻到了那日的药香。
有那么一瞬间, 白芨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又或者,其中的关节并不难以想通, 只是一直都被埋藏在了深沉厚重的信任之下。
如今,沉重的信任被剥开, 将柔软的心脏暴露了出来。白芨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正透着股股的寒风。
是误会吧。
不能如此轻易地误会自己的弟弟。
白芨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此时,陆清衡开口,对白竹问道:“白大夫,我们来此,是有一事相问。”
“我要与我姐姐叙旧的, 没空与你讲话。”白竹并不想搭理他, 试图关上门。
然而,陆清衡忽然伸手, 轻轻地抵住了门。
他的手看上去很轻,仿佛并没有用力,白竹却竟刹那间就无法再移动那扇门半分了。
“你……”白竹顿时上来了怒气,却又因白芨的存在而忍耐了下去。
“问什么?”他颇为不耐, 道。
“据在下所知, 白大夫一直在城郊的一处宅院配药。那处宅院, 几乎只得白大夫一人出入?”陆清衡问道。
“问这作甚?”
“那宅院中, 有一处地牢,其中有返生蛊的中蛊者二三。敢问白大夫,可知此事?”
“返生蛊?”白竹连片刻都没有犹豫,“怎么可能?”
“白大夫,不知那宅院地牢中有什么?”
“不如说,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白竹道,“那里头怎么可能会有返生蛊的、中蛊者?哪儿来的返生蛊?我与阿姐哪个都没炼,是谁从哪儿弄来了那种东西。”
他的反应是那样的自然,神情没有半点作假。
“阿姐,若是真的……我们一起去看看?”他想了想,拉了拉白芨的手,“这事听起来好生蹊跷,若是真的,一定对你查临厉返生蛊的事有所帮助的吧。”
白芨没有说话。
她顿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阿竹,你最近在喝什么药?”
“药?”白竹眨眨眼,“是熏了些药香。怎么?”
“在哪里熏的?这室内并无药味。”
“自是放衣服的地方。”
“带我去看看。”
“……”
白竹看着白芨。
“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白竹说话的工夫,白芨凑近了他。
少年人的嘴唇翕动,带来一丝药味,与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白芨又顺势低下头,嗅了嗅他的胸膛。
他身上的味道,显然并不是来源于他的衣服,而是他的躯体。
内服。外用。
药性相冲。
白芨微微沉默了一会儿。
刺心钩看着白芨的神色,忽然几步向前,走到了白芨的身侧。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却又不敢擅自碰她,终归还是犹豫着收了回去。
白芨终于开口,道:“阿竹,你为何要服药效相冲的药。”
“药性相冲?”白竹看上去很是疑惑,“近来,我只喝了些强健身体的药,何来药性相冲?”
“清衡,你可闻得出他身上药味的配方。”白芨道。
一直听到现在,陆清衡大约也猜到了些什么。他对着白芨的方向,微微迟疑了片刻,而后才循着白竹身上的气味,报上了药名,道:“乌头,贝母,甘草,芫花……”
味味相冲。
“是说……我喝的药,竟是味味相冲的?”白竹不由大惊失色,道,“是谁要害我!”
“阿竹……”白芨轻声打断了他,“药性相冲,是强行激发母蛊的方式之一。你是知道的。”
与蛊相关的事,他一直都听得很认真。娘亲讲过的,他不可能不记得。
白竹沉默了片刻。
终于,他渐渐面露愧色,低下了头,道:“阿姐……对不起嘛。我是试着激发母蛊的潜力,因为……我也想变得厉害嘛。琢磨邪门歪道太丢人了,我也不想与你说。”
“你炼了什么蛊?”
“还没炼呢。”白竹道,“心里是想变厉害。但是要炼什么蛊,也没能想好。”
“那你可知,以药性相冲的方式激发母蛊,若不炼蛊,会使母蛊暴动?”白芨看着白竹,“那样,你也就无法如现在一般站在这里了。”
白竹看着白芨,终于慢慢地抿起了嘴。
他平素并不是强自狡辩的人,若换成别人,他早就痛痛快快地承认了。他有那么喜欢蛊术,阿娘说过的话,书上写过的东西,他一个字都不会漏掉。白芨说的道理,他都预测得到。
可他还是挣扎着装了好一会儿……
因为……
因为……
白竹看着白芨的眼睛。
是啊,就是因为,他真的不想看到这双眼睛。
这双……悲伤的,难过的,希望他能够说出些什么理由的眼睛。
“你炼的蛊,在哪里?”白芨问道。
她不是在逼问。
她是真的希望他能拿出无害的蛊来。
白竹没有说话。他身上有药味,就必定应有新炼的蛊。
可他其实没有。因为用药太多,他早已产生了抗性。以往一碗药下去便会起效,如今却需内服外用七日。
他服药,本来是想做什么呢?
是想协助白芨炼制乾坤蛊。
他当然不会真的让她成功,因为他并不敢担保乾坤蛊不会真的帮白芨找到返生蛊的线索,找到他的头上来。
但他还是想要表现得……没有那么无能。
昨日便是如此。他本想装作失败的样子,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根本不需要伪装!
他居然本来就连一点点……一点点都无法做到。
那是怎样的颓唐……与对自己的愤怒啊。极端的负面情绪冲昏了他的头脑,甚至让他失去了应有的理智,竟如此轻易地露出了马脚。
白芨看着白竹,一言不发。
没有人打扰他们。
过了很久很久,白芨忽然开口,道:“有个孩子,叫小武。今年十六,比你小三岁。”
“但他不会永远都比你小三岁了。他是个英雄。一直到人生的最后……最后的那一刻,他都在保护别人。”
“但是他真的……真的过分年轻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叫翠翠,才七八岁,听说本来是冲动活泼的性格。”
“她和她娘亲,和她哥哥住在一起。”
“她的娘亲抱着她的哥哥求医。她的哥哥咬死了她的娘亲。”
“她娘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求人照顾她。”
“后来,便没人再见她笑过了。”
“阿竹,”白芨轻轻地唤道,犹如叹息,“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说着,她已经伸出了手。
她的声音犹如叹息,她的动作却是那样的果断而又决绝。
“——阿姐!”白竹忽然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然而,他比白芨真的差得太远……太远太远了……
在碰触到白芨的那一刹那,他就于胸口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剧痛。
一直以来,一直乖巧地蛰伏于他的体内,无论被他如何刺激都不会有片刻背叛的母蛊,忽然激烈地挣扎了起来。
它挣扎着……想要离开他的身体。
仿佛这才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连母蛊都能识清力量。
自小生长在体内的东西被强行剥离……这个过程是如此得痛苦,仿若酷刑。白竹刹那间疼得无法呼吸,疼得说不出话。他站立不住,滑到地上,手紧紧地攒着白芨的衣襟,仰起头,无比哀求地看着她,眼泪不停地流。
不要再折磨我了……
“我错了……”他疼得根本讲不出话,竭力地做着口型。
不要将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母蛊夺去……
“好疼啊……”他知道,白芨一定看得出他的话。
透过眼泪,他看到,姐姐的眼中有心疼,有痛心,有失望,甚至也落下了眼泪……
却独独没有哪怕半分的犹豫。
她是那样的决绝,正在对他施加酷刑的手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白竹不住地呛咳。终于,随着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他咳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大量的鲜血,以及混在血泊之中的……一只蝴蝶。
七彩斑斓的蝴蝶。
那只蝴蝶于鲜血之中振翅,带着血珠,飞了起来。
白竹下意识地要去抓它,它却灵活地闪开,径直向白芨飞了过去。
论驭蛊的能力,白竹,真的连白芨的半分都不及。
沾着血的蝴蝶停到了白芨的肩头,在她的白衣之上落下了点点的血光。
白芨低着头,看着白竹。
“阿竹,”她低声道,“你,不配驭蛊。”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低,却又掷地有声。
“也是我的错。”她又道,“是我没有教好你。是我没有看清你。是我以为你长大了,是我以为你不需管教了。是我铸成的错。”
“将他收押起来吧。”白芨转身,“切不可让他逃脱。”
而她……她会竭力补救。
若中蛊者无法挽救……
白竹便就是死罪吧。
但其实,挽救死者……哪有可能呢……
白芨一转头,就见到了脸上蒙着布条的陆清衡。如此这般,她也能猜出他失明的原因了,心里更是疼得难受。
她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陆清衡的脸。
“白姑娘,无事。我并不在意。”陆清衡显然知道她作此反应的原因,反过来宽慰她,道。
白芨没有说话。她轻轻地抚摸陆清衡,闭了闭眼,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去。
染血的蝴蝶驻留在她的肩上,缓缓地扑扇着翅膀。
第86章 八六 [VIP]
白芨径直向存放乾坤蛊材料的方向走去。
刺心钩赶忙疾走几步, 跟在她的身后。
喻红叶想都没想,也跟了上去。
陆清衡听着白芨的脚步声,对着几人的方向, 面露忧色, 显然, 也颇为在意白芨的情况。
可是,留在这里的就只有他和玉笛, 能主持处置白竹的便只有他而已。白竹所做之事太过恶劣,为人不可谓不阴险狡猾。不亲自将其收押, 他无法放下心来。
想到这里,陆清衡只好缓缓吐出一口气去, 对着白芨的方向,一直到再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等安顿好此处,他定会马上赶去宽慰她的……
陆清衡走入了白竹的房间。
玉笛一直站在房门之外,看着白竹,又看着远去的白芨,几乎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竟少见地出现了震惊。
在他的心里, 白竹……一直都是恶鬼修罗一般的存在。
精通奇门异术, 性情暴躁残虐,无人能够反抗。纵使是最厉害的清衡师兄也无法救他。
所以……他一直都有好好地忍耐, 认命,苟活过一天又一天,至少不会把清衡师兄……把一定会愿意帮助他的人拖进来。那样,即使最后死了, 起码他也没有害过对他好的人。
他不相信有人能够对抗白竹。
所以……他也真的从未想过, 白竹, 有朝一日竟也能露出那样哀求的神情, 竟能被那样轻易地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