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喻红叶不走,也不做,就坐在旁边指挥:“噫,你那针,竖着捅不就不会偏了吗?你这样不就都聚在一起了吗?”
白芨执针,“啪”,捅得更偏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给喻红叶看得浑身难受。
白芨确实是故意的,但也确实有点玩脱了。她把手指从布料底下拿了出来,放在嘴里舔了舔。
擦到了皮,出了一点血。
楼醉仙刹那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噌得一下凑了过去。他盯着白芨的手指,一直不太有表情的小脸上,小小的眉毛第一次地皱了起来。
他轻轻握着白芨的手指,嘴巴些微凑了上去,像是很想放到嘴里含着,又踟蹰着不敢做。这么迟疑了一下,他到底还是没敢上嘴,只一把拿过了白芨手里的针,藏在了背后,不给她了。
“扎着了?”喻红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忙把她的手拉到了眼前来看,“……就破了点皮,还行。——你能不能行啊,缝这么差也就算了,就缝个东西的小事也能见血。这得亏就是拿了根针,你要是习武,那还了得?”
他念念叨叨的,松开了白芨的手,然后随手从楼醉仙的身后把针拿了出来,低着头开始替白芨缝了起来。
“就一点皮,(为了逗你玩而玩脱了)没注意嘛。”白芨不甚在意,又取出了一根备用针,却在刹那之间就被两个人一起按了下去。
楼醉仙抓住了她的手,喻红叶夺去了她的针。
“输给你了,输给你了行吧?”喻红叶挥挥手,“你去煮你的鸡毛去,这个我来。”
“好嘞!”白芨,计划通。
恭喜白芨,入手白给的童工×1。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白芨溜到火边,继续拾掇她的鸡毛。
这年岁,家家户户都不算贫穷,起码棉花被子都还是打得起的。得亏这个,没人会与白芨计较几袋鸡鸭鹅毛。
煮沸,洗净,晒干。异味应当就会少去许多。但若说是不是足够暖和……其实白芨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贫穷的旅人住不起旅店,常常会留宿铺着厚厚鸡毛的通铺。既然如此,她猜,禽毛大约还是会有几分暖和的。
她知道穷人会住铺着鸡毛的旅店,却对鸡毛是否暖和一无所知。她越发确信,在失去记忆之前,她绝没有如今这么狼狈。
那么,她究竟是谁,又是因何目的而沦落于此处呢?
她想不清楚,也毫无头绪。只是眼下,她有想要保护的人。
她想把身旁脆弱寡言的孩子好好养大。如果余下的两个孩子愿意的话,她也想要好好照顾。
要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流离失所的孩子呀。得有大人照顾才行。
白芨用树枝在桶中搅拌着,开口问道:“你们吃饭了吗?”
“问这个干嘛?”喻红叶一面将麻布抻平落下针脚,一面道,“没吃饭,你还有吃的给我们不成?”
“真的有也说不定呀。”白芨一笑。
醉仙楼的掌柜是个好人。她半天工都没做,就先预支了几日的工钱。对方的脸都黑透了,却还是给了她。
临走的时候,掌柜的脸还黑成锅底呢,却忽然叫住了她,让她晚上来拿菜回去煮,吃饱了再来做工。他知道她带着孩子,承诺会给她足量的份。
说来,身边的孩子也就算了,剩下的两个孩子平日里是怎么维持生计的呢?喻红叶多半是靠偷抢,可另一个孩子,周身都散着一股正气,必然不是靠这个。
第97章 九七 [VIP]
说到底, 这两个孩子过去是做什么的?这两人讲话多少都有些咬文嚼字,身上有的是吃苦的痕迹,骨子里却又隐隐透着点没掩住的贵气, 怎么看都不是天生的乞丐, 倒像是大户人家逃家的小孩。
而且, 他俩虽住在一起,中间却也多少有些泾渭分明, 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倒也不像是一路的。
白芨并不清楚, 却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她站起身来,道:“我找了份工做, 掌柜的管吃。也有你们的份。”
“……”喻红叶不由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算了。”
才认识不足两天。
两个小孩,一个抢过她的东西,一个试图杀她。没人给过她好脸色。
没人管的小孩,才十岁左右。尽是累赘,赚不得钱。
怎么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亏本买卖, 她却大包大揽, 莫名其妙地就将他们三个人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她是庙里的泥塑菩萨活了?还是单纯脑子太蠢还有幸活到了今日?
该不会就是因为太蠢,才被人骗光了钱, 沦落成失忆的乞丐的吧?
喻红叶不知道。
喻红叶只是忽然……忽然想让她就这么着。她要能自己想明白了变聪明了当然是好的,但她若是自己没想明白,他就不想让别人……搞得她被迫变得聪明。
“你去哪儿拿东西?拿得动吗?”喻红叶问他。
“你吃得了多少东西,有什么拿不动的?”白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若是求爷, 爷心一软, 就跟你一起去拿了。”
“我有乖乖在, ”白芨挥了挥手, 丝毫没有把喻红叶放在心上,“你看着火,把毛煮了。我们马上回来。”
“……”喻红叶,迷之憋气。
待到白芨带着楼醉仙回来的时候,喻红叶竟已经把第二波煮好的毛铺平,开始煮第三波了。
白芨:“……”
白芨:“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为什么忽然这么乖。
喻红叶:“?”
白芨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在她的身后,楼醉仙拿的东西竟比白芨还多。他跟着白芨,把东西放在了她放东西的位置上。
青菜禽肉,刀具碗筷,一应俱全。只是,掌柜那边并没有多余的锅。
“我见你们有锅,”白芨道,“能借我用下吗?”
“锅?那不是爷的,爷才不会自己煮饭。”喻红叶转头,对陆清衡道,“你借她用吗?刚好让她连你的份儿一起煮了。”
陆清衡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仅一眼,白芨就感受到了其中深沉的冷漠。
哎呀,好凶。
但是凶的人,白芨哪里怕过。
白芨对着他一笑,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态度。
“你防备些,当心她会下药。”陆清衡看着白芨,话却是对喻红叶说的。
“她也会吃。下了药,她哪里敢吃。”喻红叶道,“那就让她拿去用了?”
话是这么说,喻红叶哪里是那么守规矩的,早就随手将角落的锅递给了白芨。
陆清衡没说话,他就当是默认了。
白芨接过了锅,放到一边,然后就开始洗菜。楼醉仙才见她动作,就凑了过去,伸着手要帮她做事。
白芨就教他洗菜。不过是洗洗东西而已,那孩子却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动作,一板一眼地学,好像在学什么极高深的东西,认真得不可思议。
白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便见那孩子随着她的动作仰起头,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神情,头却向着她的手心顶了顶。
像是粘人的小猫,只要碰一下,就会主动蹭过来。
白芨心中又是一软,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脸颊。
有勤快的孩子帮忙,菜很快就洗完了。青菜以外,掌柜的还给了些鸡肉,竟甚至是帮她切好了的。真是……面冷心善。
白芨心中生出暖意,心情极好。她将火上的桶拿了下来,将锅放了上去,踌躇志满。
她这么懂得洗菜,一定也懂得做饭吧?她可迫不及待要尝尝自己的手艺了!
……
楼醉仙瞬间将锅撤了开来,喻红叶则伸手就将桶中余下的水泼了过去。二人的配合默契得莫名其妙,动作敏捷得不可思议。
陆清衡人也到了近前,见已无危险,才放下心来。他看了白芨一眼,不由开口,道:“我以为,下药要好得多。将我们三人烧死可得不偿失。”
“啊……对不起……”白芨心虚,“原来我的厨艺是这种程度的差劲啊……”
白芨,获得了对自己新的认识。
说真的,她过去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一直有人做饭给她吃吗?
“又或者,你是想趁乱引些什么事来?”陆清衡继续道,语气实在称不上是友善。
“抱歉抱歉。”白芨道。方才确实是起了不小的火,看着就很是吓人,简直是要烧庙的架势。好在他们机警,一直将庙中的稻草放得离火堆很远,实际倒也引不出什么灾事来。
“她不是故意的。”忽然,有人开了口。
白芨愣了一下,顺着声音,转头看向了楼醉仙。
这孩子,自打与她见面以来,总共只说过二十三个字。两遍“我会听话”,一遍“我知道”“我自愿的”,再加一遍被她逼着说出的“爱惜自己”,说出来的字一根手指头就能扒拉清楚。
这还是他单次说出的最长的话。
“我会看着,我会收拾。”他看着陆清衡,继续道。
他的声音并无波澜,空气中却泛起了一丝微妙的剑拔弩张。
明明是寡言又戒备,像小动物一样一直紧紧贴在她身边的孩子,在此时此刻,却忽然莫名其妙笔直地站在那里,像是她的守护者一般与人对峙。
白芨心里一动,伸手去摸他的头发。
与此同时,喻红叶也极自然地插进了话来,道:“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好烧的东西离火八百里远,她想烧庙也得烧得着。——诶,你们还站着干嘛呢?还不快来收拾!”有意无意地,一下子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说着,他蹲下身来,开始替换湿柴。
楼醉仙也将视线移了开来,提起了地上的锅,大约是要将锅重洗一遍。他一手提着锅,另一手拉住了白芨的手,仰头看着她,无声地传达出了想让她一起出去的意思。
这孩子,还是第一次正面对她表达出自己的意愿,神色中颇有几分小心翼翼。此前,他从未对她提出过任何要求。
而此时此刻,他想要她和自己一起出去,也是因为不想让她受到责难吧。
白芨倒并不在意陆清衡的态度。何况她确实引起了火来,纵使造不成火灾,也是搞出了危险的。就算被责难,她也不会觉得并不应当。
可是,她都不会在意的事,却有人认认真真地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在意她的感受。
偶尔,白芨也会有几分沮丧。她对流浪的生活如此不适应,过去应当至少是个正常活着的人。如今,她却食不果腹,睡在稻草上,与人赖皮,狼狈着维持生计。最初,她觉得,如果真有上天,上天当是对她有所不满。
可是,她却也遇到了许多好事。她很快找到了工作,遇到了面冷心热照顾她的醉仙楼掌柜,还遇到了笑着体谅她的难处的药铺老板。
而最重要的是,她捡到了他。
从一开始,从刚刚睁开眼睛开始,她就捡到了他。
仔细想想,她好像真的……是在依赖这孩子的。老大不小的人了,心里竟一直隐隐依赖着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十岁的孩子。
白芨顺着他的牵引,和他一起离开了庙。
有的时候,白芨会想,自己存在于此的目的是什么。
她记忆全无,狼狈地存在于此地,究竟是为了什么?
白芨低下头,看着牵着他的孩子。透过衣衫的领口,她能看到他身上累累的伤痕。
也许,这就是她来到此地的意义也说不定。
来到这里,半路截胡,将他从死亡手中夺回来。包裹他过去的苦痛,将他拉出泥沼,让他的未来有亲人可温存,让他从路边没人要的小孩变得备受宠爱,快乐地活下去。
如果是为了做这样的事……些许狼狈,她竟然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了。
楼醉仙牵着她,一路来到河边,将锅复又洗了个干净,然后与她一起回到庙中。
他蹲下身,理了理被泼湿的地面,与喻红叶一起重新点燃了柴火,安静而耐心地处理着她带来的麻烦。
当然,喻红叶也在处理。只是不那么安静罢了。
“我说,你绝对,绝对是故意的吧。”喻红叶一边点着柴火,一边不留情面地插诨打科,“爷可看清你的意图了。这么搞一次,以后谁也不敢让你做饭,你就等着吃就完了。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你刚才可还说我肯定不是故意的。”白芨无所谓地回嘴。
“我说你肯定不是故意烧庙,可没说你肯定不是故意逃避劳动。”喻红叶撇嘴一哼,“爷从没做过饭,做得都比你要好。怕不是骗了爷给你缝被子,又想骗爷做饭给你吃?”
在喻红叶乐此不疲地挤兑白芨的时候,楼醉仙已经将锅架在了火上,将肉下了锅。
食物的香气很快飘了起来。楼醉仙低着脑袋,拨弄着锅里的肉块,小心地试探着生熟。肉大概熟了,他便将青菜也下了锅,炒得有模有样,香气四溢。
“你会做饭?”白芨不由问道。
楼醉仙摇了摇头,道:“见人做过。”
……
也是,缝纫还不是“见人做过”,甚至只是见她做过而已,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做得出师万里。
啊,不能细想,不能细想。
第98章 九八 [VIP]
陆清衡在反思自己。
这不对劲。
他的目的, 是杀死害人的人贩子。这个目的其实并不难达成,只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直接下手就可以了。他不是第一次杀人, 大抵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对于应死之人, 他从未手软过。
达成这个目的需要的步骤很短, 其中怎么都不会包括“和人贩子进行交流”这一环节。他只要视她于无物,然后在合适的时候杀死她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