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身前,立着一位笑容儒雅而疏远的贵公子。
“贵妃娘娘,你我趁着宫中宴会相见,本就已不合时宜。您若再这般大吼大叫,引来其他宫人,那就更不可取了。”他的声音很温柔,似有劝慰之意。“至于那张疫疾方子,如今已呈到了皇上手里,派上了用场。娘娘为天下万民求福祉的好心,不是已有了回响吗?”
闻言,宁竹衣微青了面孔,胸脯起伏不定,耳下的玉铛折射出冰冷的颜色。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想将那张方子献给皇上,以此换取我父亲的性命,可你还是——”宁竹衣险些控制不住声音,再度让声音尖利起来:“可你还是将那张方子交给了苏玉鬟,让她去皇上面前邀功!”
闻言,李慕之的笑容淡了下来。
“贵妃娘娘,您在说什么?宁江涛玩忽职守,收受贿赂,本就有罪。有罪之人,岂容宽恕?”李慕之神色淡淡地说。
“他是被冤枉的!”宁竹衣重重地指向李慕之,手上的玉镯碰出叮当声响:“我父亲为人清正,行事磊落,他是被人栽赃陷害,才会下了狱!这满朝文武都没人愿意为父亲说话,那就只有让我来救。我千辛万苦地拿到了疫疾方子,就是为了保下我的父亲!可你……”
——可李慕之利用她的信任,将疫疾方子拿到手,转头就交给了他的妻室苏玉鬟,让苏玉鬟在皇上面前献上这张方子,以此邀功请赏!
说到后面,宁竹衣的面孔几近扭曲。
就在这时,殿宇外头传来丫鬟紧张的扣门声:“娘娘,皇上在问您为何迟迟不归席了。”
宁竹衣微惊,连忙平复了呼吸,道:“本宫这就回去。”
她压抑着对李慕之的恨意,攥着拳朝殿宇外走去。一路上,她尖尖的指甲刺入手掌心里,将白肉刺出了层层血丝。
回到宴会上时,皇上正因为那张宝贵的疫疾方子而龙颜大悦。
“只要有了此方,定能令疫疾好转。”皇上极为高兴,对站在大殿之中的苏玉鬟道:“你就是慕之的妻室,安国夫人苏氏吧?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说来听听!金银珠宝,诰命封赏,全都可以要!”
一片金碧辉煌之中,苏玉鬟清冷而立。她不卑不亢,神情淡淡道:“回禀皇上,妾身对金银财宝、身外权势毫无兴趣。这些身外之物,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哦?如此淡泊,实在是难得!”皇上夸赞不止:“既然如此,那你想要些什么?这疫疾方子宝贵,就容你向朕提一个请求,哪怕是大赦天下也无妨!”
苏玉鬟淡淡一笑,道:“皇上,妾身的丫鬟香莲恰好到了适婚之龄,妾身想为她求一个好夫家。也不知这个请求,是否见笑于御前?”
闻言,皇上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好一个安国夫人,竟如此体恤下人!好,朕就允了,定为你的丫鬟择一个合适的夫婿!”
话音刚落,殿中就传来了“哐当”一声碎响,那是宁竹衣拂落了摆在小几上的瓷瓶,满面狰狞地盯着殿中地苏玉鬟。她的身前,落满了狼藉的碎瓷片。
“苏玉鬟!”宁竹衣尖声地喊。
“贵妃又怎么了?”皇上语带不解:“贵妃这痫病是不是越发作越常见了?快扶贵妃回宫去休息。”
几个宫人涌了上来,架住宁竹衣就往外请。这拉拽的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让宁竹衣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梦。
“宁竹衣,宁竹衣!到了!”李贺辰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该下车了!醒一醒!衣衣——”
宁竹衣陡然从梦中惊醒,恰好对上李贺辰贴得极近的面颊。
李贺辰的眼睫很长,几乎要掻到她的肌肤。
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后弹,说:“别,别离这么近,怪吓人的!”
第12章 洵南山水 谁送的画
从马车上下来后,宁竹衣还对方才那个梦心有余悸。
不得不说,梦中的她实在是……有些惨。千辛万苦求来的疫疾方子,却被李慕之拿去借花献佛。而苏玉鬟呢,干脆地拿这张她打算来救父亲一命的方子,优哉游哉地给侍女求了姻缘,赚了一个好名声。
……硬了,拳头硬了!
一想到梦中那种愤恨不平的情绪,她就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李慕之面前去给他一拳。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现在李慕之还什么都没做,她自然不能为难人家。
“宁竹衣,你怎么了?一副气坏了的样子。”李贺辰走在她身侧,眉宇间有着淡淡不解。“方才你睡着时也是这样,皱眉皱得厉害,还一直在嚷着‘苏玉鬟’‘苏玉鬟’什么的。你梦到什么了?”
宁竹衣喉间话一噎。
她梦到什么了?
她梦到自己对李慕之痴缠不放,进宫做了贵妃后还恋恋不舍。
可这种东西,她绝对不能说出来,要不然,岂不是败坏自己的声誉?更别提她现在压根对李慕之一点想法都没有。
“没什么,不过是梦到她上次拿了我的越锦就走的那件事了。”宁竹衣咬牙说。
闻言,李贺辰的表情略显微妙。
“你……这么中意那匹越锦?”他试探地问:“苏姑娘拿了,你就不高兴了?”
“当然不高兴!”宁竹衣瞥他一眼:“她可是明目张胆地抢了属于我的东西,谁会高兴?”
闻言,李贺辰竟然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韩国公那里也有一匹越锦,之前韩国公的孙儿说要给我,我没要。改日,再去问他拿了。”
闻言,宁竹衣心里嘀咕起来:怎么,这是觉得越锦送了人,自己又舍不得了,所以打算再去别人那里薅一点?
二人说着,便穿过豫王府的重重回廊。两人住在一南一北,到了要分岔的路上,李贺辰却没有立刻就走,反倒是有些踌躇的样子。
宁竹衣问:“怎么了?”
“我送你回红露居吧。免得你迷了路,在这里丢人。”李贺辰说。
宁竹衣:……
她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
她白了李贺辰一眼,自顾自往红露居走去。没多少路,红露居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宁竹衣在外走了一天,现在腿脚酸乏,只想赶紧坐下来歇歇,泡个热水澡。
跨进门时,她扫到几个丫鬟手里抱着些模样陌生的锦盒,看起来又像是有人送了礼来。于是,她喊住丫鬟,问:“是王妃娘娘又送了东西来吗?”
那小丫鬟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小姐您回来前一阵子,奴婢才瞧见呢,就放在门口,也不见个带话的人。”
闻言,宁竹衣露出疑色:“这样吗?”
她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瞧,便见到里头夹着一张纸,上书:身在天北明月处,今夜还寝梦故园。
这纸上的字迹瘦削利落,隐隐可闻淡淡墨香,十分怡人。
这纸张下压着一副画,将画徐徐展开,便瞧见画上画着浔南地的风光。烟雨霏霏、杨柳迷蒙,青山绿水,草长莺飞。在那隐约的杨柳枝下,似乎还有一少女分叶穿花,正在嬉闹不定。
一旁的山楂见了,便露出惊喜之色来,夸赞道:“小姐,这送画的人可真有心啊!这人知道小姐你远离家人,独自上京,难免思乡,便送了这幅画有浔南地方景色的画卷来,还说希望小姐今晚梦到故园呢!”
宁竹衣:……
确实,如山楂所说,这份礼物很是用心,但宁竹衣盯着这幅画,表情却瞬间垮了。
不为别的,只为她想起了《扶摇弃妃》里的剧情——
在她即将被皇帝毒酒鸩杀之前,苏玉鬟去宫中探望了她。苏玉鬟用冷漠中带着一缕怜悯的眼光望着她,说:“宁贵妃,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两人,一个披头散发,珠玉狼藉,脸上的脂粉被昨夜的泪水冲得半褪,另一个却高高在上,一身光明璀璨。
宁竹衣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面前的苏玉鬟,恨恨道:“明明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不知道,他当初有多喜欢我……”
接着,宁竹衣就开始和个傻子似的叙述李慕之如何如何爱慕她,详细罗列出一二三四五,其中就有她初初上京格外思念家人,李慕之便送来了这幅画以安慰她的思乡之苦的事迹。
和眼前一样,李慕之特别实诚地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一副“我不愿在你心底留下我的痕迹,我只是想默默对你好”的架势。
不过,话本子里的宁竹衣三两下就打听到了到底是谁送来了这幅画,当场感动无比,就差以身相许。
没错,那副画着浔南山水的画卷,就是眼前宁竹衣手上所捧的画。
一瞬间,宁竹衣便觉得手里的画格外烫手,烫得她想要将这幅画直接丢到井里泡水。
什么安慰思乡之苦的礼物啊!这分明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啊!
宁竹衣的脸色青青紫紫,而一旁的李贺辰则不快道:“这是谁送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有人这么关心你?”
看样子,他似乎很不高兴。
正说着,红露居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宁竹衣扭头一望,正好看到一袭天青色的衣袍。再定睛一看,便瞧见了李慕之温和的容颜。他状似无意路过,正站在红露居外,低头与一个仆从说话。
宁竹衣:……
这来的也太快了吧!
她迅速开始一通紧急的分析。
李慕之悄悄送来这幅画,再故意让她察觉到这幅画的赠送者是他,其目的是为了让她对他心生爱慕,认为他是个温柔又怜香惜玉的人。
看来,就算她早上亲手搬了太平缸,还是没能打消他对宁竹衣背后宁氏身份的热爱!
必须得想一个别的方法,让他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宁竹衣扫一眼手上的画卷,又将室内环视了一圈——这红露居里,除了她、丫鬟,以及一个李贺辰外,再没别人了。能用上的东西不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眼看着李慕之往红露居越走越近了,宁竹衣清了清嗓子,露出感动之色,对李贺辰道:“贺辰哥哥……”
李贺辰听到这个腻腻歪歪的称呼,嘴角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怎么了?”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宁竹衣抱着那副画,摆出一副娇羞少女对着心上人撒娇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行为太过浮夸,原本还颇为享受的李贺辰,笑容渐渐凝固了。然后,他露出了戒备的表情:“嗯,怎么了?宁竹衣,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没有呀!”宁竹衣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还有,贺辰哥哥现在怎么都只连名带姓的喊我了?虽说是要避嫌,可我们小时候是一起玩着长大的,有什么好避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喊我衣衣吧!”
李贺辰的目光愈发狐疑。
“这幅画……”宁竹衣低下头,神态愈发羞涩,还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李贺辰,仿佛一位怀春少女,但嗓音却大得和将军出阵似的:“这幅画!!一定是!!贺辰哥哥你!送给我的吧!贺辰哥哥你太好了!知道我思念家乡!!便送画给我!!!谢谢贺辰大哥!!”
回声袅袅不绝,环绕在红露居内外。
红露居外,适才出现的李慕之,似乎微微一愣……
第13章 回避之法 我不想入宫了!
宁竹衣一番撒娇,让李贺辰的脸色时青时黑。
“宁竹……”他想解释,但话刚出口,就被宁竹衣打断了。
“都说了,叫人家‘衣衣’!”宁竹衣一副娇嗔的样子。
她轻鼓着脸,两眼摆出瞪人的样子,像是故意学那种夸张的做派,可落在李贺辰眼里,这模样却颇有些可爱,很像是一条……金鱼。
更别说她本就长得好看,唇红齿白,面如桃花。李贺辰的耳根轻轻一红,但他板着脸,臭着面色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叫你衣衣,行了吧?还有,这画不是我送的。”
“讨厌呀!贺辰哥哥怎么还不承认呢?”宁竹衣的声音却更大了:“你给我送了礼物,却不好意思照实说,贺辰哥哥别害羞呀!”
李贺辰微微一恼,不知道当怎么办。
看来,宁竹衣是咬定这幅画是他送的了。他该谢谢她的信任吗?遇上什么礼物,总觉得是他对她好,由他出手送的。
“随你怎么想!反正不是我送的。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最后,李贺辰选择逃跑。
“贺辰哥哥,谢谢你的画!”宁竹衣又这么强调了一句。
从红露居出来后,李贺辰的面色显得很奇怪。因为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他和李慕之擦肩时,也没注意到这位庶兄竟然奇怪地在红露居附近徘徊。
只见李贺辰时而露出春风一般的笑,时而展露出满面黑沉,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等走到离红露居极为遥远的地方了,他伸手招来一个侍从:“你,过来。去查查给宁大小姐送画的人是谁。”
侍从连忙殷勤地应下。
等侍从走了,李贺辰的脸色彻底黑了下来。
想起方才宁竹衣因为那副画对着自己又感激,又娇羞的模样,他就觉得极为不爽快。虽说感激的对象是他,可那副画到底不是他送的。
换句话说,宁竹衣要是知道了这送画之人另有别人,是不是也会对那个人如此感激?
不过,她让自己如小时候一样唤她“衣衣”,这倒是好事一桩。
侍从去了没多久,便打听到消息回来了。他附在李贺辰耳边一通耳语,让李贺辰慢慢挑起了眉。
“你说是大哥?”李贺辰诧异问。
“没错,好多人亲眼瞧见慕之公子把画放到红露居门口的,可见他是没想遮掩的。”侍从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