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特无奈,只得伸手替武曌掖了掖脚下的毯子,好让她裹得更紧些,并且低声承诺,“这件事我会解决的,也算是有始有终。”
“最近几年跟法兰西的关系紧张,当地驻军的频繁调防脱不了这个干系,他们最多在梅里顿呆两个月,就要再换防——换防途中少几个小兵卒不是稀罕的事,打点好主官,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所以我劝您离开梅里顿去伦敦,这样即便沃伦侯爵回来了,也不会发现我们动过手脚。而侯爵夫人是不会在意一个被打发出去的入幕之宾的下落的,她巴不得威克姆离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都别在侯爵面前出现。”
“我本来是想在他们换防的路上完成这件事,再让您兑现承诺。但是没料到换防的地点从伯明翰换到了一个小镇梅里顿,还偏偏就是您在的小镇,所以不得不跟您提前说了。”
斯图特原本就是打算在换防途中完成跟武曌的承诺,照计划,那个时间也是在现在,这件事会在圣诞节之前完美落幕,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武曌履行自己的承诺,让他成为成人礼上的男伴。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威克姆调防来了武曌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不得不把计划和盘托出,以期武曌能答应他的提议。
“看看吧,希望这次的计划能及时完成。”
武曌也赞同了斯图特看法,毕竟这个看起来要稳妥得多,也不用自己再耗费周张——别看她刚刚说的简单,但是着人跟踪、灌醉、找无人的荒野、处理现场、送走动手的人……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要费不少力气。
但她并没有正面答应斯图特自己不再插手,斯图特也听出了这一点,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武曌不耐烦自己动手之前,解决掉威克姆这个隐患!
两人言尽于此,再待下去也没什么别的可说,斯图特索性站了起来向武曌道别,“我想达西小姐可能更愿意见到我去布置人手,而不是跟您在这里闲聊了。”
武曌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靠背里侧,声音又变得睡意沉沉起来,调子也软软的,“随便你,我愿您成功……”
斯图特心中一动,被武曌这幅样子引得忍不住想要上去揉一揉她软乎乎红扑扑的脸颊,但他现在可没这个胆子,只能暗搓搓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悄悄从门口离开了。
内瑟菲尔德一共三层
,原本宾利就打算请小姐们住第三层,所以自己和赫斯特夫妇都在二楼住下了,并且在二楼预留了达西的房间,却不想来人还有一个斯图特。
老牌贵族的伯爵,身份尊贵,地位崇高,养尊处优的,哪怕去度假都要让仆人先包下公馆,不管让他跟哪一边挤挤都不妥当,也不够尊重,宾利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权衡半天,只得决定自己都挤一挤,单独拿出内瑟菲尔德庄园的三层供斯图特和他带的仆从差役居住。
“只是要委屈一下乔治亚娜啦。本来说好了要给她留下三楼最好的房间的。”宾利悄悄跟达西解释,请他原谅不得不让武曌跟卡洛琳挤在一层。
但让宾利意外的是,斯图特听说了之后,竟然主动派了一个仆人来找自己,提出要跟达西小姐共用第三层,为防避讳,请达西也在第三层居住。
宾利一面大喜过望,一面暗自嘀咕,“怎么跟听说的斯图特伯爵最冷心冷面的传闻不一样……”
但宾利的性格,天生乐观开朗,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出现了一瞬就让他抛在脑后了——传闻不可尽信嘛!
所以当武曌等人来了内瑟菲尔德之后,才有卡洛琳热情地迎上来,直说自己给她留了一个最好的房间。因为那本来是为了给斯图特留着,而特意提前布置过一番的房间了——虽然在武曌看来还是有够简陋的。
也是这样,斯图特从武曌的房间出来,只要穿过三楼的走廊,途径中间达西的房间,尽头就是自己的套间。
斯图特回了房间却并没有像跟武曌说的那样回了卧室休息,而是沉着脸走进了书房。
那里已经有两个穿着号衣的仆人在等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已有三四十岁,国字脸蒜头鼻,十分忠厚老实的模样,另一个年纪稍小一些,眼神清亮,精明能干的面相。
两人都是斯图特的心腹,年长的那个还是上一任老伯爵留下来的人。斯图特一进来,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头低得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让你们收集的消息到手了?”
“到手了!”两人中较年长的一个连忙哈腰回话,“威克姆那小子现在在第三小队,主官是布斯中校。梅里顿来接待的是福斯特上校,还算是个老实人,但他有一个风流的夫人,据说跟贝内特家的一个小姐莉迪亚关系不错。或许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
斯图特缓缓点了点头,“可以,你去做。我要的是尽快,越快越好。”
“我一点都不希望达西小姐身上沾上这些事情。”斯图特自言自语道,“不管她有没有能力做这些,我都不希望她的手上沾上鲜血,第一次杀一个人的滋味可不好受,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他的声音太低,两个仆人又满怀畏惧,站的远,并没有听清斯图特到
底说了些什么。两人也都会看眼色,见斯图特并没有要解释的打算,也不敢追问。
斯图特翻了翻他们递上来的消息,里面威克姆这两年在军队里的经历、所在驻军的长官履历,都写得清清楚楚。
“再去查一查贝内特家,笼统的消息就足够了。我要知道这几个姑娘的性格。”
“还有,”斯图特的手无意识地把羊皮纸捏得皱巴巴的,他沉吟半晌,忽然补充道,“达西小姐的经历,再去查一查,尤其是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这两年的经历。”
“不是查过了吗……怎么还查?”年轻的仆人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的主人忽然对好友的妹妹这么上心了。
斯图特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冰冷吓得他了往后一缩,年长者连忙使劲拽了他一把,连连躬身应答,“是、是,一定查的清清楚楚。”
斯图特盯着他们良久,直把两人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才轻声挥手:“下去吧。”
两人如释重负,连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
独留斯图特一人坐在书桌后沉思。
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内向羞涩的姑娘,是怎么在两年里就变得、变得这样,这样魅力惊人、勾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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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瑟菲尔德的清晨,照样还是厨房最先有了动静,只是今天还有些不一样。
往常只是女佣们聚集的厨房,今天几乎跟女佣们同时来到这里的竟然还有一位住客。
“伊丽莎白小姐?”彭琪有些惊讶地看着在厨房的长桌前搜寻着什么东西的伊丽莎白,“您这是在做什么?”
伊丽莎白慌忙抬起头来,无措地拍了拍自己手上的面粉,尴尬笑道:“啊,不好意思,要占用你们的厨房——我实在是不怎么精通厨房里的事情,弄得一团乱。”
彭琪现在是内瑟菲尔德厨房里小有实权的一个了,可能是看在她跟青娘学了几手的份上,宾利热情地邀请她也来担任内瑟菲尔德的厨娘,并且慷慨地把她的薪资升了一倍,比原本的厨娘还要高了。
这固然让厨娘不满,但也不至于到负气辞职的地步,看在宾利给出的比梅里顿的人家都要高的薪水,她一时半会儿还舍不得离开,只好忍下来。
但其他人可没什么利益冲突,自然上来讨好巴结,彭琪也算是小小地升了个官儿,手下管着四五个女佣做杂事,自己已经不用再去做生火扫地这样的粗活儿了。
虽然升职了,薪水也翻了倍,但彭琪是个老实的姑娘,仍然很是感激青娘,并且踏实肯干,每天早上往往都是她第一个来到厨房,有时候闲不下来会生生火,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自己琢磨琢磨青娘教给她的菜谱。
所以伊丽莎白来了厨房,第
一个发现的就是她。
彭琪爽朗地笑了两声,善解人意地问道:“您是饿了吗?我知道年轻的小姐们为了维持身材晚上总是格外惜食。”
她温柔又不失坚定地夺过伊丽莎白手中的面盆,小声贴在她的耳边笑语,“没什么好害羞的啦,宾利小姐们经常让厨房晚上悄悄送夜宵上去。”
“只不过——”彭琪吐了吐舌头,“一定要瞒着达西先生。”
“真是搞不懂小姐们,明明吃的少了会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瞒着呢?再说了,不瞒着别人,也不瞒着她们的兄弟,偏偏要瞒着达西先生。”
彭琪摇了摇头,给自己的话下了个结论,“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饭量——可达西小姐就没有这些事情!”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女佣实在是好玩儿极了,看起来像是年纪小,还不懂□□,偏偏又这么老气横秋的。
让宾利小姐听见可不好,只怕要恼羞成怒了。伊丽莎白暗道,她连忙转移话题,请彭琪给自己找一块面包,“昨天的剩下的面包也可以——简看起来有些发热,可能是淋雨生病了,我要回去照顾她。”
彭琪听了,连忙停下自己揉面的手,一面打开壁橱搜寻,一面惊讶地关切简的身体,“贝内特小姐还好吗?如果发热的话,还是请琼斯先生来看看最好——我记得壁橱里应该还有些昨天的点心的,怎么不见了啊……”
她踮起脚尖,在壁橱里努力翻寻,可都快把壁橱翻了个个儿也没找到昨天萨拉做剩下的点心。
彭琪纳闷极了,刚转身,正巧厨娘进来了,她连忙问道:“利太太,您还记得昨天的点心放在哪儿了吗?我记得萨拉小姐做的还剩下了不少呢!”
厨娘利太太的身子明显一僵,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噢,是赫斯特先生昨天叫嚷要吃夜宵,给他送上去了。他又说今天就要离开内瑟菲尔德回去伦敦,所以让准备一些点心,我就都给他打包了。”
“赫斯特先生今天就要回伦敦吗?”伊丽莎白有些惊讶,只住这么短一段时间。
厨娘松了一口气,“嗯,是的,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也是临时决定的。”
“是这样啊……”彭琪看起来有些不满,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开始萨拉小姐不习惯这里的烤炉,烤坏了两盘点心,不能端上去,说是要给咱们尝尝鲜呢,还都没来得及吃——这个赫斯特先生都不在意吗?还都拿去了!”
“也许是急着今天上路吧。”厨娘胖胖的身躯看起来更僵硬了,她背对着彭琪,含混了两句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赫斯特先生这样不挑剔,并且试图讨论一下今天的餐单,“要不要写出来给先生小姐们看一看?”
彭琪没理她,还有
些奇怪,厨娘为了自己能掌握厨房最大的权力,一向都是她自己决定今天的餐单,只准彭琪她们照着餐单做事。今天竟然主动讨论这个?有些奇怪。
但伊丽莎白还站在那里等着,彭琪不好让客人多等,只是抱歉地先向伊丽莎白道歉,“那厨房里就没有什么了——只有给仆人们吃的黑面包,掺了一点白面的那种,很硬。您能再等一等吗?大概一个多小时就有新鲜的面包出炉了。”
伊丽莎白还在着急简的身体,唯恐早上起来没人照看简会恐惧,哪里还等得了一个多小时!
“不用等了!”她连忙摇头拒绝,“黑面包也可以,只是一餐没什么的。”
彭琪只好答应,把壁橱里的黑面包拿出来切片,抹上黄油和果酱,又端了一杯热水来,整齐地摆在桌上。
“只有这些了,小姐。”彭琪使劲在围裙上擦了擦自己的手,愧疚地连连道歉,“牛奶都没有了,昨天都用光了。还有半个小时新的牛奶才会从农场送来。”
伊丽莎白连忙说没关系,“我可以接受,只是黑面包而已。”
她试图说笑几句缓解气氛,“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吃过,当初我小时候淘气跟朗先生家的二儿子打架,把他的鼻子弄出了血,妈妈简直气疯了,罚我吃了一整天的黑面包——连黄油都没有!”
这笑话果然有用,彭琪忍不住吃惊地睁大了眼,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没想到……”
“没想到伊丽莎白小姐还有这样‘勇猛’的一面。”
“咳!咳咳咳……”伊丽莎白才端起杯子喝水,听见这声吓得一下子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等看见背后的达西绕出来,站在桌子旁看自己,更是咳得撕心裂肺的,连脸上都红了。
“我没想到伊丽莎白小姐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达西挑眉,强调了一遍,“我还以为你像你的姐姐一样,是个真正的淑女。”
伊丽莎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听了这话,羞也羞得脸上通红,但她向来嘴上不服人,伸手重重地把杯子墩在桌子上,强撑着顶了回去,“我们才见过两次面,达西先生。加起来最多说了不超过十句话!”
“这可不是我不为人知的一面,我还有好多面是您不了解的呢!”伊丽莎白红着脸反唇相讥,“难道您跟一个人见两面就能了解她吗?那可太吓人了。最起码到现在我都不敢实打实的说,我真正了解过谁。”
“而且达西小姐跟我说过,您还总拿她当小孩子,她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您总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好像不相信她能有那个能力一样——您敢说您就一定了解达西小姐么?”
达西让她噎得一滞,不由想起了武曌这两年的表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原本观念里的娇弱的小妹已经长成了可
以独当一面的成年女士。
他无话可说,第一次向一个人示弱,“您说的对,或许是我太自信了。我该向您道歉——很抱歉,伊丽莎白小姐。”
伊丽莎白一愣,没想到达西竟然这么干脆地认了错,这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连忙低下头扒了两口面包,小声说道:“也是我太要强了,我也该向您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