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就看秦绾宁如何周旋了。
凌王皱眉:“母亲放心,我在暗处,不会有事的,倒是您,想好怎么做了?”
“慢慢来,她荣登太后,该高兴些时日了。”贤妃漫不经心地,窗外响起了脚步声,她下意识就停止。
几息后,穿着一身霜色男儿装的秦绾宁走了进来,珠珠动作很快,哧溜一声就从贤妃膝盖上滑下来,扑到了秦绾宁的怀里。
秦绾宁笑着抱起她,看向凌王:“你回来了,何时走?”
“我能走,你走不成了。”凌王低着头,目光略过秦绾宁袍服上绣制的竹叶,飘飘摇摇,自己有些走神了。
他有兵权,萧宴登基为帝,势必不会让他再回扬州。乱世刚定,任何人手中的兵都为危及他的帝位。
秦绾宁淡然,“我不想走,你走吧,有事再回来。”
她很平静,修长的眼睫掩盖住眼中的情绪。
“嗯,殷开与其他三位国公爷断交了,你可从殷开处动手。他将会是第二个秦家。”凌王好心提醒。他凝着裙摆上的花瓣,现在的秦绾宁很安静,与他当初大不相同。
当初他被萧家抛弃后,他几乎压制不住性子想重回萧家,与萧家的人拼斗一番,用武力让他们知晓自己犯下的错不可饶恕。
而秦绾宁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谨慎又小心,也能压制住性子。
在平静的背后,秦绾宁有一股依仗,就是萧宴。
萧宴见到秦绾宁,不会杀她。
凌王顿了会儿,闷闷地开口:“太子若识破你,你会离开吗?”
“不会,我不会给他机会再来囚禁我,凌王,你是我的依仗,他不敢轻举妄动。”秦绾话很轻,一面说一面抚摸着珠珠的后颈,温柔无声的安慰让珠珠安静下来。
母亲般的照顾让珠珠很舒服,她趴在肩头上,片刻后就睡了过去。
凌王的目光由袍服挪至明媚的脸颊上,心中一滞,他望着秦绾宁明亮的眼睛,他问道:“他会想方设法留下你。”
“不会,只要你活着,就不会有那一天。”秦绾宁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自信。
萧宴有分寸,当初禁锢她后又娶太子妃,可见在他的心中,还是江山权力最重要。
明明是意料内的答复,可当话从秦绾宁的口中说出来,凌王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那股不知名的欣喜悄悄爬上心头,占据他大部分的情绪。
他笑了,“我会活着,等你愿意走的那天,我就带你走。”
一侧许久不说话的贤妃皱眉:“好了,谈情说爱去外间,听得我脑壳子疼。”
秦绾宁抱着珠珠回房去了,凌王唤来长史密谋一番后,暂时留在了凌王府。
入夜后,珠珠却精神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爹爹的喊个不停,乳娘没办法,抱来给秦绾宁。
珠珠刚进屋,凌王就恬不知耻地来了,大咧咧地往坐榻上一坐,拿着刀给珠珠削苹果吃。
小孩爱吃,苹果切成小块,恰好塞进嘴里,吃得两只小眼睛都眯住了。
吃完一口,喊一声爹爹。
两人相处得极为和谐,一侧的秦绾宁扶额,“凌王,你该走了。”
“不走,我刚刚看到许多拜谒的帖子,我抽了几份出来,你到时见一见。另外疏密使是楚王的岳父,你不需多在意,萧宴肯定拿他杀鸡儆猴。”凌王得了借口,赖着不走,将珠珠的嘴巴喂得鼓鼓的。
灯火下的一大一小犹如一对真父女,女儿嘴甜,父亲笑眯眯。
秦绾宁托腮凝视两人,不得不承认凌王是真讨女孩子喜欢,连小的都喜欢他。
“我最近不会出府,等朝堂上清洗一波后,自然会有人上门来投诚。”秦绾宁深思熟虑,这个时候不能茫然去接触那些老狐狸,一个不慎就会被当作靶子。
“爹、爹……”
秦绾宁忙喊停,“吃多了晚上不消化。”
凌王这才停下来,转眸去看秦绾宁,对方对上他的眼睛,慢慢地勾起眼尾,笑颜展露,“她还小,不易消化。”
她这样一笑,凌王什么都不问,很听话地不去问,嘀咕一句:“不问就不问,笑得这么诱人……”
秦绾宁将珠珠放在地上,拍拍她的脑袋:“自己走一走。”
珠珠赖着不走,一屁股坐在凌王的脚背上,晃着两条小短腿,挑衅地看着秦绾宁。
秦绾宁看向凌王,凌王识趣,“我这就走。”
没了靠山,珠珠自觉地在屋里走动,秦绾宁趁此间隙翻开凌王带来的帖子。
于此同时,紫宸殿内的萧宴坐在龙案后沉默不语,面前站着周卫与朱策,还有几名心腹大臣。
“凌王有十万兵马?”萧宴有些不自信,凌王今年十八岁,怎么会有那么多兵呢?
周卫缩在角落里回话:“是真的,明面上是十万,可暗地里呢,没人晓得。”
朱策颔首,“那就将人留在金陵城,再趁机去剿灭,不动声色,没有了主帅,那些兵就如同一盘散沙。”
话刚说完,他就想起凌王弱不禁风、文文弱弱的姿态,这样的让人会是十万兵马的主帅?
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萧宴没有说话,食指敲击着桌案,他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凌王,对方是何模样也不知,就连他的性子也是在先帝口中听到的。
“殿下,先将人扣下为主。”周卫特跟着附和,“郡主也在城内,到时一道圣旨将王妃再请来。”
闻及王妃二字,萧宴瞳孔一震,“好,下旨让凌王留下来。”
说了最后的时候,尾音都有些发颤。
朱策还想再说,周卫拽了拽他,朱策这才止住话,太子的身上莫名染着些许失落,他不明白太子为何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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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七日后,对门的公主府终于送来了帖子,邀请福宁郡主过府游玩。
凌王府尚在孝中,姐妹间走动也是可以的,秦绾宁让人接了帖子,让乳娘给珠珠换了一身樱草色的裙裳。
她也穿了霜色的男儿装,腰封显出纤细的腰肢,束胸很紧,看不出胸前的莹润。
收拾妥当后,秦绾宁牵着珠珠的手,两人慢悠悠地从公主府的后门进门了,省了半个时辰的路。
明华没想到人从后门就进来了,忙亲自去迎。
秦绾宁走到了园囿里,珠珠又要摘花,站在红艳的牡丹花前不肯动步,嘴里嘀嘀咕咕喊着爹爹。
婢女只当她在喊凌王,没有多加在意,秦绾宁头疼,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婢女拥着一位华服女子走来,她松了口气,拍拍珠珠的脑袋:“姑姑来了。”
珠珠抬眼,目光落在明华发髻上红色的宝石步摇,她动了动步子,想去拿,伸手又感觉太远,拉着秦绾宁就要去拿。
“福宁郡主。”明华轻唤,目光却落在秦绾宁身上,脚步一顿,熟悉感迎面扑来,她凝眸。
秦绾宁抱起珠珠,冲着明华轻笑,眼尾上勾,笑意明媚动人,“阿姐。”
明华登时就红了眼眶,凌王从不会喊她阿姐,从来只会乖巧地喊一声长姐。
入了屋,明华将人都赶走,只留下她们三人,“这是你和凌王的孩子?”
秦绾宁笑了,“阿姐可好,听闻朱大人要升官了。”
“我……”明华唇角漾起苦涩的笑,“我和他没有夫妻之实,我心里只有你哥哥。”
“这……”秦绾宁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何苦呢,哥哥不能死而复生,你该往前看才是,你应该笑着活下去,玉章总得回来,有名有姓地站在金陵城内。”
面前的小郎君俊秀非凡,眼睛很干净,翻卷的长睫给她添加了几分柔弱感,这样的小郎君无疑让人感觉很惊艳。
明华从见到她后就没有停止过惊叹,她甚至在想真正的凌王的是何模样,到底是男装的绾绾胜出一筹,还是雌雄莫辨的凌王更让人惊艳。
“过不去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若没有你和玉章,我就出家了。不说你哥哥,你回来是做甚?”
秦绾宁不敢再提过去的伤心事,她被关了两年,早就变得麻木,面对多愁善感的姐姐,她害怕说错话,“我走不了,在这里找一找秦家当初的事情,你可知晓内情?”
“内情?我不知,当初旨意是先帝下的,几位国公爷求情不下。”明华迷惑。
秦绾宁嗤笑:“求情不下?你不知晓吧,分明是那四人所为,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会慢慢查清楚的。”
“这……”明华顿时说不出话来,激得站起身来,眼泪直掉,“枉我以为他们兄弟情深。”
当年五位国公爷结拜,发誓效力先帝,创下了大周江山。
打入金陵后,先帝封赏五人,秦州封胡国公,居五人之首;候明羽的父亲封陈国公;魏襄的父亲魏莱封胡国公;李间则成了胡国公;而殷开年岁最小,封赏了陨国公。
五人共同进退,从不生异心,直到秦州与前陈的叛党有了联系,平衡就被打破了。
明华回忆往事哭成了泪人,而秦绾宁情绪没有任何波动,面色带着薄凉的笑意,“阿嫂哭甚,过去了都让它们过去,你应该好好地活着,带着哥哥的信念活下去。”
“可是他死了、死在五年前的刑部大牢内,绾绾,你可知我是怎么过的……”明华红着眼睛,目露悲伤,“他们都死了,就我一人活着,我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了、绾绾,当年我想过死,可玉章还活着,我就不能死,你可知我忍受多大的折磨强颜欢笑装出忘了的样子。我感激他们,感激他们求情,这些年来我替秦家感激他们,每逢年节,都让人送最好的节礼。如今,你告诉我,与他们有关,他们是兄弟。”
她哭得声音吓到了珠珠,珠珠全身发颤朝秦绾宁扑去。秦绾宁抱着稚子,捂住她的耳朵,徐徐开口:“兄弟?今上与楚王、凌王也是兄弟呢?他们和睦相处吗?有血缘都做不到,你还强求结拜的?真是笑话呢。”
她弯了弯唇角,扬起最灿烂的笑容,“阿嫂,莫哭了,你吓到珠珠了。”
明华止不住悲伤的情绪,脑海里紧绷多日的弦断了,往日所有的美好都被三言两语拆得支离破碎,留下的只有现实。
秦绾宁安静如流水,不急不缓,慢悠悠地告诉她:“我从不认为那四人是无辜的,秦家势大,在权力面前,哪里有什么兄弟情深。被萧宴关起来的两年里我想了很多,是什么让秦家走到这个地步?父亲不是背信弃义的人,为何最后会背离先帝呢?”
“起初我以为父亲想不开,萧宴在我面前从不提秦家的事,哪怕气头上都不会说一字,后来我渐渐明白,他不提,是因为他明白秦家是冤枉的,终有一日,我会去查的。”
“纸包不住火,哪里有永远糊涂的人呢。”
明华哭泣,“你装糊涂这么多年?”
“难得糊涂,亦或是被迫糊涂。”秦绾宁失笑。
明华不明白她这个被迫糊涂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与陛下有关吗?”
她不得不怀疑萧宴也参与其中。
“哪里晓得呢。”秦绾宁白皙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动容,相反,她抬手摸了摸珠珠的脸,“有与没有,我与他都没有关系呢。”
明华惊诧,对面的绾绾断得太绝,女儿家的心思比男儿更柔软更善良,可绾绾却相反。
她突然止住了哭声,“你想做什么,我能帮忙吗?”
“没有,我自己可以,你与朱大人好好过日子,我哥哥不会觉得你背叛了他。”
明华掩面,她是公主不假,可什么都做不了。
“阿嫂,我今日来登门是让你看看珠珠的,你哭甚呢。我们珠珠不可爱吗?珠珠不大会说话,你教教她说话。”秦绾宁笑意不减,神色中添加了几分温柔,作母亲后她变得平和,好像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她情绪波动。
明华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落在珠珠的眉眼上,“这双眼睛像是萧家的人,和太子都有几分相像。”她不认识凌王,无法断言珠珠像不像凌王。但从面相可以看出来,珠珠不像绾绾。
或许女儿相貌随父亲。
情绪渐渐平定下来后,明华的心思都落在了孩子身上,摸摸她的小手,“说话有早有晚,急不得,玉章倒是说话早,聒噪得很,珠珠多安静,还是女孩子好。”
秦绾宁说道:“那你与朱大人生一个小郡主。”
“朱策心中有喜爱的人,我只想接回玉章,看着他弱冠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冠以秦姓,扬秦家门楣。”明华眼中闪着憧憬,对将来的事 ,她想得很多很多,明明很简单,却又很难办。
享受天伦之乐,太难、太难了。
两人说了会儿体己的话,秦绾宁牵着珠珠的手,慢慢地走回王府,明华一路相送,送至后门,看着她们进入王府的正门。
珠珠很乖,一路都不说话,一步跟着一步,乖得不像话。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明华掩面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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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后,留下几位王爷在京,楚王殴打‘凌王’,被罚禁足三月。
‘凌王’不出府门,出了孝期后,更是留在府上教女儿说话,明华长公主时常过府看望侄女,每回过去都会带着些新奇的小玩意。
到了冬日里,珠珠会说些话了,爹爹、姑姑、祖母等的字会慢慢喊,但始终不会喊娘。
明华叹气,“笨珠珠。”
珠珠皱眉:“笨姑姑。”
明华气得戳她脑门,秦绾宁一把揽过珠珠,“笨姑姑,姑姑可笨了。”
“除夕夜宴,陛下若见你,你该怎么办?”明华语气微转,说起正经事。
登基后萧宴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召见凌王,就连太子妃都见不到他的面,楚王又闹出了几档子事,萧宴压根就不待见几位兄弟。
汉王得了便宜的差事,修身养性,就想娶个王妃回府生个和珠珠一样可爱的小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