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宁笑了笑,“你二人紧张什么呢?我就是问问罢了。”
“凌王殿下今日不穿红袍也更好看,你这皮肤嫩得和豆腐一样,姑娘们见了都自叹不如呢。”郭微大咧咧笑起来。
秦绾宁不苟言笑,“郭统领,您这转移话题的口才差了些。”
郭微低低一笑,“您就给臣一个面子。”
汉王添一句:“面子是自己挣来的。”
郭微聪明一回:“所以汉王殿下您的面子微薄。”
汉王顿时没了笑脸。
恰好这时萧宴来了,三人起身行礼,萧宴示意他们坐下来,自己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你三人商议得如何?”
汉王看看‘凌王’,半晌不语,郭微先迈进了萧宴的圈套里,开口道:“陛下,聚众斗殴,可大可小,两位国公爷又是一副不认错的样子,怕是不好办。”
“没什么不好办的,关起来,关到心平气和,到时再放出来。”秦绾宁接过话来,语气略带犀利。
萧宴皱眉,“他二人是国公爷。”
秦绾宁扬首,眉梢上扬,倔强道:“天子犯法与庶出民同罪。”
气势陡然变得剑拔弩张,汉王装起了缩头乌龟,已经不敢说话了,他缩在一侧抱起茶猛喝了两口,而郭微看看‘凌王’,又看看陛下,一时间没有弄清两人的意思。
僵持少顷,萧宴先道:“那就听凌王殿下的意思。”
宫娥在这时按照汉王殿下的吩咐换上了今岁江南送来的新茶,茶香四溢,茶汤清澈,汉王得了机会就道:“陛下此茶颇好,能不能送些给臣。”
“又拿回家给你的王妃?”萧宴不用想都猜出汉王的意思。
汉王心虚一笑,“我家王妃爱品茶。”
秦绾宁随口道:“你家王妃的品味很高呢。”
“那是,我家王妃是最好的。”汉王又在夸赞。
萧宴忽而问他:“她怎么答应你的求娶?”说话的时候余光扫过秦绾宁。
秦绾宁是他见过最难缠的姑娘,硬的不行,软得慢慢哄更不行。
汉王小小的抿了口茶,享受般抿了抿唇角,发出舒心长叹,“有句话大哥可听说过?”
萧宴:“什么话?”
汉王得意:“烈女怕缠郎,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真。但是您是陛下,不需要这些,一道圣旨娶回宫就成。”
萧宴心虚得厉害,别说是一道圣旨了,他连人都困住了,最后也没让绾绾重新喜欢他。
他看了一眼慢慢品茶的绾绾,殷红的唇角碰到碧清的茶水,经过水的润色后,唇角也愈发红艳了。
秦绾宁在品茶,脑海里却想着其他两家的反应,殷开与李间是对立面上。蒋国公魏莱和陈国公侯德义至今没有表态,是在暗中帮助,还是想明哲保身?
“不如等休沐日,来臣弟的府上,兄弟几日喝一杯,我家王妃厨艺甚好。”汉王美滋滋,朝着萧宴说道:“我家夫人会女工,会打磨玉佩,会厨艺,还会理家,你说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女人?”
郭微目瞪口呆。
萧宴嗤之以鼻。
秦绾宁神游开外。
最后,都没有人接过汉王的话,停了会儿,秦绾宁忽而问道:“殷开和李间闹成这样,魏莱和候德义有没有表态?”
“表态?不可能,他们比猴子都精了,这就是一个死局,他们怎么表态?帮助李家的话,那殷世子去了哪里?他们能找到吗?事到如今,都是明哲保身,他们不会给自己染上腥气。”郭微摆手,他和这四人接触最多,老狐狸不可能会脏了自己。
再者,兄弟关系哪里有那么好。
他摇头叹气,若是秦公在,今日势必会阻拦两府争斗,秦公大义。
汉王也改了神色,“殷石安会不会其他两府有关系,魏襄被休回家后,连带着魏莱的名声都有损,都说娶女不能娶魏家女。殷开的夫人当面笑话过。”
这些人都曾是从苦日子里走来的,对妻子敬重,没有庶子,因此,儿女不多,殷家就一女一男,如今,两个孩子都不在金陵了。
无疑要了殷开的命。
秦绾宁没有再说了,起身要回府,汉王拉着她:“休沐日记得来我府上。”
“好,我会带着珠珠一道。”秦绾宁答应下来。
萧宴目送她离开,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回到凌王府,凌王也回来了,在同珠珠玩耍,两人撇开珠珠去园子里走走。
秦绾宁心事重重,凌王很高兴,“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汉王娶亲的事情如何?”他在江南逗留了一阵,回来就晚了。
“没事。凌王,李世南是不是你杀的?”秦绾宁停下脚步,抬首凝视对面人。
凌王也跟着顿步,“对,我做的,他不死,金陵城怎么乱呢?”
秦绾宁继续抬脚往前走,走到花圃前驻足,她望着满园春景,心中忽而有些憋闷,也说不清。
她凝着面前一朵芍药,绿叶作为衬托,很美丽,她问凌王:“你想为太妃报仇?”
凌王笑了笑,“报什么仇,我去江南时候见到李世南仗势欺人,随手就处置了。”
秦绾宁没有再问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八宝格上多了几样小玩意。
玉雕刻的兔子,眼睛还是红色的,栩栩如生,还有木头刻的兔子,竹枝编的兔子。
小小的玩意很爱人,桌上还放了一只匣子,里面摆了奶糖,是凌王回来做的。
秦绾宁吃了一块后,在桌旁坐下,脑海里依旧杂乱无章,她猜不透凌王要做的事情,也猜不透魏莱和候德义会接下来会怎么面对这件事。
奶糖吃了一块又一块,婢女凝香站在屋外敲门,“殿下,宫里送了一只匣子进来。”
“进来吧。”
凝香将匣子放在秦绾宁的面前,用钥匙打开,掀开后,是一封封书信。
“出去吧。”秦绾宁命令凝香出去,自己打开上面的一封信,是父亲的笔迹,她猛地一震,信是写给萧宴的。
她将整只匣子都倒了出来,有些信封上染了血,无一不是父亲写给萧宴的。
从萧宴离开徐州到入金陵城,八九年里有几十封信,血迹斑斑,代表着是战乱的岁月。
秦绾宁按照前后时间顺序将所有的信件都摆好,从最早的一封信开始写,第一封信所写的是陈帝荒淫无度,派人来民间搜罗美人。国主无道,臣民遭殃,望萧宴保重。
第二封信是三月后,萧家反了,父亲希望萧宴珍惜机会,莫要走回头路。
第三封信是五月后,萧家军取得了胜利,陈军派父亲去剿灭,让父亲交出幼女入京作为人质。
第四封信是在两月后,父亲告诉萧宴,绾绾送去避难,让他去接应。
其后几封都是关于他。
到了第十封信的时候,秦家也反了。陈帝要求父亲献上二女儿秦岚,父亲为了女儿带着徐州将士们反了。
十一封信告诉萧宴,秦岚死了,是死在她未婚夫姚之勄的手中。当年父亲给女儿秦岚定了一门亲事,在动乱后,他将女儿送去夫家避难,做梦都没想到夫家将秦岚送上陈帝的床榻。
秦绾宁看得泣不成声,后来,她二姐从城楼上跳了下去,激得徐州数万将士红了眼睛。
在入金陵城后,萧宴捉住了姚之勄,没有即刻杀他,而是将他绑在了二姐跳下的那面城墙上。
一日割一刀,姚家人求情,求一句,萧宴让人割一刀,三日后,姚之勄血流而尽。
却原来不是姚家保护不力,而是姚之勄为谋前程献妻。
十二封信的时候,父亲问萧宴可会成为姚之勄第二?
她不知道萧宴的回答,翻开第十三封信的,徐州兵马投入萧家军中。
故此,秦家成了萧家的臣下。
直到第二十八封信的时候,父亲说小女秦绾宁与容貌柔美的凌王殿下甚为相配,凌王求娶,他动心了。
二十九封信,父亲又问萧宴今生是否会只喜欢绾绾一人。
三十封信,却是一面空白,落款是秦州。
整整三十封信,贯穿了八九年的岁月,秦绾宁哭得眼睛发红,背后有她太多不知道的事情。她将每一封信都捡起来装回匣子里,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她将匣子锁进了自己的柜子里,钥匙贴身放着,她摸摸自己的心口,心在跳动着。
秦家在乱世中没有灭亡,而是死在了奸佞小人中,秦绾宁推开窗户,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吹干了眼泪。
今夜没有月亮,一片黯淡无光,失去了往日的光色。
在父亲心中,萧宴并非是她的良人,她扬首望向漆黑的天空,眸色失去了光色。
不知何时,萧宴站在了窗外,两人对视一眼,秦绾宁先开口:“为何最后一封信是空白的?”
“也许无话可说。”萧宴眼中尽是秦绾宁落寞的神色,他趋步靠近,“绾绾,秦公眼中的萧宴只配做皇帝,不配做你的夫君。”
当年他被秦州的话气得失去了分寸,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姑娘要去嫁人了,他生气,不管不顾地将人夺回来。
现在,他后悔了。
秦州的话让他失去了很多,如今,他看着绾绾,终于明白过来,秦州是故意的。
秦州故意让他发疯,让绾绾对他失去最后一丝感情。
“确实,你的心里只有江山,你是大周最好的君主。但君主是谁,与我没有关系。”秦绾宁坦然面对她和萧宴之间的感情,看着自己曾经深爱到骨髓里的男人,她笑了笑,“萧宴,你让我失望的是你明知我不喜欢,却强迫我,当日你有千百种方法留下我,唯独用了我最不喜欢的。为你,我可以不要名分的。”
“你明知我父亲冤枉的,却不出手相救,萧宴,你若喜欢我就该将我的家人当作你的家人。你爱的只有我的皮囊罢了。”
秦绾宁慢慢地止住笑,“萧宴,我对你失望。有些感情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恨你,也不再喜欢你,你我就当作是陌生人可好?”
“你放心,我会卸下凌王的身份,会活回自己。”
对面的秦绾宁从容宁静,容颜那般恬静柔和,让萧宴面上虚浮的笑也渐渐的消失了,“我会帮你查清秦家的事情。”
“萧宴,那不是你的家人了,不必努力做什么,你在我心里是贤明的君主。”秦绾宁拒绝道,“时辰不早,你赶紧走吧。”
萧宴想说什么,耳边传来脚步声,他不敢久留,来日方长,有很多机会。
萧宴翻墙离开,秦绾宁关上屋门,珠珠带着乳娘过来,一进屋就扑了过来,“吃、吃面。”
乳娘代为说道:“郡主知晓您没有用晚膳,就让人做了一碗鸡丝面。”
“珠珠有心了。”秦绾宁蹲在珠珠面前,拿手戳了戳她的脸蛋,“珠珠这么好啊。”
“珠珠最聪明,珠珠最好。”小姑娘望着天,奶声奶气地自己夸奖自己。
“珠珠这句话是不是玉哥哥教你的?”秦绾宁问道。
珠珠眼睛一睁,瞪得圆圆的,“咦、玉哥哥说不能说的。”
乳娘们笑作一团,说了不能说竟然还说了出来,秦绾宁摸摸她的脑袋,“笨珠珠。”
珠珠也跟着笑了,挤进秦绾宁的怀里,摸摸她通红的眼睛,“不哭、不哭,珠珠有糖。”
一块奶糖可以解决许多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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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卫出宫去了成衣铺子里,接过一只可以装下一人的木箱子,里面摆满了新衣裳。
他不禁感叹,陛下越来越会玩了,宫里的衣裳不喜欢穿,跑到宫外来选。
周卫将箱子送进紫宸殿,魏莱与侯德义正在与萧宴说话,两人和乐融融,都不提殷李两家的事情。
箱子送进去的时候,皇帝就打发两人离开。出了殿后,魏莱同周卫打听箱子里是什么宝贝。
周卫拿手戳了戳他的袖口,没有说话。
魏莱盯着自己的袖口看,这件衣裳是他夫人给做的,花了一个月呢,绣工是没得说,花样他也喜欢的。
哪里出问题了?
周卫没有说话了,转身进殿,魏莱和候德义一头雾水,两人在一起琢磨:“那是什么东西?”
“周相指着你的衣裳是不是在说衣裳?”
“不会,陛下衣裳都是宫里做的。”
“指着你的手,是不是谁给陛下送的美人?”
“陛下不近女色!”
两人想不通,琢磨不过来,无奈出宫去了。
萧宴让人将衣裳搬去了寝殿,自己挨个试。足足十几套衣裳,款式都是不一样的,颜色各异,都是金陵城内时兴的款。
周卫看了一圈没有明白,除了陛下的衣裳以外,还有十几款款式相近的袍服,颜色一样,尺寸却小的很多。
最要命是还有女儿家的裙裳。
信息量有些大,他一时没弄明白,直到陛下试完之后,他才含糊去问:“陛下,您这是要出宫吗?”
“不出宫,你将凌王找来,就说朕有要事同她商量。”萧宴对着铜镜,有些拿不准秦绾宁的喜好。
‘凌王’慢吞吞的来了,见到满殿的衣裳后无奈扶额,“陛下今日不忙?”
“不忙,李间和殷开关在刑部大牢里,为防生事,朕让郭微去守着,三人吃住一样,就不怕有人下毒。郭微在这些事情上做事极为谨慎,不会出事。李世南的尸体几日后就会到金陵,殷石安还没有找到。你还想问什么?”
萧宴换了一身紫色鹤纹宽袍,此刻的他身上并无戾气,深邃的眉眼里透着一股很少见的儒雅,眼中一片清明。
他有副好相貌,紫色让他的肤色变得白了些。
秦绾宁看了一眼,唇角抿了抿,下意识点头:“陛下这身衣裳不错。”
萧宴立即笑了,一双清润的眼睛似涌进了一江春水,清澈缠绵,而秦绾宁眼中黯淡无光,萧宴再好看也与她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