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却道:“试试?”
秦绾宁不动,“没兴趣。”
她对什么都表示得兴致缺缺,今日穿了碧色的圆领澜袍,很干净,看过去的时候都让人品出几分舒服。
像是雨后的细细的春雨,落在草地上,滋润无声,通透明亮。
萧宴的眼睛挪不开,他示意周卫先出去,等殿内就剩下两人的时候,他才说道:“你是不是对凌王起疑了?”
秦绾宁平静的神色中掀起波浪,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给萧宴试探的机会。
萧宴兀自整理自己的衣袍,满意道:“太后那么对贤太妃,作为儿子,报仇才是正经的事,可你不知那些过去的事情。就说明他们母子瞒着你,萧遇对你有所图谋,而你傻傻的为他挡剑。凉山刺客就是他骗你的结果,绾绾,朕不是好人,萧遇一样。”
说话间萧宴很平静,没有挥斥方遒的意气,更没有帝王般的压迫,他转眸看向秦绾宁,眼眸犹如静默的幽泉,“朕对你,不会隐瞒。”
秦绾宁侧过身子,浅淡勾勒的眼角点缀了一丝嘲讽,“陛下找我来就是说这些?”
“不是,我们只讨论衣裳。”萧宴换了话意,想起明华给他的提醒,忙道:“后日就是休沐,你可去汉王府上?”
秦绾宁皱眉,抬眸看向萧宴,对方眼角眉梢亘古一般的寒意慢慢消失了,她有些不懂萧宴的变化。
什么能让一个高傲自我的男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去。”
萧宴笑了,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了,这是许久没有过的感觉,失落化为了柔情,眼中的秦绾宁温柔而明亮。
萧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天光下的容颜比往日素颜中多了一抹嫣红,鲜艳的牡丹。
芳香浓烈。
“正好,朕也去。”
“无事,我先回府去了。”秦绾宁觉得有些不适应,不及多想就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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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这日,明华也去了汉王府上,秦玉章还是不能见客,她就一人来了。
她来得最早,接着是秦绾宁,她带了珠珠过来。汉王妃出门来迎,见到天姿妆成的‘凌王’殿下后惊得不行,熟悉的眉眼和五官让她一下子想到一人。
十六岁是秦岚。
很快,汉王妃将自己的狐疑抛开,转而看向‘凌王’身侧的小郡主,她立即弯腰去抱:“珠珠真漂亮。”
对于夸她的人,珠珠不吝啬自己的怀抱,伸手圈住汉王妃的脖子,笃定地点点头:“珠珠最漂亮了。”
“没脸没皮的小东西。”明华忍不住嗔道。
珠珠哼了一声,“笨姑姑。”
汉王妃被她这声笨姑姑喊得心都化了,忙同汉王道:“福宁郡主真好,我就想多个女儿呢。”
汉王立即伸手揽住她,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汉王妃立即红了脸,朝他剜了一眼,转身引着‘凌王’入府。
宴设在水榭旁,凉爽又空阔,不显得憋屈。
水中开满了莲花,风轻轻一吹,荷花香气浓郁,扑进了鼻子里。
珠珠见到莲花后,拉着汉王妃的手去摘,汉王妃温柔,立即让婢女去摘一朵给她。
秦绾宁坐在一侧趁机与明华说话:“你近日可曾见过陛下?”
“没有,我给玉章寻了西席,没有空进宫。”明华眼神闪烁,说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对方。
秦绾宁极信阿嫂,又不是什么大事,问过就不再问了,那厢的珠珠捧着莲花走来,爬上她的膝盖,将莲花递给了明华。
明华高兴得不行,母亲都不给,巴巴地给姑母,她想夸赞一句珠珠懂事,不想珠珠细声细语说道:“给玉哥哥。 ”
秦绾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华笑容僵硬,戳了戳珠珠的额头:“姑姑不喜欢你了。”
“玉哥哥喜欢珠珠。”
明华没有脾气了,被自己儿子比下去了,她便道:“以后玉哥哥给你的奶糖克扣得一块不剩。”
“原是你将奶糖给克扣了。”秦绾宁终于明白了,“我想着是哪个贪嘴的婢女给吃了,你、你丢不丢人?”
明华淡笑,眉眼带着几分肆意与张扬,通身上下都染着明媚的光华,犹如美玉绽放光彩,“那是我儿子做的,吃一块又怎么了?”
“阿嫂这几日晒黑了。”秦绾宁唇角扬起一点微微扬起的笑意。
明华怔了下,摸摸自己的脸,她没有见太阳啊。她迷糊,一侧的汉王妃巧笑道:“那是凌王说长姐脸皮变厚了。”
明华怔忪:“晒黑与脸皮厚是什么意思?”
汉王妃解释:“我也不晓得,汉王回来说陛下曾说一句话,皮肤越黑,脸皮越厚,故此我猜测是说您脸皮变厚了。”
秦绾宁连连点头,明华气得去揪她耳朵。
打打闹闹的间隙里,萧宴来了。
萧宴性子冷淡,鲜少出来赴宴,从来都是一副成熟稳重的性子。他一来,几人就坐回原位。
明华打量他,紫袍添了些暖意,将他身上亘古的寒意掩盖住几分,既不浓烈,也不会太暖。
相反,给人一种温柔如玉的感觉。
“好看的人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明华笑着打趣。
秦绾宁闻声抬首,一眼,就撞进了萧宴的眼波里。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43章 四十三 [VIP]
大周的风俗沿袭前陈, 大部分的女儿都偏爱风雅,宽袍长袖,纤腰如玉, 也爱他们的满腹诗书, 出口成章。
在徐州就大为不同, 徐州儿女爱铁骨英雄,爱他们身上坚韧不拔的毅力, 更爱他们豪爽阔达,气拔山兮盖世的豪气。
萧宴就是徐州最好的儿郎, 秦绾宁爱他到了骨子里,如今, 萧宴当她喜欢儒秀温雅,特地换了袍服。
秦绾宁也仅仅只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情绪,表面再美,也抵不过疯狂的内心。
萧宴爱的是她的皮囊,而她曾爱的是萧宴全部。
现在她很理智, 一瞥后就转了眼眸, 错过了萧宴眼中的炙热,萧宴不觉走至她的跟前, 低眸凝望:“凌王。”
秦绾宁这才扬首,“陛下有何吩咐?”
“朕想抱抱珠珠。”萧宴笑了笑,漆黑的眼眸里因秦绾宁而染了几分色彩。
“珠珠,你愿意吗?”秦绾宁没有过多拒绝, 面对珠珠的时候, 唇畔的笑意变深了, 眸底也多了一层暖光。
珠珠颔首, 朝着萧宴伸出手,“珠珠想要花。”
“这次要了花给谁?”明华趁机说了一句,打破两人之间的僵持。
秦绾宁眉眼跳动,下意识将珠珠揽了回来,摇首道:“河边很危险,不能去。”
“凌王。”明华皱眉,绾绾拒绝得太明显了,萧宴还没有疯魔到去害一个孩子,她下意识去拍了拍绾绾紧抱珠珠的胳膊,“这么多人看着,你且安心。”
秦绾宁不为所动,一侧的汉王与汉王妃尴尬地站在了一侧,尤为是汉王妃,目光几乎黏在了她的身上。
那股相似感愈发浓厚,太像了。
她扯了扯汉王的胳膊,伏在他耳畔悄悄说一句:“我怎么感觉陛下对凌王的态度很奇怪。”
汉王捂住她的嘴巴,眼睛示意她莫要说话,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牵着王妃的手走出去。
出了水榭,热气扑面而来,汉王可惜道:“陛下喜欢凌王的王妃秦绾宁,陛下与秦绾宁青梅竹马,最后还是失去了。”
汉王妃眼皮子轻颤不已,对了,秦岚是秦绾宁的亲姐姐,难怪有一股熟悉感。
方才陛下的眼内是浓烈的感情,偏执又柔情,这是钟情。
她咽了咽口水,将自己的怀疑吞回肚子里,她明白了刚才诡异的一幕是怎么回事了。
水榭里的珠珠朝着萧宴伸出手,秦绾宁依旧不肯,明华急道:“绾绾,他并非你想的那般坏。”
“珠珠要花。”珠珠急切,朝着萧宴拍拍手,又觉得被人抱得太紧,就拿手推开自己腰间的双臂。秦绾宁见她这么想去,只好松开手,警告萧宴:“这是凌王的女儿,若有闪失,你该知晓凌王会怎么做?”
“秦绾宁,朕是正人君子。”萧宴语气冰冷下来,他不会对一个孩子做什么事,这是做人的底线。
秦绾宁唇角讥讽:“正人君子会困住我两年吗?”
萧宴一噎,“对不起。”
秦绾宁没理会他迟来的道歉、
珠珠迈开小短腿走着,走了几步,见萧宴没有反应,又回去牵着他的手,不高兴道:“笨。”
萧宴皱眉,很快,就笑了,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姑娘骂他笨,不仅骂他,还拿手戳着他的脑门。
珠珠很急,拉着萧宴走到了荷叶旁,指着水里开得最大最好看的荷花:“珠珠要那个。”
“不行,换一个,太远了。”萧宴拒绝。
没成想,珠珠将他的手一甩,生气得叉腰,“珠珠要、珠珠要、珠珠要。”
得,比秦绾宁还不讲理。
萧宴命令侍卫去摘,珠珠却揪着他的裤腿,“你去、你去、你去。”
看戏的明华没忍住笑了出来,忙拉去一边发呆的秦绾宁去看:“他也有今天,小时候我们让他办事,那是千难万难,珠珠算是为我们出气了,该。”
秦绾宁也跟着笑了笑,“珠珠不怕生,有些任性。”
“女孩子就该任性,本就活得不容易,多有束缚,再委屈自己岂不是要憋屈死了了。珠珠有我们宠着,就该任性。”明华阔气,想起自己的儿子,顺口就道:“不如将珠珠给我做儿媳吧,你觉得她任性,我就带回府里养着。”
“不成,珠珠身子不大好,我们费了好些心思才养着。”秦绾宁直接拒绝,刚走了盯着珠珠的小的,这又来了个老的。
不成不成,一万个不成,她又道:“我这辈子许是没有孩子了,珠珠就是我的女儿。”
明华怔忪,什么叫许是没有孩子了?她刚想多问一句,珠珠抱着刚摘的花来了,身后还跟着腰间以下湿漉漉的萧宴。
明华笑得扶腰,冲着萧宴淬了一句:“该、该。”
珠珠献宝似的见莲花送给秦绾宁:“珠珠给、珠珠给。”
借花献佛。
萧宴眼中的光更为亮了些,方才他告诉珠珠,最大最好看的花就该给阿娘。
珠珠虽小,脑子很灵活,拿到手就给了秦绾宁。
就当是他送秦绾宁的。
这时,楚王也来了。楚王并非一人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位姑娘。
姑娘穿着莲花百褶裙,裙摆的荷叶随着脚步而轻轻摆动,就像是湖面上吹来一阵风,微微摇曳。裙摆微动,就显得腰肢纤细,她穿的衣裳领口开得很低,一眼去看,雪白莹润。
楚王走来后,同几人打了招呼,过了片刻,先帝第五子齐王萧深也来了,第六子萧固被封为吴王,但岁数太小,不适合来往,汉王就没有邀请,特地送了一份礼过去,免得秦太妃多想。
众人来齐后,汉王与汉王妃坐在一席,秦绾宁本想同明华一席,未曾想她抱着珠珠不放手,她不好去和楚王挤,自己就想单纯坐一席。
萧宴这时走来,坐在她身侧,她皱眉:“陛下是天子,应当独坐一席才是。”
萧宴却道:“兄弟情深,凌王这是不喜朕?”
当着其他‘兄弟’的面,她敢说不喜吗?
秦绾宁忍气吞声,偏偏萧宴将腿伸了过来,她不想靠得那么近,索性拿脚踩了他的脚背,低声道:“陛下可知廉耻?”
“朕知。”萧宴压低声音,眉眼染着许多不见的明媚,余光瞥见她娇艳的面容,心底隐隐多了些欢喜。
失去后才懂更加珍惜。
他知,但是他不动。秦绾宁侧开身子,与他稍稍保持距离,又悄悄拿了酒杯放在凳子上,“谁碰倒了,谁就爬出去。”
“骄纵。”萧宴说了一句,“爬出去,太难看了,不如谁碰到了,谁给另外一人端茶倒水七天。”
“不,我只希望与你远一些。”秦绾宁不假思索就拒绝了,不管谁输了,未来七天都会绑在一起。
“你可以想想,朕的御案上摆着许多文案,你就不敢兴趣?比如朝臣如何看待两位国公爷斗殴?再比如凌王近日在哪里存身?再或者魏莱与侯德义在府上做些什么呢?”萧宴慢条斯理地抬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秦绾宁迟疑下来,“你在各府放置了探子?”
“绾绾,朕能刀不见血般坐在这个皇位上,背后付出很多努力。并非是靠着先帝得来的,你或许觉得放置探子窥探朝臣的想法是很不耻的行为,但人心隔肚皮,你不知道对方背地里做些什么。这是自保的行为。”
“陛下想多了,我没有觉得可耻。不如你输了,就借我些暗探,你赢了,我给你做七日的宫娥。”秦绾宁陡然换了话。
萧宴能放置暗探,那么凌王也应该这么做了,但是凌王没有告诉她。
“你若赢了,朕将各府的暗探都给你,怎么样?”萧宴大方道。
秦绾宁眸色颤了颤,檀口微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萧宴对她就这么相信?
“你就这么信我?”
“我对绾绾,深信不疑,这就是你递来的茶,我会没有疑惑的就喝下。”
果酒芬芳,萧宴饮了几口后,鼻尖的香气更加浓郁,他看向秦绾宁。对方也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多了些平和,不再是那么抵触,这一眼多着一种勾人的味道,让萧宴一种想要品尝的味道。
酒与秦绾宁,后者更为浓烈。
萧宴唇畔多了一抹浅笑,浅浅淡淡,随着对视的时间边长,笑意更深。
他的笑带着温度,不再锋锐而张扬,更不再霸道而蛮狠,徐徐地,变成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