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知道了,舅父先回吧。”明华懒得和国舅再理论,道理也说不通。
国舅心有不甘,还想再说话,明华站起身直接赶客,“送国舅出府。”
国舅被直接赶出了长公主府门。
他劝说无果,又让人去中宫递话。
皇后闻话后也笑了,“太后的事找本宫也无甚用处,陛下不高兴,本宫这个皇后也不敢去管问。再者秦绾宁回来了,本宫的麻烦在这里。”
让她去管太后,笑话。国舅是忘了太后是怎么刁难她的。
就因为她不得皇帝的喜欢,每回见面都会阴阳怪气地说几句,后来直接就无视她的存在将岳灵珊召进来。
幸亏皇帝不是个好色,不然她这皇后就要成了废后。
太后不爱宫里的这些时日里,她日子过得很舒服,既然如此,太后就不要回来了。
“告诉国舅,本宫不敢做违逆陛下心意的事情。”
想让她做出头鸟,痴人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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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密密集集的雪花落在秦府的瓦片上,掩盖住了原本的颜色。
秦府一直都很干净,明华一直暗地里让人来打扫,稍微修缮下,就可以搬进出去住人。
门口摆着炭火,小小少年秦玉章一脚迈了过去,接着是珠珠,她迈不过去,秦玉章就抱着她再跨了一次。
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油纸伞上,秦绾宁抖了抖伞面上的雪,将伞递给秋潭,自己提着裙摆,慢慢地跨了火盆。
珠珠觉得有意思,扯着秦玉章的手还要再跨,秦玉章没有答应,反抱着她往府里走。
秦绾宁站在府门的门槛前,最后一步,她就可以回秦家了。
她抬眸望着府里的景,脚被黏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动路了。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汉王裹着大氅从里面跳了下来,小厮递给他一把伞,他接过,回身去接汉王妃。
父亲二人走上台阶,秦绾宁回眸转身,雪花落在修长的眼睫上,轻轻眨了眨,双眸雪亮。
“我们来看看。”汉王语气晦涩,秦府门前人不多,长姐明华改嫁了,不好再过来,他便过来撑撑场面。
秦绾宁感激一笑,提起裙摆,右脚先迈过门槛,整个身子站在了秦府内。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这并非是一座空宅子,而是她的家。
哪怕破旧不堪,也曾是她父母兄长居住过的家。
汉王夫妻也跟着进府,跟在秦绾宁身后,今日秦府府门大开,不久后,高铭带着人来了。
内侍将陛下亲笔写的“胡国公府”的匾额挂了起来,旋即自己领着圣旨入府。
高铭去了祠堂,里面放置了秦公夫妻的灵位。
阴森的氛围让众人都跟着提了一口气,就连珠珠都跟着不敢笑了,秦玉章走在前面,走到灵位前,跪地叩首。
“祖父,玉章回来了。”
多么简单的七字,小小少年俊美清秀,叩首起身,看着父亲秦霄的灵位也笑了笑,“父亲,母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秦绾宁站在原地不动,甚至都没有去磕头的想法,她望着父亲的灵位,一直不明白父亲明知五府约定在而坚持将他嫁给凌王。
秦玉章叩首,珠珠有样学样,跪在他身边喊:“父亲,珠珠回来了……”
严肃的氛围里掺杂了几分温馨,秦玉章皱眉,“你应该喊舅舅。”
“舅舅……”珠珠跟着喊了一遍,也跟着皱眉:“舅舅不好听,父亲好听。”
汉王忍不住笑了起来,珠珠扭头去看他,一本正经地训他:“不许笑。”
“不笑不笑,婶娘打他。”汉王妃作势捂住汉王的嘴巴。
珠珠哼唧两声,又跪坐好。
秦绾宁始终没有过去叩拜,这时高铭走了进来,将圣旨递给她:“陛下说不用宣读了,小公子袭爵,您回秦府,玉碟上将您除名了。您与凌王原本就没有成亲,婚事自然不作数,但福宁郡主依旧在凌王名下。”
秦绾宁没有接圣旨,高铭笑意渐渐僵住,语气低了下来,“秦姑娘,您与凌王都没有拜堂,福宁郡主实在不能放在您的名下。”
女子最重名声,未婚哪里来的女儿。
秦玉章听后咬紧了牙关,“玉章代姑母来领旨。”
高铭转身,将圣旨双手奉至秦玉章面前,笑道:“小国公爷。”
秦玉章没有说话,接过旨意就奉在了祠堂里,与他父亲的灵位摆在了一起。
他看向秦绾宁:“姑姑。”
秦绾宁神色漠然,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她转身看了圣旨一言,走在蒲团上跪下,依礼叩首。
汉王捂着自己的眼睛,“王妃,我的眼睛总是在跳。”
汉王妃睨他:“那是你总盯着漂亮姑娘看,闭上眼就不跳了。”
“不对,我一直都在看你的。”汉王不服气。
汉王妃不说话了,眼神警告他切莫再要多话。
秦府复起,不如往日热闹,尤其今日只有汉王一家来了。秦绾宁让人备了宴留汉王夫妻用饭,外间的雪落了有三指厚,纷纷扬扬,今日想来是不会停了。
树枝上挂满了雪,有些凝结了晶莹的冰柱子,珠珠待不住,在院落里打转,秦玉章撑着伞跟着她后面。
汉王妃看在眼里羡慕,“兄长有爱,小妹贪玩,这么一对孩子,真让人羡慕。”
“汉王妃也能心想事成的。”秦绾宁也看向庭院里的两人,假以时日,若是凌王来要人,她该如何面对?
汉王妃似乎看中了她的心思,出口安慰道:“你待珠珠如亲生,必有好报的。”
“珠珠是个好孩子。”秦绾宁不信什么好报,谁有权力谁才会有好报的。
汉王妃的目光一直跟着玩雪的两人,汉王剥了柑橘给她吃,一面剥一面说道:“珠珠有趣,秦玉章就免了,活脱脱第二个陛下,那张脸吓也吓得死人。”
“陛下也成的。”汉王妃吃了一瓣橘子,甜得眯住眼睛。
汉王登时不说话了,他都不做陛下,他的儿子怎么做陛下。
午膳清淡,夫妻二人随意吃了两口就离开了,秦绾宁目送两人至府门口,忽而见到对面角落里站着一人。
青年抱着剑,目光灼灼,她下意识走了过去,青年肩膀上落了厚厚的雪,“你怎么在这里?”
“秦姑娘,我想、我想留在秦府给你做护卫。”李世北冻得唇角发紫,眼睛却很有神,双手抱着剑。
案子判下来,四府被夺去侯爵,并非降罪下一代,殷石安也成了庶民,带着妻儿母亲离开金陵城。魏莱是主谋,满门都被斩了。侯德义饮毒自尽了,侯家三个姑娘都已经出嫁了,罪不及出嫁女。
李世北在金陵城内游走两日,最后来到秦府门前,站了一日。
“我知你好意,可你曾是高门子弟,你不觉得委屈吗?”秦绾宁下意识拧了眉梢,她没有怀疑李世北用心,但人言可畏,将来李世北会受不住。
李世北摇首:“不委屈,李家也曾是平民百姓。”
秦绾宁沉默,面前的青年冻得鬓角都凝了雪柱,乌黑的头发成了白发,但骨子里毅力让他没有吭一声。
“好,你留下,去留随意。”她软了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魏莱那么恶毒。
李世北跟着秦绾宁入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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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复爵后,宫里来了许多赏赐,从大的摆设到小儿玩意都有,摆满了庭院。
得赏赐后,秦府就陆陆续续接到许多邀请游玩的帖子,秋潭气不过,将帖子全都砸了。
看书的秦绾宁看了一眼,“你气甚?金陵城内惯来如此,这才是什么,以后见得更多,那你岂不是得气死。”
秋潭气得脸色发红,又认命地将帖子捡了起来,道:“那日除了汉王以外都没人来,今日可倒好,送了这么多帖子来。”
“恩,你誊写一下,我今晚看看,到时再掂量去不去赴宴。”秦绾宁平静很多,凝着窗外的雪,快要化了。
今年都下了两场雪了,凌王也该回京了。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凌王在忙些什么,倘若养兵,萧宴肯定会察觉,而朝堂上相安无事,可见并非是她想的这样。
不养兵,他又会在忙什么?
这几年来她试探过凌王,可对方从来不说,凌王和萧宴不同。萧宴虽偏执,对她几无隐瞒,他向来坦荡,而凌王恰好相反。
凌王走遍四方,交友多,却也更加神秘。
秋潭办事愈发快了,片刻间就誊写好了,递给秦绾宁,“奴看了下,都是些小门户。”
一下子夺了四家爵位,且都是些重臣,高门大户都在观望,不敢随意出声,近日都待在府里。迫不及待表态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秦绾宁看了一眼,就没在意了,反是外间的婢女拿着书信走来,“姑娘,长公主府来信了。”
“秋潭看看。”秦绾宁道。
秋潭接过书信,大致看了一眼,说道:“殿下的意思是要与朱大人和离,陛下不肯同意。”
“阿嫂偏执了。”秦绾宁叹气,朱府也是好人家,朱策又是陛下近臣,比起哥哥秦霄也不差,“秋潭,让人套车,去公主府。”
劝一劝,也是好的。
到了长公主府门前,长史开门来迎,“秦姑娘来了。”
“嗯,殿下在何处?”秦绾宁扶着婢女的手下车,又多问了一句:“驸马可曾回来过?”
“驸马今日在府里,与公主闹得不大愉快。”长史悄悄说了一句。
秦绾宁又问长史:“太后可有话传回来?”
“未曾。”长史回答。
“我晓得了。”秦绾宁点点头,随着婢女往后院走去。
今日天冷得厉害,她穿着厚实的大氅,处处结冰,要过年了,冷也让人感觉出几分喜气。
明华坐在屋里剪窗花,见秦绾宁来了,唤她近前,“你怎么来了?”
“阿嫂一定要和离吗?”秦绾宁开门见山。
“我和朱策无甚感情,不如和离的好。”明华并无悲伤,提及和离的事情也很平静。
秦绾宁望着明华剪出的窗花,忽而看到一对小人。小人手牵着手,感情很好,她看得出神,明华高兴道:“这是你兄长。”
“阿嫂,你已再嫁过人了,再回秦家、怕、怕是不好。”秦绾宁语气艰难,大周并没有陈国的风俗,但改嫁的女子想要再回夫家,外间的名声依旧不好听。
明华抬眸,眸内漾着水泽,“无妨,我一人在公主府就成。胡国公府有事,我都会出面。”
“阿嫂。”秦绾宁陡然提高了声音,“你才二十几岁,守一辈子很辛苦的,哥哥希望你开心。”
“为他守着,我才开心。”明华坚持,怜惜般抚摸一对小人,唇角扬起笑,“没有那么多想法,寻常女子也该守着,我是公主,才得了改嫁不被人骂的机会,但朱策有心爱的姑娘,我与他貌合神离,何必牵在一起。”
“再说。”她顿住,凝着秦绾宁巴掌大的小脸,“陛下心中有你,之前那么对不起你,如今也晓得错了,你不回头看看吗?”
“为何要回头呢?我准备出家了。”秦绾宁玩笑一句,语气也跟前轻松下来。哪里有那么多可以回头的事情来做,萧宴是天子,注定心有百姓,可那些事情做了就做了,不会因知错了而消失。
明华不信她的话:“又在说笑了,作何出家呢。”
“你若和离,我就出家去。”秦绾宁笑了,趁机缠着阿嫂,“你给我剪一个,牵着珠珠的就成。”
“成,你等等。”明华取了一张红纸,右手拿过剪子,一面剪一面夸自己:“我的手艺可是多年的,那时你哥哥不信,同我比,最后输得不肯说话了。”
莹白的手按着红色的纸,剪刀下慢慢显出人的轮廓,先是大人,再是小孩子。
秦绾宁珍惜地收藏起来,“我先回府了,你自己想想,不要冲动。”
出了后院,迎面走来一玄袍人,她脚步一顿,对方站在萧索的院子里,丰神俊秀。
“你也来了。”萧宴惊讶,很快又笑了。
“你也来劝阿嫂的?”秦绾宁怔忪。
“不,要过年了,我想让长姐去接太后归京。”萧宴不隐瞒,太后离开的时日也不少了,他没有时间,如今只能让明华代去。
秦绾宁颔首,退后两步,让出眼前的路,意思是你先走。
萧宴无动于衷,反而朝她走了一步,“我送你回国公府。”
“不必了,陛下还有要紧的事情。”秦绾宁避开他的视线,心中敲着鼓,忽而闻到一阵疏冷的香气,她扬首,望进了他眼中的深渊。
萧宴伸手,指腹擦过她面上,“有只飞虫。”
“冬日里哪来的飞虫。”秦绾宁伸手推开,自己径直迈出一步,也不管萧宴是什么态度。
萧宴不肯错过这个机会,脚步不停地跟了上去,“秦绾宁,朕知道错了,你原谅朕。”
去你大爷的知道错了!秦绾宁提着裙摆就小跑着出府,一路奔跑,到了府门前大口喘息,萧宴快她一步,长腿一迈,拦住她的去路,坚持道:“朕送你。”
秦绾宁大口喘着粗气,两颊泛着红晕,像是朝霞的光晕,檀口一开一合,“陛下可知狗皮膏药?”
“知道。”萧宴装糊涂,见她喘得难受,忙拍了拍她的肩背,“跑什么跑,朕又不会吃了你。送你罢了。”
秦绾宁站起身,避开他的触碰,“陛下好生悠闲。”
萧宴继续装傻,“朕来办事的。”
秦绾宁直接出府,也不坐马车,就徒步走着。萧宴紧随其后,同她并肩在一起,也不顾行人的目光。
走出长公主的地界,秦绾宁忽而开口:“陛下,驸马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