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午时在知月茶馆吃过葱油拌面的那位食客,甫一回家就念想起了那碗面的味道,因此晚饭都是颇有些恹恹的只吃了几口,便和自家娘子说着要和哥们吃茶去,旋即马不停蹄的跑进了知月茶馆。
而小秦老板这晚饭,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兄弟,不瞒你说,小秦老板这手艺真是一绝!”男人又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送入口中,满脸享受,“你吃上就知道了,那真是……啧啧啧。”
林万福被说的更有兴致了,心想我倒要看看,一个开茶馆的小丫头,做饭能有多少能耐?
然而直到秦知月将他的饭菜端上来时,他才知道原来神仙真的存在!
首先上来的是汤汁饱满、肥瘦相间、大小均匀、色泽吸人的红烧肉。
林万福咽了咽口水夹起了一块,只见红烧肉随着他筷子夹起来的动作微微一颤,晶莹剔透的肥肉顺着纹路流下一缕金黄色的汤汁,仔细看过去,还能看到瘦肉因煸油而煎出来的胡焦外皮,单看这卖相,就能让人口水直流!
可卖相再好,味道不正宗也是徒劳,于是林万福夹起一筷头红烧肉,想看看这小老板的手艺是否如其他食客说的那般好。
然这肉一入口,可真是将林万福给惊到了。
入口顺滑、肥而不腻、酥而不烂、甜而不沾、浓而不咸,汤汁充分的进入肉内,一口下去尽是满足,简直……绝品!
他并不是正儿八经的老饕,但这些年为学业四处奔波,也是尝过各地美食的,红烧肉这道菜看似做起来简单,实则做好极难。
先是肉质的选择,这位小老板可是一点都不藏假,但看品相便知,这可是西市最上品的五花肉了!再看这炒糖、炖料、烀肉的手法,每个十年八载可都拿不出手!如此好肉配好手艺,这一份色泽饱满的红烧肉,只卖十五个铜钱,值!
林万福只一口下去,便瞬间被这道红烧肉给圈粉了,心道世间美味不过如此,红烧肉配白米饭,干了这一大份,他觉得自己赶考都能中榜眼!
秦知月此时正好端着素拍黄瓜和绿豆汤出来,看到林万福吃的急促,连忙笑道:“客官慢些,您的菜齐了。”
林万福点了点头,心道自己刚才太过草率,要两份红烧肉好了,如今吃了这般美味的肉菜,其他的根本就不入眼了,何况是人人皆会做的素拍黄瓜?
但他总归没说出来,想着肉吃多了总归会腻,就当吃点黄花解腻了,于是一筷子黄瓜进口,他又一次被震惊了。
他就想问,这位小秦老板的手,还是手吗?
为什么明明如此普通的素拍黄瓜,也能让她做出惊为天人的味道?为什么!?
黄瓜似乎是一直放在井水中凉镇的,配合着浓郁的蒜汁,每一块都如此爽口、透凉、清脆!不开玩笑的说,这一口素拍黄瓜进肚,所有的油腻与烦闷都能烟消云散!
有了素拍黄瓜的教训,林万福可就不敢懈怠那盛在白瓷碗中的绿豆汤了。
瓷勺碰撞瓷碗发出叮当的脆响,被熬炖软烂的绿豆芯子崩开,随着瓷勺的动作跳着旋转舞,属于绿豆的清香便毫无障碍的钻进了他的鼻尖,在这盛夏夜晚肆意的绽放着属于它的光芒。
一口进胃,舒畅难言。
林万福所有的焦虑不安、忧愁烦恼,都在这一顿晚饭中烟消云散,之前他觉得吃饱饭不想事属实窝囊,如今看来,若是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美食,即便饱食终日又当如何啊!
“各位客官,晚饭点要过了,我这还能做一份干煸菜豆,可有人要吗?”秦知月从后厨探出头,有些尴尬的道,“毕竟一会我还有事出门……”
林万福立刻神情抖擞,什么干煸豆角?他还没吃过呢!于是连忙起身:“小秦老板,我要了!”
秦知月笑着应声,正要钻回后厨打算开始炒菜的时候,一旁吃完饭摸着圆润肚子的食客开口问:“小秦老板,明儿早准备什么啊?”
林万福立刻竖起耳朵。
“豆腐脑、胡麻饼!”秦知月掰着手指头,“怕镇中有林南人,还做了甜的豆腐脑哦!”
林万福:自己和娘就是林南人!在这凌河县极少吃到正宗的甜豆腐脑,明早必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边关厨娘(五)
次日一早,秦知月给李翠云上了药后便挎着菜篮子直奔东市,早间的市集食材最新、最嫩,自然人也是多的,若是去晚了可就只剩下些残枝烂叶了,她自然要紧着些。
如今又正值酷夏,市集人潮拥挤多待不得,秦知月便买了一斤上好的面粉、两大块猪板油、几根芥菜,再来一包黑芝麻,早上的采购就算是完成,连忙就回知月茶馆了。
黄豆昨晚就泡上了,她这里又没有研磨的工具,因此早间便紧着拿去豆腐坊让人家帮忙收拾,她便在后厨内开始炼猪油、和面,准备做胡麻饼。
做胡麻饼,必不可少的就是以猪油为要点的油酥了。
猪板油选用的事油厚色白无杂质的,温水洗净切成薄片,而后凉水下锅大火烧开,后慢慢拉动风箱转中小火,待到瞧见猪板油的颜色成焦黄色、水也几近烧干的时候,捞出肉渣、装罐封存,如此猪油便是炼好了。
接着将面粉和少许猪油合成油酥,其余面粉与水、少许白糖合成光滑面团,将面团分成多份、仔细擀开,然后在每个剂子中放入分好的油酥包起来,继续均匀的擀开,如此反复待到每个剂子都成了光滑的面饼,再均匀的抹上一层加了盐的蛋清、撒上刚刚炒得半熟的黑芝麻,胡麻饼的半成品就搞定了。
添柴起火,锅热以大勺扫一圈刚炼好的猪油,然后将擀好的面饼均匀摊进热锅,滋啦滋啦的声音在后厨响起,属于胡麻饼的香味便肆无忌惮的闯了出来,待到两面都烙到金黄的时候,外酥里嫩、多姿多味的胡麻饼就可以出锅了。
秦知月怕饼放久了会不酥,因此只先烙了一锅尝尝味道,正好此时豆腐坊的小工将研磨好的豆浆送了过来,一进后厨闻到香味便走不动道了,惹得她哭笑不得,连忙拿了一个胡麻饼先叫人家尝了尝味道。
小工笑着接过,生怕烫手还是用袖子拿着的,吹了吹热气后一口咬下去,顿时被这酥脆的胡麻饼给惊艳到了。
什么叫外酥里嫩?什么叫唇齿留香?这就是啊!
他能吃出来这饼里独数猪油的香气,但却一点都不腻人,反而却叫他尝到一股子鲜香气息来,这是加了少许的白糖吗?小工又咬了一大口细细品尝,果然是尝到了点点甜味,这种虚无缥缈的甜味,合着挑动舌苔的淡淡咸味,简直……太香了!
还有这外层金灿灿的酥皮,点缀着黑色的芝麻,醇香浓厚不说,就连看着都赏心悦目起来,这小老板,手艺真是绝了啊!
小工吃的香,一时间都忘了坊内老板的嘱咐,直到秦知月将三个铜钱递到他手中,这才回过神来还要回坊交差去呢!
“小老板您这手艺太好了,我觉得和鹤鸣居的大厨都不相上下呢,嘿嘿。”小工吃的一脸满足,收好铜钱擦了擦嘴,然后才弱弱的问了一句,“这一张饼,多少铜钱啊?”
秦知月适才在小工吃饼的时候,就已经将豆浆过了两遍筛,此刻正将豆浆倒进热锅中呢,听他说话便回头笑道:“劳烦您将这些豆浆给我送来,这饼就不要钱了。”
小工连忙道谢,这才美滋滋的拿着桶回豆腐坊去了。
而此时也正值晨起之时了,街道上人声渐渐四起,车水马龙之感也缓缓清晰,早点时间已到,想必是要来食客了。
她这般猜测,正好刚刚点了卤水,前厅就传来了声音:“小秦老板,早点可好了?”
秦知月腾不开手,只能扯着嗓子回道:“可能还需要个一刻钟左右,客官要什么?今晨有胡麻饼和豆花供应~”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昨儿晚上在知月茶馆吃了晚饭的林万福。
昨夜回家时,老母亲正在点灯熬油的给他缝补上京赶考的衣裳,一想到老母亲是背井离乡随他奔波赶考,又想到晚间独自吃的极品美味,他这鼻子一酸,登时觉得自己忒不是个东西了。所以连连一早将老母亲也带到了茶馆,想着一定要让老母亲也尝尝小老板的手艺,吃一吃她的甜豆花,望老母亲能感受到家乡的滋味,也好能如他一般慰藉心中的难过。
“福儿啊,这地吃饭,是不是得贵啊……”林万福的母亲徐英一见到这样吃饭的店面就发憷,打心眼里觉着这地界吃饭就是吃人骨头,“要不然咱回家,娘也能给你做……”
徐英这话一出,林万福这眼泪嘎达可就止不住了,正要说咱不差吃这一顿的时候,秦知月却翩翩从后厨走出来了。
“婶子您放心,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黑店。”秦知月笑的温柔,将两张胡麻饼两份豆花摆上了桌,“这两份,也就一个铜钱罢了。”
林万福错愕,徐英却是惊喜:“果真?”
“您放心。”秦知月抬头给林万福打了个眼色,旋即低下头继续道,“听婶子的口音似是林南人,这两份豆花我给您调的都是甜口,不够可以找我再加,不喜欢味道也可以找我再换。”
徐英笑着拍了拍秦知月的手道好好好,然后连忙拉着林万福落了座,心道这小老板确实和善,这两份早点,就算放在林南可也是要四个铜钱嘞!
林万福虽说心中有些羞愧,但见老母亲如此开心,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想着有时间再将铜钱偷偷送过来就好了,于是便跟着老母亲落了座,准备开始品尝早点。
他自然是相信小老板的手艺的,一口胡麻饼一口甜豆花,吃的是心中舒畅、胃内满足,在止不住称赞秦知月的手艺时,也在忐忑的默默等着老母亲的评价。
徐英是个土生土长的林南人,打小吃的便是甜豆花,直至几年前照顾着儿子上京赶考入了北境,这才知道原来北境人吃的竟是咸豆花!然她的口味早已经养成习惯,哪怕儿子说咸豆花味道也是一绝,她也始终无法接受,却又吃不到正宗的甜豆花,自己偏偏还不会做,便一直觉着心中空落落的,好似离故乡渐渐也远了一般。
此时的她看着面前的这碗甜豆花,白嫩嫩的表面铺了一层鲜艳粘稠的红色糖浆水,上缀着几粒干净的葡萄干,好似还撒了一些红薯碎,单看模样,和记忆中故乡甜豆花的样子,可是有些参差的。
这味道……不知如何?
她见儿子已经吃的正香,又见小姑娘这般关照,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拿起瓷勺轻轻剜了一块送进嘴中细细品尝起来。
而只这一口,她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第6章 边关厨娘(六)
徐英没想到,这一口香甜嫩滑的豆花入口,她竟吃出了和家乡一样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是用的何种手法将豆花被熬煮的如此鲜嫩爽弹,而红糖浆水的味道也极其纯正,合着豆花一口下去,甜而不腻、顺滑香浓!就连刚开始她看着颇有些突兀的红薯碎,此刻也起到了增强香味的作用,而也正是因为这点红薯碎,才让这碗甜豆花,更像家乡的味道了。
徐英刚开始只是默默品尝着,惊叹之余也止不住思念起了故乡,慢慢的,眼泪疙瘩就控制不住的淌了下来。
“儿啊……”徐英一碗甜豆花下肚,然后拍了拍同样有些泪眼模糊的林万福,声音哽咽,“你一定,一定要功成名就啊!到时候,咱们娘俩回家……”
林万福抿着唇握紧了老母亲的手,然后重重的点了头。
人生或有遗憾和不舍皆是常情,没有谁比谁高尚几份,也自然不会有人去嘲笑低语谁的眼泪疙瘩不值钱,因此在这小小茶馆中席坐一方小天地、品尝一碗家乡饭,能纾解缓和心中不悦,便是最好的解脱了。
或许,也将是林万福赶考路上,最有利的强心剂了。
因早间客潮忽而来袭,后厨属实有些忙不过来,秦知月自然也没有时间去看徐英母子的情况,直到后来早食时间已过,她开始收拾前厅桌椅的时候,才瞧见徐英母子吃饭位置的饭碗下,压了六个铜钱。
她神情微微一怔,而后掂着手中的六个铜钱,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淡淡笑意。
知月茶馆每日都会有些小插曲的存在,秦知月只是将这些都看做人生百态,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因此只是稍稍感慨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忙活着收拾前厅和后厨了。
因为今日是要去县衙处理和秦家断绝事宜的,秦知月就没有购置午饭和晚饭的食材,也早早的就和其他食客说了明日才能正常开张,因此收拾的倒也利落,巳时刚至,她便锁好门挎着小篮子回暂住的驿馆了。
彼时李翠云正穿好衣裳,坐在驿馆的床榻上等着秦知月,见她推门进来,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旋即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含着氤氲,可怜的不成样子。
“娘,要说什么?”秦知月将小篮子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油纸包裹着的还热乎的胡麻饼,递给了李翠云,“是……心中发慌?”
李翠云接过饼,微微低头不言语。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女儿说,她怕真的和秦究那边断了关系后,自己和女儿会被外人所诟病;也怕女儿往后的生活不如意;更怕那个疯魔一样的男人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可同样,她也怕若是不离开这个家,她和女儿会更不好过。
她李翠云只是一个幼时被拐,中年被卖,如今被婆家控制辱骂的可怜女人,她这么多年都受过来了,再怎样都是无所谓的,可女儿还小,若……
“娘,没事的。”秦知月握住李翠云的手,“等和那一家子割断关系,我们就走,离开这里。”
“离……离开这里?”李翠云愣住。
秦知月同李翠云一起坐到床榻上,用年纪轻轻的外表说出了极其老成的话:“娘,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手艺也只是皮毛而已,我还要去学、去探索、去领略各地美食,去丰富阅历和增长厨艺,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一个小镇里,我想领着您,走的更远。”
“我不是说凌河县这里不好,我只是想会的更多一些。”她顿了顿,“况且,娘不想找到自己原来的家庭吗?”
这句话瞬间点到了李翠云的内心,秦知月只见她的瞳孔微微震了震,随即手心一紧,李翠云含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好,娘陪你。”
未时将至,大约算起来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秦知月和李翠云坐着驴车赶到了距离小镇十多公里的凌河县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