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污蔑,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霍普斯金就像被激怒的公鸡一样,从脖子到脸全都胀红了。
“原来您知道这是污蔑啊,”克莉斯道:“那么通过指控判定一个人就是女巫,同时在她的身上查找瘢痕的行为难道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下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呼声了:“说得好!”
“快结束审判!”就见台上一个教士站了起来,道:“不要落入魔鬼的圈套!”
第2章 逃跑吧
即使博尼菲的女领主被重新投入仓库改造的监狱之中,而且被取消了晚饭,霍普斯金的怒火仍然没有得到消除,他愤怒地砸着桌子,胡桃木这样坚硬的材质看起来也难以承受他的怒火。
“应该让这该死的女巫下地狱!”他咒骂道:“让她烈火焚身!让她被绞死、被淹死、被马拖死,让她在上帝的雷霆之怒中,四分五裂!”
其他的教士也露出同样的神色,在他们巡行欧洲大陆的这么多年里,今天这样的事情也是头一回,其他的女巫在他们义正辞严的审判中,无一不是垂头丧气、惊恐绝望,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有的试图狡辩,但最后都屈服在上帝的光辉下。
然而没想到在博尼菲这块蛮荒之地,居然有人试图反抗神权,在大庭广众之下,魔鬼利用她的喉舌,让他们尽失颜面,甚至还蛊惑了不知道真相的百姓。
“原谅他们是羔羊,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就听霍普斯金道:“上帝需要我们指引他们,所以我们必须和魔鬼斗争,并且必须打败魔鬼。”
教士们都点点头,重新振奋神色,不过有一个人却咂摸了一下今天的审判,道:“说实话,这么多年审判了不知道多少个女巫,今天这一个,才像是真正的女巫。”
他的话立刻引来霍普斯金劈头盖脸的怒斥:“该死的,你这是在质疑我们的工作吗?!”
不过等他发泄了自己怒火之后,也承认道:“这个女人非常难以对付,她狡猾、善辩、但最重要的是,她有恃无恐!她是个贵族!”
法官不得不说话了:“事实上,贵族之中也有人迷信巫术,和魔鬼签订契约,这的确让人惊讶,虽然我很希望她能认罪,但程序上必须要依从世俗权力规定的,严刑拷打不能施加于贵族的明文——”
即使教会的权力大到没边,甚至可以废黜国王,但欧洲大陆依然不是政教合一的国家,教皇是不能插手王国或者任何地区的税收、财赋甚至军权的。
事实上法官是国王胡夫派来的人,胡夫国王是个精明且很有手腕的国王,当然,他也热衷于狩猎女巫,有人说是因为国王出生在女巫气息浓厚的乡村中,从小耳闻目染,但法官知道并非如此。
国王恨不能杀死所有被怀疑为女巫的人,但博尼菲的克莉斯不一样,非常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就听霍普斯金不满道。
法官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他很快就自圆其说:“她是贵族,她的父亲是国王的兄弟,这还不够吗?她可是第一个被指控为女巫的贵族,而且是贱民告发,如果她被判刑,从你们的角度看不出什么,但从世俗的角度,就如同贱民用一块石头砸死了贵族,这是以下犯上、十恶不赦的大罪!这个案子如果不能圆满解决,就是在鼓励贱民告发贵族,今天是伯爵的女儿,明天就有可能是国王,你是在挑起神权和世俗权力的纷争吗?请问欧尼塞主教知道你的胡作非为吗?教皇陛下知道你的判决吗?”
这话十分严重,霍普斯金不由得脸色一白,其他教士也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难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难道就因为她身上流淌着王室的血脉,”很快霍普斯金道:“我们就不能审判她?她的驱壳高贵没错,但现在她的灵魂已经被恶魔所占有,以上帝之名,我们不能放过她!”
法官这次选择了退让:“……除非你们能证明她确定无疑就是女巫,我说过,她不能受刑,你们不能逼供。”
“就让教会指引我们,给我们方向,”就见霍普斯金举起那本书,像爱抚珍宝一样抚摸着书页镶金的边角:“《女巫之锤》有三百二十七条鉴别女巫的方法,我会选择两条去验证,如果她通过明天的验证,那她就可以恢复名誉,如果她不能通过,那她确信无疑就是女巫,如果你还顾虑她的身份,那我就写信给欧尼塞主教,他会和你的国王好好谈谈,我记得国王是可以剥夺贵族身份的,当这个女人失去了贵族身份,她就和贱民无异了!”
霍普斯金志得意满地将一片枯叶夹入了书中,这一幕落在了一旁默默无语的书写员的眼中,他的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
另一边的仓库中。
克莉斯以为这个仓库就她一个,但实际上就在刚才,她才注意到最偏远的角落里其实还有个人。
这个人蜷缩在干草堆里,一动不动,持续了几个小时,克莉斯之前根本没有注意到,直到刚才她翻了个身,露出痛苦的呻·吟。
是一个满脸皱纹、身躯伛偻的老女人,她头发干枯,腿脚不便,好不容易自己翻身起来,就像是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似的,又一动不动了。
克莉斯认为她也是个被迫害的‘女巫’,“……需要帮忙吗?”
“水,水。”就听这老女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来人啊,”克莉斯就冲着门口大叫道:“来人!”
很快大门被推开,蒙面守卫不耐烦地走了进来:“老实一点!女巫!”
“我们需要水,有人快要渴死了,”克莉斯道:“请给我们一点水,看在上帝的份上。”
然而这守卫似乎对她没有任何怜悯:“主教大人说了,今晚你不会得到食物和水,因为你对着主教说出了亵渎之词,不过你既然是个女巫,你可以向你的魔鬼主人祈求,看他会不会给你提供食物和水。”
克莉斯抑制住怒火:“可以不给我水,但这个女人快要渴死了,能给她一点水吗?”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就见书写员走了进来,看起来他听到了克莉斯的请求,因为他的手里端着一碗从井里舀的水。
“希瑟姆,”就听守卫不满道:“她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对敌人手软!”
这个叫希瑟姆的书写员却道:“我知道,但她们必须留着命以待审判。你先出去吧,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说着他从马甲口袋中掏出袖珍本圣经,做了个祷告的架势:“主教让我最后一次来感化她。”
这守卫哼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这两个罪大恶极的女巫还可能被‘感化’,于是他摇着头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仓库里只剩下老女人咕嘟咕嘟喝水的声音。但很快希瑟姆蹲了下来,小心翼翼拨开了荆棘隔墙,低声道:“克莉斯小姐?”
克莉斯立刻意识到这个举动的不同寻常,她眨了眨眼睛:“你认识我?”
希瑟姆点点头,在头顶天仓泄露下来的一点点光线中,他的一张脸上仿佛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不安。
“……很多年前,在彭巴博的一条乡间小路上,您救过一个老女人,就像今天这样,”就听他激动道:“给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水喝,并且给她一块面包和十个银盾。”
克莉斯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她通过观察希瑟姆的神情,认为这段故事对他来说是很深刻的回忆:“好像有这件事,那个女人……”
“她就是我的母亲,”希瑟姆眼中泛起泪花,还有感激:“她被我酗酒的父亲赶出家门,几乎冻饿而死,在危难时刻是您救了她,不久之后我就找到了她,离开了彭巴博。”
克莉斯道:“如果有人向我求助,我必然施以援手,我不会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挣扎呼救而无动于衷的,你的母亲现在怎么样?”
“她去年去世了,不过在我带她离开彭巴博之后,她度过了人生中平静而满足的一段时光,”希瑟姆道:“她最后的心愿就是让我找到您,克莉斯小姐,报答您的恩情。”
他说着咽了口唾沫,脸色更加苍白了,但很快就下定决心道:“今晚,今晚我会找机会引开守卫,放您离开。”
克莉斯的心咚咚跳了起来,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线生机,明显那群教士明天就打算审判她:“这么做可行吗?他们会知道是你干的。”
“我就说是魔鬼迷惑了我,”希瑟姆的头脑远比那群教士清醒些:“既然他们总是在女人身上寻找魔鬼的影子的话,就让这影子显现一次。”
就在克莉斯紧张思索这个计划的时候,就听身旁这老女人开了口,即使有水的润泽,她的声音也依旧嘶哑又难听,“跑不了的。”
“什么?”克莉斯问道。
“往哪儿跑呢?这方圆四千英亩的土地上的人民,都见过您的模样,即使没有,”这老妇人道:“一张画像也可以锁定您,克莉斯小姐。教士们擅长悬赏追捕女巫,金额可以高达400个金盾,在这样的诱惑下,孩子可以背叛父母,仆人可以背叛主人,穷人可以背叛一切。”
她费劲地咳了两声,“何况您被通缉之后,只能隐匿行迹,四处奔逃,躲躲藏藏,也许连乞丐都不如,一个金尊玉贵的伯爵之女,如何能忍受这样的苦难?看这面前的荆棘之墙,跨越一次已经让您娇嫩的脚趾流血了,而您逃亡路上的每一步,都会踩在这样的荆棘之上。”
克莉斯承认她说的对,自己并不具备野外生存的技能,在这样落后的时代,也许一个浅浅的外伤就可以要了她的命,何况她面临的不仅仅是密林的深不可测,还有人们的警惕和搜查,还有盘桓在她头顶上的神权的深深恶意。
“你说得对,”克莉斯道:“我不能逃。”
希瑟姆急切道:“今晚是最后的机会,明天主教就会审判您的,他不会对您动刑,但他会验证您就是女巫,而且不会给您像今天这样任何一个辩驳的机会,我来的时候甚至听到霍普斯金的手下在吩咐刽子手人,让他把自己的斧头磨得亮一点,因为明天会砍掉一个贵族的头颅!”
克莉斯抬起头来,她的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告诉我他预备怎么验证我,就像今天那个可怜的女人遭受的那样,脱光了检查吗?”
“不,事实上那只是其中一条……”就听希瑟姆道:“他已经从书中选好了明天对您的验证方法!”
第3章 女巫之锤
书写员希瑟姆所说的书,那本克莉斯亲眼目睹的出现在审判中、厚厚的、类似法典一般的书籍,就是教会编纂出来的鉴别女巫的神圣书籍《女巫之锤》。
书中详细描写了女巫的危害,女巫是如何诞生在欧洲大陆,如何和魔鬼缔结契约,如何从魔鬼那里获得力量,如何驾驶着飞天扫帚参与黑弥撒的。
她们被视作基督之敌,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是死亡的代言人,所有的基督徒必定誓死与她们斗争到底,但女巫拥有黑魔法,她们千变万化掩人耳目,她们躲在黑暗中观察并嘲笑人们的愚钝,她们必须通过特定的方法才能测试出来。
刚开始这本书只有薄薄的几页纸张,主要是记录一种银针测试法,普通的女人被针扎之后,会感到疼痛,这是正常的反应,但女巫据说不会,女巫被针扎之后,她们麻木不仁,没有反应,或者反应迟钝——这是‘女巫装出来的反应,她们想要装作和正常人一样’。
于是神职人员会随时随地携带银针,甚至在大街上冲上去就给自己认为的‘女巫’来上一针。
但后来教会认为这种办法已经被女巫所熟知,并且易于混淆,所以他们开始增加测试和鉴别方法,于是《女巫之锤》到后来增加到三百二十七项条款,只要符合其中的两条到三条,她就可以被判定为女巫,然后投以火刑。
克莉斯脸色一白,她并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验证身份,如果是那种愚蠢的,被绑起来扔进河里,沉下去就清白无罪的话——
没错,人都会沉下去,但还没等证明清白,你就会被淹死了,因为前提是你‘手脚都被绑住’。
“我知道,”谁知希瑟姆呐呐道:“我知道他选了哪两条。”
因为他看到了霍普斯金主教翻书的一幕。
等他将这两条方法说出来,他惊讶地看到本该陷入恐惧的克莉斯小姐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并且露出思索的神情:“希瑟姆?”
“克莉斯小姐?”希瑟姆道。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听她用镇定的语气道:“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
对女巫的审判是一件让霍普斯金分外兴奋并且找到职业荣誉感的一件事。看着大量的女巫在他威严的指斥下面如死灰,在烈火熊熊中尖叫着化为灰烬,霍普斯金都感觉自己距离天父的国度又进了一步。
‘上帝给了加百列宝剑,因为他知道爱与和平不能解决这世上的一切。’
霍普斯金默念着来自《圣经》的教导,这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今天又要行使天父给予他的权力了,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基督之敌比以前更为狡猾、阴险,难以对付。
他坐在了审判席上。
这一次来观看的人更多了,似乎昨天的消息传得很快,在开席的前一刻,甚至还有气喘吁吁三五成群的人们跑步而来,很快蒙面守卫设置的警戒线就被他们轻松超越了,偌大的打谷场甚至连磨盘上都挤上去了六个人。
哦不,七个,一个四岁的孩子踩着壮小伙子的肩膀,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最高位置。
“安静,”就见一个黑袍教士试图让鼎沸的人群安静些:“都安静!”
“他们安静不下来,他们迫不及待要见到基督的敌人,”就听霍普斯金面无表情道:“那就把克莉斯带上来,今天我不会叫她的姓氏,因为她即将会被王室除去高贵的姓氏!”
克莉斯被带了上来,她和昨天那个可怜的女人相比,只是形容憔悴了一些,但衣衫完好无损,而且她的内衣是细腻洁白的棉布,而外面的裙子的材质则是丝绸,甚至她还有一双柔软的小牛皮靴子,而她的仆人艾玛只有一双高帮的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