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当初就住在密林里, 躲避教会的迫害,这个林中女人, 大概就是她的缩影。
而马恩的妻子就是那些个曾经得到过她的帮助,最后却因为恐惧或者是教会的悬赏, 而选择出卖克莱尔的女人们。
“看起来法官和管家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故事,虽然说不上离奇, 却也符合今晚的气氛。”蒲柏懒洋洋地开了口, 她修长的指节敲了敲圆桌, 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那我也勉为其难地贡献一个吧。”
“我认为法官和管家的故事不相伯仲, ”康斯坦丁就道:“希望蒲柏小姐的故事能更胜一筹。”
蒲柏看了他一眼, 笑容增大——康斯坦丁为她的这一霎笑容感到惊艳, 甚至完全忘了之前她在身份上的嘲讽,然而实际上克莉斯知道这并非一个善意的笑容, 是蒲柏在刻意模仿康斯坦丁的弧形嘴巴, 在某一刻克莉斯觉得蒲柏简直坏的透顶,因为她模仿地更像一只青蛙, 也许在她的眼中康斯坦丁就是那只多嘴的青蛙。
“在欧洲大陆的许多角落,都有女巫的故事流传,人们相信自己目睹了女巫,亲自品尝了她们的魔力。”蒲柏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起伏, 尽管法官和管家相继开口,但等到蒲柏讲故事的这一霎,所有人才意识到她的声音才是最符合今晚变幻莫测的氛围的:“但他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形单影只的女巫,是庞大的女巫群体中的一员。他们并没有见过成群结队的女巫,没有见过女巫们的狂欢和秘密集会。我这个故事就叫做,女巫集会。”
在彭巴博这个乡下地方,有个叫卡奥斯的小伙子,他天性机灵,富有智慧。
‘彭巴博’这个词让克莉斯微微一怔,有些晃神。
卡奥斯的父亲是个勤勤恳恳的农夫,他的哥哥也是勤勤恳恳的农夫,所以按道理他也该是个勤勤恳恳的农夫,但他总是不愿意劳动,他喜欢含着黑麦麦秆翘着二郎腿坐在草垛里,当人们问起的时候,他总是回答:“将来我是要做宰相的人,我的智慧一定是辅佐国王的,而不是用来给庄稼除杂草的!”
大部分的人们都嗤笑他白日做梦,连卡奥斯的母亲也这么笑话他:“卡奥斯,你要怎么做宰相呢?”
“但也没有人教一个国王怎么做国王啊。”卡奥斯聪明地偷换了概念。
“好吧,卡奥斯,没有人说的过你,”他的母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过你不能什么都不干,如果你不愿意种庄稼,那么拿起扫帚扫地也行。”
“好的妈妈,”卡奥斯道:“但是我没有找到扫帚。”
卡奥斯的母亲这才想起来:“扫帚被人借走了,昨天晚上有个年轻的女人敲门,向我借扫帚,我就将扫帚给了她。”
但卡奥斯的母亲也不认识这个女人:“……看起来是个全新的面孔。”
他们正说着话,却听到敲门的声音,居然又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并且来历也是借扫帚。
“能将您的扫帚借给我吗?”这个女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她站在门口,家里的狗不安地冲着她吠叫:“我可以送上一点酬劳。”
卡奥斯的母亲贪图这一点钱币,决意将家里另一把扫帚给她,但卡奥斯却认为这并非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在取扫把的时候,聪明的卡奥斯在扫把上撒了一把胡椒粉。
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她带着扫帚转身离开了卡奥斯的家。而卡奥斯在安抚了母亲之后,便决意去跟踪这个女人。他带上了家里的一条看门犬,猎犬一路凭借对气味的敏感,为卡奥斯指明了方向。
卡奥斯穿过了树林,越过了小溪,在傍晚的时候他来到了一片古老的墓地,阴森的气氛让小狗恐惧不前,卡奥斯悄悄放走了它,并且隐藏在大树的背后,偷窥着眼前的一切。
坟墓的中间投下了巨大的影子,透过枝丫卡奥斯看到天空中飞下来两个人——两个穿着尖尖的黑色斗篷,骑着扫帚自由掠过天空的人,她们降落在了这里。
“姐妹,”其中一个女人笑道:“看来我们来早了。”
两个女人有说有笑,开始了等待,很快便从天空中又纷纷落下了无数道身影,她们都穿着同样的斗篷,具有同样的身份——女巫。
没有人发现隐藏的卡奥斯,女巫们迫不及待开始自己的集会,她们点燃蜡烛,牵着一头早就捆束在这里的黑山羊,让黑山羊践踏十字架,她们焚烧《圣经》,摔碎圣杯,用这种方式献祭。
最让人瞩目的是,她们跪在地上,朝拜一座石像,这座石像是个女人的模样,而女巫称呼她为‘母神’,似乎这样的朝拜之后,她们可以从‘母神’这里,获得更充沛的魔力。
当献祭结束之后,一个女巫站在中央,“姐妹,不要忘记我们今天的目的,我们因何而来,是要完成一件大事的。”
女巫们点头,看起来达成了一致,她们默念咒语,使坟墓破开,从中飞出来一具枯骨。就听她们道:“仇敌的鲜血,仆人的献祭,让躯体在火中重生……”
卡奥斯目睹了这惊悚的一幕,这具枯骨似乎在咒语中逐渐成型,逐渐覆盖了血肉,每个女巫开始在这具身体上注入魔力:
“我愿意贡献一双有如宝石的眼睛,”她们之中最美的女巫施法道:“让她顾盼生辉,具有颠倒众生的资质。”
“我愿意贡献一张玫瑰花般的嘴唇,”另一个女巫道:“让国王在她的唇齿下言听计从。”
“我愿意贡献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每个与会的女巫都贡献了一份礼物,而这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躯体得到了馈赠,变得有如鲜花一样美丽动人。
这具躯体走下祭坛,女巫们向她欢呼,为自己的亲手创造出这样一份杰作而深感满意。
“姐妹们。”这具躯体似乎拥有了生命力,她甚至能开口说话,举动无异于常人。但卡奥斯却看得清楚明白,她没有灵魂,有的只是机械地回答,是这群女巫创造出来的玩具。
“你的名字叫安娜,致敬我们最伟大的先行者苏克珊耶娜。”女巫们告诉她:“你将像她一样得到国王的垂青,得到他的宠爱,得到他的一切。他将自愿将王国奉上,我们将携手将这个王国献祭给母神。”
女巫们割下黑山羊的羊角,施了魔法:“你必须随身携带这枚羊角,才可以保持我们施加在你身上的法力,每个月月末的一天,羊角会失去法力,必须要一枚新的羊角,到时候我们会来到你的身边,重新为你施法。”
女巫们变出美丽的丝绸裙子,给安娜穿在了身上。她们带着安娜离开了这个地方,朝着都城方向飞去。
卡奥斯目睹了这一切,亲眼看到了一次女巫集会,而且侥幸并没有被发现。他已经熟知了女巫的计划,他必须挺身而出,阻止这个计划。
“于是,他立刻出发,跋山涉水,来到了都城。”蒲柏的讲述有如山泉水,一会儿奔腾冲出山涧,一会儿却又变成了涓涓细流,让人欲罢不能:“当他来到都城的时候,就听说国王最近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他深深为这个女人所倾倒,并且已经求娶了这个女人为王后。”
见过新王后的人无一不认为,这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没有女人的容貌能够如此动人,如同天上的日月星辰。而国王对新王后的宠爱也无所不用其极,哪怕她开口要在王国修建庙宇,耗费巨大,国王也丝毫没有犹豫,全都答应了。
卡奥斯知道这个新王后便是女巫们亲手拼凑出来的杰作,她们意图颠覆王国,将整座城市献祭给那个所谓的邪神——
他决定要告诉国王真相。然而他并不能指着新王后说,这就是女巫!他不能。
卡奥斯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他决定旁敲侧击地提醒国王注意到这位新王后的异常,他混到了外地来的客商的队伍中,自称会玩偶戏法,很快就得到了国王的召唤,令他在自己和王后面前表演戏法,以讨王后的欢心。
卡奥斯带着自己的玩偶来到了国王面前,他表演了一套提线木偶剧,逗得国王和王公贵族哈哈大笑,但新王后却没有笑。
“哦darling,”国王感叹道:“如果连这么精彩的玩偶戏都不能让你高兴,那要如何才能博你一笑呢?”
“正如陛下您所说,我的戏法让所有人都发笑,”卡奥斯接道:“但王后是个例外。”
“为什么她不笑呢?”国王问道。
“因为她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卡奥斯道:“就像这提线木偶一样,背后有人操纵,她才表现得如同一个正常人。”
国王并没有醒悟,他对新王后正是迷恋的时候,他认为王后的举止安静是良好教养的提现,沉默寡言是性格沉稳的原因。
卡奥斯的劝诫没有收到效果,但他被留在了王宫,继续凭借手艺登台表演。这也给了他机会,让他锲而不舍地继续揭露真相。
他知道新王后有一个心爱的黑山羊角,被做成了装饰品,挂在腰间,寸步不离,离开了这个山羊角,魔力就会失效,而新王后就会变成一具枯骨。
卡奥斯原本想要凭借一己之力,盗取这个黑山羊角,但很快他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因为王后对这个山羊角很看重,连贴身侍女都无法触摸。
但卡奥斯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他知道黑山羊角蕴含的魔力会在月末消失,这时候女巫们会来到王宫,更换一只新的黑山羊角,重新注入魔力。
于是卡奥斯来到宫廷豢养的羊群中间,牵走了里面唯一一只黑山羊,而将其中一只白色的山羊,涂成了黑色。
月末的那一天,果然女巫们来到了王宫,她们当然不是骑着显眼的飞天扫帚来的,她们涂脂抹粉,装扮一新,看起来就像是贵族一般,她们以新王后亲戚的身份莅临王宫并得到了国王的款待。
女巫们换了装束,来到了宫廷,因为新王后的原因,贵族们争相奉承讨好她们,认为她们将是宫廷的新贵,而她们也的确饮酒放纵,恣意挥霍,搅得整个宫廷乌烟瘴气。
她们甚至可以对国王呼来换取,支使他割下一头黑山羊的羊角。
国王为了讨好她们,纡尊降贵,跳进了羊圈中,在一番和‘黑山羊’的搏斗之后,成功地割下了羊角,然而这勇猛的角斗依然无法让他的王后开怀。
女巫们哈哈大笑,尽情放纵,不过美酒也没有灌醉她们的神志,她们依然记得在黑山羊角上施法,并且交给了王后佩戴。
但她们并不知道所谓的‘黑山羊’其实是一只白山羊,这让她们的法术失去了作用。
第二天早上国王醒来,却发出了惊悚的叫声,因为他看到本该睡在他身旁的、年轻美丽的妻子,却变成了一具充满腐臭味道的枯骨,这让他陷入了惊慌和恐惧中。
整个宫廷被惊动了,包括喝醉了酒的女巫们——她们闻讯而来,很快意识到山羊角出现了问题,没有发挥出本该具有的作用。
但她们善于欺骗,善于蛊惑,她们用巧妙的语言安抚住了受到惊吓的国王,并且告诉他这只是一个玩笑,王后觉得宫廷太过寂寞,所以才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亲爱的国王陛下,”女巫们道:“王后现在一定躲在宫廷的某个角落,看着我们不知所措,陷入惊慌,我猜昨晚上一定是您惹恼了她,让她决意报复一下您,于是在您熟睡之后,王后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裹在了这具尸体身上。”
国王相信了她们的话,并且急于寻找王后。
“不要担心,国王陛下,”女巫们保证道:“王后一定会在今晚之前重新回到王宫,伴随在您的身边的。”
她们将这具尸骨带出了王宫,聪明的卡奥斯立刻跟着她们,就见她们将尸骨带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重新施法,让尸骨变回了美人的躯体。
“我们的法力只能维持一个月,如果我们稍稍迟到,或者中间出现什么变故,如同今天一样,”女巫们道:“那么人们就会发现安娜的异状,发现她只不过是我们从坟墓里挑选出来的傀儡。”
“我们必须从母神那里获取更多的力量,”她们一致决定:“我们需要重回彭巴博,进行献祭。”
卡奥斯听地清清楚楚,他意识到之前他在彭巴博的墓地旁所见到的那具石像,就是这群女巫的力量之源,那个位置他十分清楚,了如指掌——因为他在那里留下了标记。
卡奥斯决定要彻底摧毁那个地方,摧毁女巫们的力量之源,他带领着国王忠诚的骑士——这些骑士相信他的话,并且忠诚地保卫国王,来到了彭巴博,找到了石像,捣毁了这块具有魔力的石像。
“……这就结束了?”兰蒂拧了一下眉头,看起来不可置信。
“女巫们失去力量,不能再兴风作浪,很快被收捕一空,”蒲柏道:“国王奖赏卡奥斯的聪明,任命他为宰相,不错的结局不是吗?”
“可这也,太仓促了些。”康斯坦丁抗议道:“我还以为你会详细地讲述卡奥斯是怎么费劲千辛万苦,跟这群女巫斗智斗勇,最后终于灭了她们的老巢呢!”
居然一句话就带过了,似乎让众人都不太满意。
克莉斯终于开口:“我似乎注意到,这个故事有两个与众不同。第一个,好像故事并没有出现教士,前两个故事或多或少都有教会的影子,有来自上帝的指引。”
然而蒲柏的故事里,是国王的骑士摧毁了女巫的老巢。
谁知克莱尔道:“从现实中来看,收捕女巫的决定虽然是教会下达的,但执行是各地的世俗政权所执行,我认为这个故事似乎有一点映射。”
上一任教皇封了诏书,让各个领地的领主和国王在11月11日一同打开,并且立刻执行收捕女巫的决定。
“还有就是,”克莉斯点了点头,“在这个故事里,女巫不是撒旦的使徒,她们服侍的对象,似乎另有其人。”
这个让克莱尔无法回答,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蒲柏:“……母神是哪个神灵?”
“我认为除上帝之外的神灵,可以统称为邪神。”蒲柏撇了撇嘴。
“可她们祭拜的是女性雕像,”克莱尔追问道:“这个母神是怎么给她们带来力量的?”
“在通往马灵的路上,人们看到国王胡夫的雕像,也会不由自主地倾倒,”蒲柏避重就轻道:“祈求庇护,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