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200个人的方针多了一个小小的尾巴,然而队伍变得出乎意料地有趣起来,比如当女骑士们又在叽叽喳喳谈论女人们的事情的时候,伦姆不再是孤单一人,总算有个人陪他一同望天了。
再比如当女骑士们换上露出大腿的裤袜的时候,卡拉汉就会试图表现出一个骑士的定力,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有发红的耳尖才会暴露出他真实的心绪,当然他绝不会承认就是了。
然而让克莉斯惊讶的是,卡拉汉对着她不感冒,却对蒲柏这个同样是女人的人表露出了兴趣和仰慕,明明蒲柏没有表现出任何特质,甚至对着他不假辞色,但卡拉汉就像那头叫法克的猎犬一样,总是愿意翕动着鼻子凑上去。
这头猎犬如今改换了主人了,克莉斯没有养成他非洗皮奶酪不吃的恶习,所以在两个工作日的恹恹不食之后,法克总算知道没有人再像之前一样迁就它了,于是现在它成为了一个会讨好克莉斯的猎犬——用它逐渐长出来的锋利爪牙,从城堡之外的密林中叼回来野兔讨好克莉斯的猎犬。
克莉斯认为它终于有点猎犬本该有的样子了。
晚上的时候,法克照旧匍匐在克莉斯的脚下,看着它的主人和侍女们做无聊的消遣。
蒲柏似乎也厌烦了弹珠游戏,甚至扑克牌——在克莉斯将自己如何和侍女劳拉打暗号的秘密告诉了她之后,她就对这些游戏嗤之以鼻了。
“不如我们换个游戏,”就听她道:“也许可以增添一些新的乐趣。”
然而她提出的游戏方式也没什么新意,她要求进行一个快问快答的游戏,而且保证做出的回答都是真话。
“总是你来问我,这可不公平,”克莉斯道:“我要求你也接受我的提问,并且做出真实回答。”
蒲柏看起来充满笑意,“看起来亲爱的克莉斯小姐作为领主,将自己的强势贯彻在任何地方,任何角落——不容拒绝。”
“的确如此,”克莉斯也一笑:“不过我给你优先提问的权力。”
“好吧,听起来我似乎有些主动权了,然而实际上这只是个诱人的鱼饵……”蒲柏似乎败下阵来,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言归正传,自从我来城堡就听闻了一个消息,亲爱的领主大人失去了记忆,但据我观察并非如此,我认为您只是陷入了记忆的沼泽,您没有打算深刻挖掘一下您的这片沼泽吗?”
克莉斯叹了口气:“沼泽中大概有个陷尸鬼,堂而皇之将我的记忆拖进去,而且不打算归还了。有时候我能感觉到这些记忆的存在,而且对我残余着影响……但更多的时候,我需要提醒、需要备忘。”
蒲柏的嘴角似乎又出现了一丝嘲讽,克莉斯甚至能感到她在嘲讽什么,一个能掌控全部领地却无法掌控自己记忆的人,说的就是克莉斯。
“那现在轮到我了,”克莉斯托起下巴,凝视着蒲柏美丽的容颜:“其实我很想知道,你的美貌是继承了谁的……我偏向是你的母亲,拥有如此美丽容貌的女人,是否流传了广泛的名声?又怎会一直籍籍无名?”
“这是三个问题,亲爱的克莉斯小姐,您不仅强势还很贪婪,”蒲柏却对这个提问没有什么特殊反应,甚至她的回答没有任何感情,或者语气的偏向:“事实上容貌对我来说一直亟欲摒弃的东西,我一直不认为我的父母给我遗传了一样好东西,我对他们的馈赠敬谢不敏。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不久之后就死去了,我没有见过她,我唯一知道的是,她是个普通的女人,葬在普通的地方。”
克莉斯垂下了眼睛,但她不会表现出这种怀疑,但蒲柏的嘲讽之色却加大了力度,让克莉斯终于忍不住道:“我没觉得我们的问答有什么值得嘲讽的地方。”
“我认为我们的问题具有相当的关联性,”蒲柏道:“沼泽中确实有个陷尸鬼将你的记忆拖了进去,让你陷入了一种无所适从中,你本该从你的记忆中寻找答案,但你选择另辟他途。”
克莉斯皱起了眉头,然而这一刻蒲柏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继续我们的问答吧,克莉斯。”
蒲柏的第二个问题接踵而至,她看起来停顿了一下,才道:“你有一些敌人,克莉斯,看得出来,密林的刺杀刺激到了你,让你像个刺猬一样,被迫穿起厚厚的铠甲防御。你训练侍女,组建骑士团,一群女人组成的骑士团……”
她似乎笑了:“你想依靠着200,不,201个侍女对抗教会吗?”
在克莉斯看来,蒲柏的问题虽然尖刻,充满了嘲讽,但未尝不是一针见血。
“我未尝不知道教会是怎样一种庞然大物,”克莉斯冷静道:“知道在他们眼中,别说一个芝麻大小领地的领主,就算大国的国王,如果违逆了他们的意思,也会化为齑粉,在什么圣殿骑士或者暗夜骑士的双重攻击之下……但人家都来杀我了,却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一条砧板上的鲶鱼,任由宰杀,那我可做不到。当然我也可以选择做一个软弱的女人,屈服在教会的脚下,震慑于他们的威严,哭哭啼啼表达对他们的服从,想来也能满足他们的虚荣,让他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但我也做不到。”
“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很弱小,但我会积蓄力量,”克莉斯道:“我知道自己的呼声很微弱,但我锲而不舍地登高呼喊,总有人会听到,也会从沉睡中醒来。”
“所以你下定决心抵抗教会了,是吗,克莉斯?”蒲柏的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细微的光芒,但克莉斯却捕捉到了这种光芒——她忽然想起在密林的那天晚上,似乎从他们头上倾泻下来的光纤,薄的如同针尖。
“抵抗?我不喜欢这个词,虽然的确如此,是他们单方面对我的压迫,”克莉斯道:“但我更偏向于‘反抗’这个词,这样会显出一种主动来,意思就是,我没有坐以待毙,如果可能的话,我甚至还乐意挑衅他们。”
“你打算做第二个普修米尼吗?”蒲柏的表情大概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大傻子,“也许再过个四五十年,你这样锲而不舍下去,有可能追赶上他,要知道普修米尼的王国曾是欧洲最强大的王国之一,但教会给你这么多时间吗?”
“除非他们宣布我是叛逆,继暗夜骑士之后,派遣名声昭著的圣殿骑士团来博尼菲剿灭我,”克莉斯哼了一声:“就像他们曾经对普修米尼做的那一样,但我也会像普修米尼一样,反抗到底,至死方休。”
面对克莉斯难得一见的庄严宣誓,蒲柏更是嗤之以鼻,她的鼻孔里喷出一声带着轻蔑意味的嘲笑,“……教皇的宫殿里可能会出现一个女奴隶。”
“那我们可以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假设,或者说,想象,”谁知克莉斯反而乐了起来:“比如说,我绝不肯像普修米尼那样展现自己的谦卑和服从,我会想方设法将洗脚水倒在教皇盛满美酒的水晶杯中,或者在他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竖立一些大头针,让他习惯于享受的肥硕屁股狠狠遭受一次荼毒……”
“教皇的屁股应该不肥硕,”蒲柏的嘴角莫名其妙抽动了两下,看上去像是在竭力忍耐什么一样:“您还是停止这样的想象吧,克莉斯。”
克莉斯完全不以为意,“好吧,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多问题加起来才算第二个问题——那我也要如数奉还,现在轮到我提问了,对吗?”
她敲了一下桌子,紧紧盯着对面的蒲柏:“长久以来,我虽然以庇护女性的名义开放博尼菲,让流离失所的女人们在我这里得到保护,但你并非因此而来,你编造的理由完美无瑕,你告知的身份也没有纰漏,但我知道这都是谎言。不如借这个游戏开诚布公,告诉我你来博尼菲的目的何在。”
蒲柏的身体也倾向了前方,看起来她和克莉斯的脸庞只剩下一寸,不,甚至不到一寸的距离了,她的呼吸肆意喷洒在博尼菲领主的脸上,似乎早有预料她一定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样。
“我来博尼菲,确实有个目的,”就听她道:“有人对我做出了预言,说我宿命的敌人,在这里。”
克莉斯着实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不由得露出了困惑之色。
“……什么敌人?”克莉斯等了半晌,却不见蒲柏继续,不由得问道:“还宿命?”
蒲柏轻浮地吹了口气,她对面的克莉斯的头发就受到了波及。克莉斯没有留海,但她的头发并不柔顺,总有碎发不肯盘踞于脑后,并且不被梳拢,这时候就被吹得东倒西歪,露出了女主人光洁的额头了。
克莉斯也不自觉眯了眯眼,但这幅样子似乎愉悦到了蒲柏,让她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了:“的确如此,克莉斯,而且是我知道一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但看起来其中的一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不曾有丝毫察觉——单方面的碾压和屠杀,毫无悬念的结局,完全预料的到,但毫无乐趣。”
“我不明白,”克莉斯对蒲柏的想法完全无法揣测:“看起来你知道你的敌人是谁,但你并没有采取动作?”
“因为我知道结局,我可以暂时看他做一些挣扎,以增添我的娱乐。”蒲柏笑了:“但那个人不一样,现在我来问你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千个猎人瑞里尔正在等待你,克莉斯,拿着弓箭和匕首,要取你的性命,你要怎么做?”
克莉斯完全没想到她最后一个问题居然是这样的,这让她在短暂的吃惊中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克莉斯想不到结局,但她也并不想让蒲柏得逞,于是她道:“那么我将这个问题抛给你,蒲柏,你会怎么做?”
蒲柏已经灵巧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了,闻言她微微侧过头,“我会把这一千个瑞里尔都杀了。”
“毫无道理,”克莉斯气恼地看着这家伙走出房门,“这都什么问题啊。”
大概在很久之后,克莉斯才意识到蒲柏今天的确说了真话,而且是一种真诚到令人发指的话。她站在磨盘前用石子催动阴谋家和反对者的仇恨,俯视他们的野心,笑看城堡的女主人得意洋洋大放狂言——连自己的领地都无法平定的人,却信誓旦旦要和教会一决高下。
当然更久以后,克莉斯意识到即使蒲柏曾经说过没有第三次的提醒——但实际上还是做了提醒,她轻易地将命运的轨迹掀开,并且也十分大方地让克莉斯也欣赏了一下,但克莉斯完全没有意识,也没有察觉。
克莉斯的领地中,最东北的一块土地是红艾比镇,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地方出了个好人艾比,据说怎么的道德高尚之类的,以至于他的墓地甚至成为了母亲教育孩子的神圣基地,但前面加个红,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最有名的一个富户维尔斯家,他家的磨房是红漆的,他这样的作坊有整整五个之多,连成一片,看起来是一道亮眼的风景。
在克莉斯来封地之前,维尔斯家族的日子过得很悠闲,等克莉斯来了之后,他们的日子本来也应该很悠闲,不过没多久就栽了跟头。
克莉斯要统筹耕地和人口,在人口上,维尔斯家族做出了欺瞒,在他的红磨坊中进行手工劳作的人数一共有四十七人,但他们只报上去六个,于是受到了惩罚,老维尔斯被带到了城堡接受高强度的劳动赎罪,小维尔斯是红艾比镇的治安官,领主似乎期待他能够将功折罪,于是他依旧保留治安官的职衔。
现在他正跟在城堡派遣而来的医疗卫生队之后,表达对她们的支持。
第一批女医的任务就是普及简单的卫生常识,在城堡习惯了干净和清洁的侍女们难以忍受回到了肮脏的土地上,十二个年轻姑娘住在小维尔斯特意开辟的红磨坊中,已经开始了她们的工作——
“我觉得我们第一件事应该是净化水源、普及热水,告诉村民们热水才能杀死水中看不见的虫卵,”女人们讨论着:“我听说我们来之前村里的卫生情况更差一些,直到农事官竭尽全力让村民们知道家禽的粪便是养料之后,这些粪便才有了专门的堆放之地,才不会随处就踩上了。”
小维尔斯在旁边听着他并不能听懂的话,看着她们在墙角撒着石灰,在烧开的沸水中投入草药,从一本叫《女巫之锤》的书中获得的那些启蒙,忽然就觉醒了。
“witch……”他低声喃喃道,恐惧和仇恨一闪而过。
不是所有人能明白领主推行的‘净化’是什么意思的,特别是形成根深蒂固思想的人们,疑惑和排斥出现在了各个村落之中,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蔓延出一种怀疑和拒不合作的态度。
当然也有更甚一步的,平铎镇的土地闲置最大,来到这里耕作的女人们也最多,虽然这些土地早已经被领主以合适的价格买走,但在出卖土地的人眼中,这些女人在耕作他们的土地。
小镇中的无业者、流浪汉、游手好闲之人被统一发配到河床边,捡石头修地基,他们无法反抗领主的命令,但对皮马里这个见风向不对就逃跑的人,就没有不敢说的了。
“嘿,皮马里!”他们远远看到皮马里,就嚷起来:“你也跑不了哪儿去,早晚还是会被抓起来!”
“女人们现在骑在你们的脖子上了,你们难道没有意识到吗?”谁知皮马里却没有像以前一样逃走,而是鬼鬼祟祟地走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女人,已经肆无忌惮地开始大声说话,她们不肯再干家务,她们威胁你们说要去领主的城堡干活!薅羊毛的女工能挣钱,她们想要抛弃你们,去服侍领主!”
“看到了吗,一群外来的女人,居然在耕种你们的土地,将来还会获得这片土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具有煽动性:“一群自称是医生的女人,用羊骨、牡蛎和蟾蜍粉末,撒在每一处屋檐之下!她们不让你祷告圣经,而逼迫你们喝坩埚中炮制出来的、稀奇古怪的草药!我见过那样的草药,那迷惑神志的草药,最后会让你渐渐失去意识,成为女人们的奴隶!”
第54章 女巫大本营
城堡前开阔的空地, 就是骑士们的训练场,她们在这里学习骑士必备的技能,骑马、射箭、击剑、投枪、游泳, 再加上弈棋和吟咏——就是这个时代骑士的‘七技’。
每一项技能克莉斯都专门挑选甚至聘请了专门的老师,比如吟咏,虽然在克莉斯看来这是个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