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有个办法,”谁知劳拉咽了口唾沫,道:“可以杀了他!”
见众人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在酒里下毒……西比尔有颠茄粉末,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去,如果有人追究,就说他自己吃了密林中的毒蘑菇!”
克莉斯重新回到比武场,带着清香扑鼻的蜂蜜酒。作为一种美味的饮品,克莉斯自己也是很喜欢的,特别是它琥珀色的颜色,会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童话故事里巨龙黄澄澄的鳞甲。
“这是城堡自己产出的酒,”克莉斯倒了一杯出来,“我个人认为受冻的酒滋味更佳。”
克莉斯把酒递到了普鲁斯的面前,但后者并没有如她料想一般接过,而是牵动了嘴角,用一种夸张的语气感叹了一下:“很不错,克里里,以前你可从没有这样主动走到过我的身边,我认为现在也不可能,那么是什么让你这么做了呢?”
侍女劳拉禁不住脸色一白。
克莉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酒杯上,那里浮动着一层淡淡的、类似油脂的光泽。
“我猜你准备给我一个惊喜,克里里,”普鲁斯接过酒杯,却也抓住了克莉斯的小臂:“来,坐到我这里来,这杯酒是你对我的祝福,你打算祝福我什么呢?”
克莉斯被拉拽着,坐到了他的身旁,很快她就被熏得一阵反胃,那种熊皮之下弥漫着的味道,比腐臭的干酪还要令人作呕。
“我祝福你在阿基坦的日子过得比马灵快乐。”克莉斯道。
“当然,当然,我在马灵失去快乐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你离开了王宫,”普鲁斯伸手掐住了克莉斯的喉咙,甚至摇晃了一下:“没有了你,我感觉像是失去了很多……现在终于,你又回到了我的掌中,为了庆祝你的回归,这杯酒……应该分你一半。”
克莉斯被迫张开嘴巴,任由酒液倾倒进去,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有如被劈成两瓣的竹子,不由自主发出了剧烈的咳嗽。
“不要浪费好酒,克里里,酒中居然什么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观察了她一会儿的普鲁斯哼了一声,才放开了束缚:“不过完全可以预料的到,你没有这个胆量,你眼看你的侍女被毒死在了你面前,你的反应也是现在这样,快要把肠子吐了出来。”
克莉斯仍旧费劲地咳嗽着,她的拳头紧紧攥在身侧,但心中却暗暗庆幸自己刚才的选择。
不可否认,她对劳拉的建议很心动……
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并非没有那个胆子,而是这并非是个完美的计划,稍微有一点变数,比如现在这样,那死的就是她自己。
她扭过头去,看到普鲁斯已经将剩下的蜂蜜酒都喝完了——他捏在酒杯上的右手缺一个指头,克莉斯从艾玛那里知道,当年他意图偷窥曼涅夫人的容貌,却被曼涅夫人身边的骑士削去了一根指头。
这一件事说明的东西太多了。
曼涅夫人的真实容貌,并未被人广泛所知,她在宫廷里,选择带着面具——兰蒂也说过同样的话,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姨母的容貌,见过她面容的人陷入了长久的怀念中,比如康斯坦丁的父亲,一个是至亲,一个作为挚友和支持者,才得窥她的真容。
甚至普鲁斯这个长期行走在宫廷的人,居然从没有见过她的脸,以至于最后忍不住生起了歹心,也得到了被剁去指头的结局。
也许她的美貌引发过纷争……
也许她不愿人们只记住她的容貌……
不管哪一点,克莉斯始终都没有怀疑过,曼涅夫人是个美人,即使普鲁斯捏着她的脸,发出质疑。
“也许你还记着那个被毒死的侍女对你的恩惠,”普鲁斯道:“你从她身上受益良多,自从她死了之后,舆论偏向了你,国王陛下忽然记起了你是他的侄女,你遭受的攻击被压了下去,你的危机被化解了,不然你根本无法逃脱,你本也应该和你母亲一样,国王给了她体面,没有让她抛头露面被烧死……她自尽了。”
克莉斯等待他再接着说,多说一些关于曼涅夫人的事情,然而他又转变了话题。
“你的侍女里,还有两个最有趣,一个叫艾玛,一个叫玛莎,对不对?”普鲁斯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她们也跟着你来封地了,她们人呢?”
不等克莉斯答话,他便桀桀笑了起来,“艾玛像个护雏的鸟,不肯让你离开她分毫,她长得不好看,我对她没有兴趣……倒是玛莎,是个年轻鲜嫩的躯体,也勇于冲到你前面保护你,她发出这样那样的威胁,但我只盯上了她的胸脯……啊,不出我所料,她适合穿低胸的衣服。”
克莉斯这一霎那却有如雷击。
那个她以为是犹大的侍女,告发出卖她的侍女,也曾经保护过她,并且因此被糟蹋了——
然而一直注视着她的普鲁斯却露出可笑的神色:“现在看起来你居然有点愧疚,什么时候你居然有了良心?当时你可是十分乐意将她推出来面对我的,你为了逃脱我,可什么都做的出来。”
克莉斯茫然地瞪大眼睛。
“你是个女巫,克莉斯多米尼纳西,你是彻彻底底的女巫,”普鲁斯道:“我不是说你偷偷向王后的炼金士询问巫术的事情,我是说你具备一个女巫凶残的心灵。你凶残在心里,比我更凶残,更乐于吃人的血肉。”
耶稣对犹大有恩惠,犹大背叛了他,是犹大的凶残。
但克莉斯对玛莎没有恩惠,甚至还有负于她,那她的背叛……
是理所应当。
“不是我……”克莉斯喃喃道:“是她,是她。”
“你说什么?”普鲁斯似乎想要凑过来聆听:“是谁?当然是你,你被我从彭巴博带回了宫廷,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呢,你在小小的、不会比这里更大的城堡里坐井观天,不止一次地想要见识王宫和外面的世界,因为你似乎得知你是一个大国的公主……我的到来让你得偿所愿,你恨不能快快离开那个破烂的小地方,甚至连你的朋友都不想告别。”
“这就是你的虚荣、虚伪、虚假,”普鲁斯大声嘲笑道:“我看的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这一章更阔怕,接着抱紧我……
第57章 大风大浪
“快, 快!”
红磨房的大门被敲响了,女医们已经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她们借着灯光总结今天的成果, 得到一些令人丧气的反馈。
村民们排斥她们,躲避她们,对她们的到来视若无睹, 对她们的指导拒不合作——女人们的反应要好些,但要更改她们根深蒂固的卫生习惯, 比登天还难。
要知道村民们一天的生活是这么度过的:
早上从梦中醒来,出于惯性开始瘙痒, 胳膊和大腿上通常会爬满蚂蚁、蝇虫跳蚤甚至草蜱子,这是因为从来不洗澡的缘故, 稻草铺就的床下, 就是各色昆虫的大本营。
发泄了对跳蚤的愤恨之后, 村民们会去排泄,当然现在有了专门的挑粪工, 用来给土地施肥, 但以前可不是这样, 出了门随处就是厕所,随处可见污秽之物, 农妇们的裙子从没有一个拖地的, 因为即使再小心,也一定会染上屎。
村民们没有刷牙的概念, 女人们洗脸可能也会被骂一句臭讲究,在饭桌上享用失去水分、硬的跟砖头一样的黑面包,以及从地里□□戏都不洗的蔬菜,吃完以后打打嗝, 加重房间里腐臭的气味,当然从肠道中排泄出来的气体更加销魂。
当然在克莉斯到来之前,城堡的男人女人也差不多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城堡吃的更好,而房间里飞不进各色昆虫而已。
但现在克莉斯的卫生普及在城堡已经发扬光大,侍女们一旦接受了清洁的概念,对疾病的传播有一些模糊的认知之后,就会觉得和以前的自己云泥之别。
以前人们不肯洗澡,除了教会宣扬不洗澡是圣人之外,还有洗澡有可能造成风寒感冒,而这个时代,很容易一场感冒就夺走一条生命。
但她们现在获得了知识,知道洗澡是清洁,感冒是可以预防的。她们现在再看这些村民,不肯接受清洁,不肯看病吃药,生了病会请一个教士用泡了圣水的树枝抽打自己——她们就觉得小姐说的完全正确,人们必须从这种愚昧中醒来。
而她们,就是第一批获得启蒙,并且负责启蒙他人的人。她们是提灯的人,但照亮的不只是一座城堡,而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大海。
“救命啊,救命!”
她们的大门却忽然被敲响了,一群人叫喊着冲了进来,放下了一个看起来脸色青紫,口吐白沫的人,“这个人快死了,快救救他!”
治安官小维尔斯也走了进来,看起来忧心忡忡:“这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有虫子爬进了他的脑壳,搅乱了他的脑子。”
但女医们已经辨别出了病症:“这是吃了有毒的东西!”
毒蘑菇,是密林中难以拒绝的诱惑,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五彩斑斓的蘑菇具有毒性,一不留神将这种蘑菇采摘回来,轻者出现幻觉,重者就会中毒而死。
女医们急忙按照自己的所学开始救人,她们将人翻过身,扼住他的舌根,试图催吐,但毫无效果,病人意识涣散,没有反应。
“熬药,”就听一个女医道:“千金藤、皂荚可以催吐!”
这一下女医们立刻行动起来,坩埚里被投入了几位药材,顿时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这一幕落在小维尔斯的眼中,他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显然这一刻正在他的算计之内,他为此甚至蓄谋了许久。
一碗药灌下去,但这个病人仍然毫无反应,因为送来的太晚了,这个人中毒已深,只听他的肠道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轰鸣,他的瞳孔就像浮出水面的水母一样放大了。
女医们的懊丧和叹气还未发出,就听人群中传出了这样的指责:“毒药,她们给他灌了一碗毒药!她们毒死了他!”
“女巫!”
“我亲眼看到了,女巫以治病救人的名义,毒死了人!”
不等女医们有任何反应,这群人就一拥而上,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绳索和皮鞭,甚至木棍,将这些不知所措的女人绑了起来。
“这下你们露出原型了,女巫!”为首的小维尔斯阴沉着脸走上来,宣告道:“你们必须受到审判,交代来历,杀人偿命!”
村镇中的乱象暂时还未传到城堡来,甚至克莉斯根本没有意识到很快会有一场巨大的骚乱轰然而至,现在她的全部心神都用来应对那个从天而降的阿基坦领主。
“你的这个厨娘大概是你城堡唯一客观的一样物品,克里里,”普鲁斯大啖着汉堡,露出满意的神色,“这不是一般的厨师能做出来的东西,王宫的厨师可以砍头了,因为他宣称凯特莱蒂斯没有胜过他的厨子。”
厨娘塔丽被叫到了他面前,并且要求她当场作答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跟我回阿基坦,或者继续为你的领主服务,”
塔丽毫不犹豫道:“我将留在舍弗勒,哪儿也不去。”
“你最好听完我给你的选择,”普鲁斯龇着牙花笑了一下,“我很喜欢你做的牛肉饼,所以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不肯跟我走,那我只好重新打开你的火炉,将你满身的肥肉穿成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塞进去烤熟,蘸着你调配出来的鳄梨酱,味道应该不错。”
厨娘塔丽的话梗在喉咙里,她的圆脸憋得通红。
“何必如此,我看你只是看中她的厨艺,而非她本人,”克莉斯道:“不如你派十个你王宫中的厨娘过来学艺,等学成了她的技能,也就不需要她去你的公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普鲁斯呵呵道。
克莉斯看着他,这份目光终于让普鲁斯注意到了:“你有什么问题吗,克里里?”
“我有,”克莉斯道:“我想知道为什么是你继承阿基坦国。”
“当它的领主出现继承问题,自然交由国王决定,”普鲁斯道:“国王想让谁继承就让谁继承,我的继承人之位合法、合理,是国王任命,宰相丕平签署的命令,他们一致认为我适合来阿基坦。”
“宰相丕平?”克莉斯道。
“一个矮子,但没人敢直着腰跟他说话,”普鲁斯乜了她一眼:“你不会忘了他吧?”
“我确实……”克莉斯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普鲁斯狭窄的三角眼忽然一亮,他的目光似乎直线穿透了的肩头,落在她的身后。
克莉斯直觉不好,她转过头去,果然蒲柏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城堡里有个令人屏息的不速之客,她甚至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伸手从饭桌上取走了一串葡萄。
“我看到了什么?”刀叉从普鲁斯的手中落下,他看起来完全被蒲柏的容貌所震惊:“一个阿芙女神,从海洋中升起!”
他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的确是个人,而非幻想中的神灵之后,普鲁斯发出了野牛一般的喘气声:“舍弗勒是个神奇的场所,这里除了有凯特莱蒂斯最具有精湛厨艺的厨师,还有一个国中美人,她的容貌仿佛上帝赐予,本该在都城大放光芒,却被埋没在乡下瓦砾之间!”
他甚至指着蒲柏不可置信地询问身边的人:“难道你们都看不到她的容貌吗?难道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
克莉斯脸色已然微微发白,她站起来挡住了蒲柏的身形:“蜂蜜酒让你的眼睛出现了幻觉,并没有什么美人,也许你来阿基坦国,就忘了马灵了,你应该在那里见过更多的美女……”
然而她已经被一把推开,普鲁斯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比水还淡的蜂蜜酒完全不足以腐蚀我的神智,一个美人站在我面前,她比美酒更吸引我的注意。没看到她正在引诱我吗?她是个达芙妮,想要诱我追逐……那么我来了!”
他站了起来,大步朝蒲柏的方向走去,看起来要将美人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