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斯和拜旦缓步走在教堂中央,她提出了一个问题:“您知道蔷薇会吗?”
“蔷薇会?”拜旦道:“我不知道,但我应该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跟我来。”
他带领克莉斯来到了灵柩墓地,这个小教堂中,存放着伟大的工匠、画师的坟墓,他们化为枯骨,存放他们枯骨的是沉重的石雕,还有上面雕刻的文字。
“看看他们集体的墓志铭。”拜旦道。
克莉斯走了过去,一座石像上面刻着:
珍惜你的身体,就像蔷薇珍惜它的根茎。因为那是躯壳,养分需要储存在躯壳中。
珍惜你的头脑,就像蔷薇珍惜它的花瓣。因为那要孕育着文明,令人赏心悦目的创造和文明。
珍惜你的心灵,就像蔷薇珍惜它的花蕾。因为那是最后的果实,会酿成清香的蜂蜜。
你爱你自己,并爱他人,就像蔷薇独自美丽,并有余香赠人。
“知道这是什么吗?”拜旦笑了:“这是当年帕农神庙中,每个女孩成年之时,所要祈祷和记诵的誓词。可爱的女孩会成长为美丽的女人,美丽、芬芳、动人。”
“即使有冰雪迫近了她们,寒霜冻死了她们,”克莉斯忍不住热泪盈眶:“然而她们还有余香赠人。”
克莉斯在这里进行了哀悼,为那些受难的女人,还有那些伟大的工匠和画师,这些人最先没有忘记她们,最先用自己的方式歌颂和提醒人们。
她伸手擦了擦眼睛,走出教堂的光线让她还不能适应——
不过这一下却让她顾不得刺眼的阳光,因为她看到教堂前来了几辆马车,最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是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然而风吹动她的面纱,让她露出了真容。
王后。
安妮王后来了教堂。
克莉斯惊讶了一下,不过她后退一步,立刻隐藏在教堂阴影之中,没有人发现她。
安妮王后面如冰霜,她的身后还有十数个侍卫,他们围绕着她,侍女玛丽似乎拦在她面前,竭力劝说着什么——但安妮王后却在厉声斥责她:“滚开,玛丽!那个女人已经得意忘形到敢于挑衅我了!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下贱的情妇而已!”
苍天啊,王后看样子是来收拾那个国王的情妇的——克莉斯差点忘了,那个情妇正巧住在圣保罗教堂之后。
克莉斯倒吸一口气,这恐怕不是个好事——她记得自己出宫的时候,国王正和教皇一起,估计王后也知道这是个好时机,关键是她居然能打破国王的禁制,轻而易举出宫。
克莉斯看她穿过了教堂,才露出身形来,一群唱诗班的孩子一股脑从教堂冲了出来,他们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正围绕着方尖碑玩耍。
克莉斯招手,让一个可爱的女孩走了过来。
“把手伸开。”克莉斯吩咐道,她在这个女孩的手心拓了一个印章。
博尼菲领主的印章,这枚小巧的印章总是被克莉斯随身携带着,装在小小的腰包里。
“你叫什么名字?”克莉斯问道。
“伊丽莎白。”这女孩道。
“很好,丽兹,”克莉斯摸了摸她的头:“请为我做一件事,丽兹,我给你一个金盾,你用它来搭乘马车,告诉马夫停泊在宫门口,看到那群王宫的守卫之后,你就说你是博尼菲的克莉斯公主派来的,必须要见到国王。如果他不相信,你就摊开你的手掌,把这个标记给他看。”
“你会见到国王的,凯特莱蒂斯的国王陛下,”克莉斯道:“你告诉他一句话,王后去了圣保罗教堂。”
看着小孩子跑跑跳跳地走出了教堂,克莉斯才转身跟上了王后的队伍。
圣保罗教堂之后是一处幽深的别院,看起来十分不惹人注目,然而实际上这里装潢精美,佣人众多,似乎别院的主人是个隐形的富豪贵族一样。
“好一幢金屋藏娇之地,”王后冷冷道,她的目光闪着难以遏制的怒火:“……当年我也只有在新婚的时候,才得到了河畔的一处夏宫,这么多年来那个地方年久失修,我多次请求国王,请他重修一下那个地方,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和拒绝……”
现在国王却可以斥巨资买下圣保罗教堂背后的一大片土地,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建造了这么一处堪比宫殿的爱巢。
被嫉火充斥着心灵的王后闯入了这个地方。
仆人们也有从宫廷出身的——甚至相当一部分,他们是国王的心腹,他们当然认得出王后,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被从天而降的王后惊呆了。
“看到我很惊讶吗?该死的,你们和国王一起欺骗我,”王后脸上挂起狰狞的笑容:“没关系,我会像切萝卜一样切下你们的头,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收拾那个女人。”
仆人们作鸟兽散,毕竟王后的骑士们有备而来,而且很凶猛,克莉斯记得小偷格里高利似乎说过,王后的骑士是角斗场选出来的,他们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很快那个金屋的主人终于显露了身形——
然而这个人克莉斯一见之下,却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她?!!!
第90章 一个赝品
金发美人, 的确十分美丽,至少她青春靓丽,已经胜过容颜逐渐衰老的王后良多。
甚至她已经显怀了, 尖尖的肚子隐藏在宽大的长袍之下,似乎知道这就是她将来的依仗, 女人十分精心地养护着它, 整个人从头到脚, 都显出一种喜悦和得意。
但让王后浑身颤抖的并非她的肚子,而是她的脸。
从梦中她多次惊醒,竭力避免、深怀恐惧、戳破她一切心思的那张脸,给她带来痛苦和绝望,让她一辈子活在阴影中的那张脸、那个人……
曼涅夫人!
不,这不是她,王后忽然清醒了几分,一个赝品,一个替代品!
只有三四分的像,只有面容的轮廓、鼻翼和尖尖的耳朵、白皙的皮肤相似而已,但她明显在模仿,嘴角旁边那颗痣就根本不属于她!
兰蒂!
克莉斯感觉自己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自己那个从城堡逃出来的表妹, 兰蒂。
她来了马灵, 还成为了国王的情妇。
“原来是你这张脸,让他焕发了激情和青春, ”王后发出刺耳的笑声, “并且从一众情妇中脱颖而出,成功得到了他的垂青。”
“王后陛下……”兰蒂似乎意识到她的情况不是很妙,她看起来脸色苍白, 想要寻找依靠,但王后的侍卫已经堵住了门,让她成为被关闭在笼中的金丝雀。
“我早该发现,他宠爱的侍女们,那些跟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女人都有一些特质,”王后自顾自道:“比如尖尖的耳朵,比如上翘的嘴唇,比如修长的脖颈,比如白皙的皮肤,甚至有个将近五十二岁的老寡妇因为穿了一套束着腰带的茶歇裙,也得到了春风一度。因为那个女人喜欢东方的茶叶,督西里亚的大船为她带来东方的茶叶和丝绸,在黄昏时候她习惯独自饮茶,那时候宫廷就弥漫着那种风气,她总是穿着波点的束腰长裙坐在后花园饮茶,这就成了风气……国王一定在那个时刻偷窥着她,他难忘她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也仰望着她,羡慕着她,暗藏嫉妒,因为她深具学识和资质,她美丽、优雅、仁慈、爱人,”王后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没有人不喜欢她,她乐意教授年轻的姑娘们,她称呼她们为可爱的蔷薇,有时候她们会有秘密的集会,指尖在皮肤上跳舞……我也想加入她们,但我听不懂她们的话,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让女人脱离爱情,脱离对男人的依靠……啊,我记不太清楚了,我参加这样的集会,其实是为了每天晚上国王能亲自来接我,为了那短短一刻钟的林荫之路,然而我后来才知道,他询问的并不是我。”
“我想国王所存的是普通的爱恋,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恋,就是普通的、正常的爱恋,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的与众不同,”王后皱着眉头,她似乎有些厌恶,因为她喉咙中不上不下地反复了几次:“帕农神庙中的密涅瓦,是个中性的神,懂吗?她穿着女人的裙子,但脚上所踩,是男人的靴子。女人如果达到她那样的高度,就可以疏忽性别……你不懂吧,我也不懂,这是那个叫奥古斯的祭祀告诉我的,但我思考过很长时间,我认为她对女人表现出了所谓男人该对女人表现出来的情感。”
她身后,侍女玛丽不由自主轻颤起来。
“我以前感到很恶心,让人吞了一条蛇一般的恶心,”王后神色恍惚了一下,但她却自嘲地笑了一声:“但我后来似乎也有一种理解,女人比男人值得爱,因为女人的命运更飘摇,更凄惨,更伤痕累累,这是女人对自己的感受,但我仍深深爱着胡夫,即使他恋着其他女人。”
“但那是个野心胜过一切的男人,小姑娘,”她对着兰蒂,这个称呼让她居高临下,让她有足以蔑视的资本,因她知道更多:“从他求娶我开始,他要争夺王位,我这个大公的女儿,可以为他获得政治利益,为他加重资本,他可以表现出深情款款,锲而不舍,就这样轻而易举俘获我的心,让我以为他对我有些真心……但一切都是为了权力。”
“他上位是得到了支持,得到了援助,可他怎么对待这些人的呢?”王后哈哈一笑:“他酝酿着阴谋,策划着政变,将那些势力一网打尽。他没有心,甚至逼死了他爱的女人,曼涅夫人,我要提她的名字,长久以来我一直以为她的孩子,克莉斯,是她和国王生的……但不是,哈哈,根本不是,弗里曼伯爵,老国王的长子,的的确确是孩子的父亲……”
王后癫狂地笑了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胸膛起伏仿佛正在吹火的风箱。
兰蒂却捂着肚子瑟瑟发抖,她不关心这些宫廷秘史,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落在这个疯女人的手里,看起来一个疯女人什么都做的出来。
“为什么你有孩子,而我没有?”后的脸色忽然一遍,她着魔似的盯住了兰蒂的肚子,严重露出疑惑的神色:“奥古斯说,除非铜铁变成黄金,否则我不可能有孩子,然而铜铁变成黄金了啊,那些炼金师已经为我展示了,铜铁在我的眼前变成了黄金……有的,我有一个孩子,有一天我感觉到了肚子的震动,一个新生命在其中欢欣鼓舞地孕育,那是我的孩子,我和国王的孩子,他降临人世,就是凯特莱蒂斯的王太子,将来继承整个王国……”
“但为什么她们都不欢喜,不高兴?”王后喃喃道:“因为她有个女儿,如果我有了孩子,她的女儿就没有了继承权……所以她端来一碗药,让我喝了,骗我说是安胎药,却让我没了孩子。”
然而有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她,侍女玛丽皱着眉头,“不,这不是真相,王后,这是您一直以来的臆想,你以为她害了您的胎,然而真相是您根本没有怀孕。”
“我怀孕了!孩子在我的肚子里踢我,他在跳舞!”王后大叫道,她的脸色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慈爱,她在高声辩驳。
“那是一种病,没有孕妇可以在四个月之前感到胎儿的震动,”玛丽道:“根本没有孩子,您的腹内积聚了水,那碗草药是为了给你治病的。”
克莉斯听得请清楚楚,原来是这样!
“从此以后您就幻想着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玛丽的眼中闪过叹息:“您归罪于曼涅夫人,认为她不想让您有孩子,您满怀恨意,您想扳倒她……丕平知道您的意思,在炮制了女巫的案子之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她。”
甚至在石室内,王后发出了那样的指证。
“不,这不是真的,”王后歇斯底里地喊叫着,然而从她的眼中露出惊恐和不可置信:“不是真的!”
戳破别人的幻想,就会造成王后这样的崩溃。
“这就是真相,其实您一直知道,但您无法接受自己始终不能怀孕的事实,”玛丽道:“王国需要一个子嗣,但您无法诞育,您的位置受到威胁……这件事成为了一个绝佳的挡箭牌,您让别人以为您曾经有个孩子,但被谋害了,您得到了同情,且被证实了具备生育能力,您解决了您的危机,您让国王感到愧疚,却让死者承受污名。”
王后瑟瑟发抖,这一刻她无法遏制地涌上被揭下真面目的羞惭和恐惧,她良心上残存的痛苦,还有她的获益,让她爆发出夜枭一般的难听笑声。
“正视这一切,欠债是要还的,王后,”兰蒂居然还能鼓起勇气,她看起来不知道是在规劝王后,还是在试图摧毁王后:“您没有儿子,就是上帝对您的惩罚,您应该将这些事情告诉国王,以求获得他的谅解。”
“你这个下贱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导我做什么了,”王后冷冷道:“赫拉为什么被称作天后,因为她的丈夫允许她使用自己的权杖,你以为那个权杖是干什么用的?她杀了多少女人,将她们变成毒蛇和野兽,又残酷迫害宙斯的儿子,而她得到了什么惩罚?”
“她被宙斯倒吊在半空中示众,”就听一个蕴含愤怒的声音响起:“她的双脚上绑了铁砧,没有人敢为她求情。”
兰蒂见到他眼睛一亮,“救我,陛下!”
国王赶到了,他得到了消息,便马不停蹄出宫,抵达了圣保罗教堂之后。
“你的脸丢失了容貌,只有让我厌恶的嫉妒和恶意,”国王冷冷地看着她:“你带着你的骑士包围了这里,似乎要学一学赫拉,扼杀我还未出世的孩子。”
王后哈哈大笑,这一刻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为此她毫无顾忌:“你的孩子,一个私生子吗?哪个国家的律法能允许私生子即位?教皇还在马灵,你以为你的权力能大的过他?”
“如果我将凯特莱蒂斯的一块土地献给他,”谁知国王似乎已经有了想法:“成为他的赋税之地,你说他会不会同意我停妻再娶呢?”
“……所以你真打算抛弃我,”王后的下颌似乎在抽动,她看起来逼近了国王:“将王后之位送给这个女人,来讨好她和她肚子里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