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的伯父为了那个私生子,可以下一些血本,”克莉斯冷冷地注视刚才胡夫站立的地方:“他在用别人的领土做交易,而且看起来还要以他发妻的名誉甚至性命做代价……”
“我得考虑接受这笔交易的后果,”教皇轻描淡写道:“毕竟当年和他有过交易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
“您也知道这件事?”克莉斯微微一愣,扭头看向他。
“听说他是最不受待见的王子,王位本来落不到他的头上,”教皇道:“后来他得到了一些势力的支持,似乎是一群女人……她们帮他坐上了王位,他也给出了许多许诺,但最后他反悔了,觉得这些女人凌驾到了他的头上,于是……”
教皇做了个幅度很小的手势:“流血的政变,克莉斯,你是否注意到,是他先开启了猎巫,因为他处决那群女人,用的是女巫的名义,世人在黑暗中沉沦,不能把一切的罪孽都归在教会的身上。”
克莉斯又一次不由自主地一怔。
因为同样的话,蒲柏也说过。
“世人在黑暗中沉沦,不肯睁眼,不肯悔改,不肯向善,而不能把一切的罪孽都归在教会的身上。”
“克莉斯?”教皇的指头敲击了一下桌子,提醒道:“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阿基坦,”克莉斯回过神来,她立刻道:“陛下,阿基坦是我的领土,我不允许国王用这样的方式将我的领土割出去,请陛下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那我将要失去一片富饶的土地,”教皇笑道:“如果要我拒绝也可以,不过你似乎得有能让我满意的补偿才行。”
“补偿?”克莉斯瞪大眼睛:“什么补偿?”
大法官站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这些天来这个会议室里常常会爆发巨大的争吵,为国王罕见的不能通过对王后的废黜,从宰相到大法官,似乎还有教皇模棱两可的态度,无一不让国王大发脾气、恼怒异常。
“今天你必须为我废黜王后找到法律依据,”国王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然你不能离开这里,我要限制你的自由。”
“毫无依据,我不能凭空创造一个依据出来,”大法官的面容冷静地像雕塑:“这本就是毫无理由和依据的事情。”
“哦,你现在也这么嘴硬,不过我知道你会屈服的,”和丕平不一样,大法官似乎更具备柔和和退缩的本性,国王笃定道:“和当年一样,你也百般推脱,但你最终还是要听我的话。”
提到当年,大法官似乎已经有了准备,“没错,当年我按照您的心意审判了那些女人,无辜的女人,因为我无法背离当初的盟约,当年我们约定消除女人越发肆无忌惮的势力,恢复男性的主导……雄心勃勃的计划,光荣的战绩,光荣?可耻!”
大法官冷冷道:“我不认为那是在恢复男性的主导,我认为那是一场有关权力的杀戮,胡夫,你却能说出这样冠冕堂皇、高大伟岸的理由,然而那就是你下流可耻的权力斗争,那些女人有恩于你,你答应了她们,你反悔了,你还将莫须有的罪归到她们头上。”
“闭嘴!”国王暴跳如雷,他不敢相信这个一项柔顺的大法官居然同他这么说话,指斥他下流无耻,他立刻威胁道:“你的人头该落地了,你居然敢……”
“你居然准备用通奸的罪名废黜陪伴你二十八年的王后,那个女人从未得到你的心,也未得到你的尊重,甚至她将不能生子的痛苦归到她一人身上,允许你四处寻欢,”大法官充满了蔑视:“你没有心,胡夫,你也无所爱,你将别人的真心丢在地上,你自私、利己、贪婪,上帝早都对你有惩罚,你不配得到子嗣。当年你让我们以为你雄心勃勃,会成为伟大的王,但你差的太多。”
“好,好,”国王面不改色地承受了他的职责,却发出令人恐怖的笑声:“你积蓄了不满和怨气,大法官,这样激烈地指责我,为什么?”
“因为看到王后的下场,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曼涅夫人,同样的下场,你逼迫她们,让她们承担罪责,”大法官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却显出一种假惺惺的宽容和仁慈,以遮掩你的无情和虚伪,难道你不明白她当年为什么拒绝你吗?她已经将你看得清清楚楚了,你不值得她爱,我也不值得,我懦弱,畏怯,妥协于强权,只有那个男人,弗里曼伯爵,是个真正的男人,他如果不是早死了,你获得再多的支持也没有用,人们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地拥戴那个男人,王位是他的,你窃据他的宝座十四年了,你终将还给他的孩子。”
如果说蔷薇会和幽灵骑士是教会的敌人,盘踞在教会头上的阴影,那弗里曼伯爵就是盘踞在国王头上的阴影,十四年来他从未消除这种影响,老国王喜爱这个长子,骑士卫队拥护他,百姓向他欢呼,连这世上最美的女人都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并且嫁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曼涅夫人跟伯爵多的是欣赏,她有自己的私心,因为预言说明了她的子嗣很有可能推翻教皇——她愿意为孩子的父亲选个英雄,国王不是这个英雄。她的爱属于女人,出于一种探索、庇护、珍爱和怜惜,她的爱就跟俯视人间的密涅瓦一样。
我是这么想的。
第93章 审判
王后的寝宫。
安妮王后温柔地注视着坐在椅子上和皮球玩耍的卡拉汉, 嘴角挂着慈爱的笑容,似乎那个跑去抓奸,嫉妒如同美杜莎一样的女人根本不是她, 或者从她身上离去了似的。
卡拉汉小朋友却只是百无聊赖地拨动着皮球而已,这是他毫无意识地举动, 他的佩剑和骑士勋章被他放到了一边, 他的眼中充满了疑惑, 小小的额头也紧皱着,过了一会儿他还是道:“那些女人到哪儿去了?”
那些侍女,王后的寝宫中那些穿梭的影子,如今一个都看不到了,她们的寝宫空空荡荡,只有玛丽似乎还在擦洗着茶壶,做着她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她们去奉承一个新女人了,”王后道:“那个女人会取代我,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她说得很平淡,卡拉汉之前还看到她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那种绞尽脑汁、那种厌恶和计算,她似乎像个被敌人激起雄心的将军,要跟那些人决一死战——
但现在她从战场上回来了, 她被证明落败了, 人们逐渐发觉她即将一无所有,但她似乎获得了解脱。
卡拉汉费劲地理解了一会儿, 更加不能理解了:“那您会去哪儿呢?”
“是啊, 二十八年来这里一直是我的家,我也在想我的归宿。”王后笑了一下:“它即将到来了,我感觉它的脚步越来越近。”
卡拉汉小朋友越发茫然了, 然而王后却拉着他的手,“那天你其实听到了,对吗?但你装作睡着了,你真聪明,宝贝。”
她说的是克莉斯被引入忏悔室的那天晚上,王后和丕平的密谋在这里敲定,但他们都忘了床上还有一个孩子卡拉汉。
“你听到了那些话,不好的话,你怎么看我呢,”王后道:“你是不是跟那些人一样,觉得我心地不善良,我并非一个好人?”
卡拉汉小朋友似乎有自己的想法,他叹了口气,闷闷道:“可能你干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你值得原谅,因为你心里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也干了许多坏事,我把蚂蚁们辛辛苦苦搭建的窝掏了,把小狗丢进鸡群里,看着他们鸡飞狗跳,我还一脚把波恩踹进粪坑里,因为我听到他在背后议论我的鸡1鸡长得太小。”
“我值得原谅吗?”王后浮现出笑容来。
“值得,”卡拉汉保证道:“就算他们都不原谅你,我也原谅你。”
王后将他搂入怀中,像拥抱着珍宝:“感谢上帝,在这一刻我诚心诚意地感谢他,我以为他从来没有垂青过我,但现在我知道我早已蒙受了祝福,他将你送来了我的身边,给我带来了快乐和慰藉。我感到很快乐。”
“那这快乐也太简单了,”卡拉汉小朋友道:“要是我成为了你的骑士……”
一阵脚步声在寝宫门口响起。
玛丽浑身一颤,她站了起来。
一队卫兵出现在了门口,他们是国王的亲卫,看起来是来执行国王的命令的。
“我们奉命逮捕您,王后,”为首的人冷冷道:“为您被指控和宫廷乐师萨马尔通奸……”
“不要用这种谁也不信的话来侮辱我的耳朵,”王后打断他:“走,你可以直接将我带走,不要多言。”
看起来为了防止王后的反抗,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骑士站在他的身后,不过王后并没有反抗,她维持了一个王后的尊严和体面,直到卡拉汉小朋友拔出自己的佩剑,愤怒地指着这些人:“放开她!”
卫队没有人失笑,甚至被指着他们也没有还手,虽然在他们看来只要轻轻一拨就能让这个孩子像个皮球似的滚到角落里——他们沉默地看着这个孩子,为他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真实怒意。
“有人保护我,”王后喃喃道:“我真幸福。”
玛丽抱起了卡拉汉,后者却在挣扎:“为什么不反抗?!”
六年之后那座石室再次开启,仿佛轮回,然而这一回王后却坐在了中央的石座上,成为了被审判的对象。
克莉斯就坐在她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一举一动,她是王后,毋庸置疑,从第一眼见她克莉斯就知道她是个骄傲的人,她的王冠用最多的宝石镶嵌,她的衣服用最珍贵的金丝绣成,她只享受果实中最甜美的一个,听欧洲最滑稽的小丑讲出来的笑话。
除了没有子嗣,她什么都有了。
然而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甚至从来没有。
石阶虽然有三层,但出乎意料地拥挤,这个地方本来就是只容神父和罪人忏悔的地方,克莉斯的右手边是国王,他有单独的座位,庞大的身躯深陷在椅子里,他根本不愿意和王后对视,他只是用一种厌恶的目光扫过王后的裙角,然后看上去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大法官依旧是一身白袍,他出现在这里才是理所应当,但他脸色和他的胡须一样白,他紧紧盯着自己手上那薄薄的几页纸张,似乎是刚才国王塞在他手里的,关于王后的指控。
丕平也来了,他是最奇怪的一个,他直视着王后,用一种看不懂的目光,他的整张脸都有如刀刻,他的手一定在袖子地下握成了拳头,克莉斯不知怎么,产生了这种猜测,他一定是紧跟着国王的旨意,他一定会对王后发起指控——就像他当初对曼涅夫人做的那样。
出乎意料地,驼背荷马也出现在了这里,他坐在最边缘的地方,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仿佛只是个看客。
克莉斯的怀中抱着卡拉汉,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但起伏的胸膛印证他并非表现得这么安静。
在审判的前一刻,教皇走了进来,他是个不速之客,但他脚步轻快,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人们的心思,没错,他的确是最无瓜葛的一个,他来仿佛就是做一个消遣。
事实上克莉斯知道他并没有答应国王的交易——但他也没有表示明确的反对,他的态度却让国王大喜过望,只要教皇没有在教义上指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能达成所愿。
我要废黜这个女人,国王心道,他已准备万全。
他拍了拍手,一个目光呆滞、举止瑟缩的男人就被带了上来,他被指控为王后的‘奸夫’,不论国王说什么,他都只有一个机械的反应,那就是点头。
“听到了吗,”国王念完证词,十分严厉地看向他:“这个人已经承认了一切,罪证就放在眼前,无可抵赖。”
然而没有一个人说话,众人似乎陷入了古怪的沉默中,让他的话落在地上,或者跟灰尘一样飘落在角落里,甚至连驼背荷马,都似乎充耳不闻。
国王一下子脸色胀红,他高声道:“该宣判了吧,大法官!”
被点名的大法官终于开口说了话:“宣判什么,陛下?”
“宣判这份证词有效,”国王道:“王后应该被废黜,这样的女人不论在圣经还是法典中,都可以被休弃。”
大法官似乎觉得可笑极了:“现在一个人指控陛下您偷了他的东西,我宣判您是小偷,陛下,您应该被剁去双手。”
“你在说什么?!”国王恼怒道。
“审判难道不给别人辩驳的机会吗?不查证指控究竟是不是属实吗?”大法官冷冷质问道:“在我的审判生涯中,出现这一幕是我的耻辱,我竟还叫它出现了两次。”
“你叫萨马尔?”教皇忽然开了口。
他出乎意料的开口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尤其是被询问的萨马尔,似乎也没有料到高高在上的教皇居然在询问他,他浑浊的眼睛稍稍转动了一下,“是的,陛下。”
“你来为我描述一下你是怎么和王后通奸的。”教皇饶有兴趣地盯着他,却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克莉斯猛地呛了一下,她倍感恼怒,在这样一个场合里教皇却提出他充满恶意的要求——不仅是恶意,简直让克莉斯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人在这一刻占据了他的躯体,驱使他说了这样的话。
萨马尔似乎也目瞪口呆,他努力打开口齿,想要做出一个形容——
然而教皇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前几天我抓住了欧洲颇负盛名的小偷格里高利,这家伙对我竹筒倒豆子,把在马灵王宫的一切见闻经历都告诉了我,其中有一个让我记忆犹新,他说他亲眼看到宫廷乐师萨马尔和王宫厨师长路易厮混在一起,通过他的叙述,我惊奇地得知厨师长路易是个男人,排除专业上的互相交流,我认为他们犯下了鸡1奸的大罪……我一直记得这件事,直到今天我又被告知他居然又恢复了男女之爱,请给我一个解释,我现在十分疑惑。”
当然没人能给他一个解释,只有国王青白交加的脸色,还有来自王后的嘲笑之声。
王后当然有资格发笑,“……萨马尔是个可怜虫,为他犯了那样的罪,却被迫要承认这样的罪名,风筝线用来织成了毛衣,多么有趣,相信我,教皇陛下,如果不是欧洲法律规定判处人死刑之前一定要按照流程进行审判,我们的国王陛下又怎么会绞尽脑汁殚精竭虑找到这么个人,来为我定下这么个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