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琅华没问他,也不想知道。
顺势因沈昱的话提先回府,也是极好的一件事。
楚琅华朝他颌首示意,然后目送沈昱跟着先前来禀的下人去了别处。
她将桌面七零八落的书本、纸张、笔、墨统统收拾了一遭,将算盘好好放回盒子里,眼见天外颜色渐渐变化,想着沈昱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来书房了。于是就帮他将房内的窗户合上、纱帘拉起。
再去屏风后寻找原先递给沈昱的丝帕,但绕着屏风和书架一圈都没有找到,楚琅华正心中疑惑,谁知书房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
一行几人打开书房的门,匆匆进来,楚琅华踮起脚尖透过屏风上的镂空菱痕,见到侯府的侍从拨开了书桌后墙壁上的一个瓷瓶。
一道暗门哗啦一下打开。
沈昱从外头走进来,让侍从搬了什么东西进了暗室。
空气中浮动跳跃的血腥味传进了楚琅华的鼻子里。
她脚下有如生根,心知不该再留在这里了,却还是抬不起离开的动作。
沈昱平白无故,为何要将受伤的人抬进暗室而非是客房之类的地方。
这让楚琅华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她所不知的沈昱的其他事情。
但是她又不愿再多牵扯出什么干系。
所以避去了书架靠墙的那一面,等着那行人离开书房后她再离开。
好在没让她等很久,他们关上房门后,楚琅华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期间书房内没有什么声音传来,她才放心大胆地迈出了第一步。
走出书架,一眼就看见了洞开的暗室,楚琅华只轻轻瞥了一眼,就准备慢着脚步离开,谁知才走到梅花图处,就听见暗室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利刃拔出的声音。
一声倒吸凉气之后,就是年轻男子破口大骂。
“一定是那只小胡狼!除了她,我再想不到有别的人要杀我。”说完一句话,他猛烈的咳嗽声随之响起。
虽受了伤但仍熟悉的语气声调,让楚琅华转过身子,慢慢倚在墙角,静静听着从他这张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来。
“不会的,这些日子她一直与我在一处。”
是沈昱的声音。
另一人发出了恻恻的笑声,“沈舒白,你确定你真的和她一直在一处?”
第28章 真相
“疼……疼疼, 沈舒白你就不能轻一些吗?”容谡忍着手臂上的一阵猛烈的痛感,哼哼吱吱。
暗室中燃起一盏小灯,光影在他眼前摇曳晃动, 容谡拒绝了沈昱的帮助,自己拿起药瓶给身前和手臂上的血洞上药。
事毕, 他随手将瓶子扔在了地上,粉末从瓶口溢出, 咕噜洒了一地。
“别看了,找不出有用的。”容谡靠在墙边,看着沈昱放下手中带着倒刺的羽箭。
“你是在何处遇袭?”沈昱问。
“回城的时候, 城外的小山坡脚上埋伏着一群人, 对我一通乱射之后就要拿刀来砍我, 怎么看都是一副想要我命的架势, 若非是马跑得快, 今日我身上就不只是两箭这么简单了。”
说完话,容谡猛地咳了两声,面色因失血过多而白得骇人。
沈昱听完当即皱眉, “受伤了你不去找楚决明, 你来侯府做什么?”
容谡苦笑了一下,“我敢去找他?”
“开什么玩笑,楚决明那日问我宝庆郡主失踪可是与我有关, 我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容谡接过沈昱递过来的棉帕,擦着手臂上的血痕, 擦到伤口处时,他倒吸一口凉气,将未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我倒是想告诉他,此事与我无关, 与你却是大有关联。但我又害怕楚决明迁怒于我,这才没老老实实跟他说。”
沈昱这时候抬了下眼,语气淡淡的,“告诉他又如何?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听着他事不关己一样的口气,容谡被他气笑了。
“长泽侯,沈舒白,我没觉悟是因为我不惧生死,你怎么能没有?楚决明那副生怕谁抢走他家妹妹的嘴脸,明摆着就是针对你来的,你一个称侯称王的人,就不能为我们这些四处奔波卖命的普通人想一想吗?”
容谡最后小声叨叨了一句,沈昱没听清楚,让他再说一遍,容谡却又是不肯了。
末了,沈昱留下他,要离开暗室的时候,容谡叫住了沈昱。
“你小心一些。”
容谡穿上衣服,怏怏地依靠在榻上栏腰处,“不是楚琅华,就是她哥哥,再不然就是贺谒云。”
“而这其中楚决明是最没理由下死手的,至于贺谒云他只求与你共谋,就算因为我曾为了救下楚琅华而杀了他几个人,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在京中展开报复,除非他有什么必须要做的原由。”
他像是软了筋骨的花朵,伏在榻边的柜子上,闭起眼就听到沈昱有些冷的声音。
“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谡眼睫微动,更显眼尾上翘。
“就是想告诉你,离她远一点,对你对我,只有好处。”
沈昱没说什么,扣回瓷瓶,关上暗室的门就离开了。
他走出书房时,袖子里有东西飞出,卷在了庭中的一丛冬花上。
轻轻从小粒合抱开放的花上捡起,沈昱又将丝帕收回了衣袖。
隔了一天,沈昱突然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说是让他进宫一趟。
此时日升,楚琅华也出奇的没有来侯府,宫侍又催得紧,沈昱只好留下几句话就随宫侍入宫了。
容谡早被安置到了别的地方,因此楚琅华若是来了他也不会担心这两人能够不幸地遇见,最应该担心的还是自己。
沈昱从没想过皇帝有能想起他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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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婢将长泽侯府前的情状报与楚琅华,她正极富兴致地逗弄鹦鹉,看它忍不住地收回尾巴,楚琅华才收拾收拾去了侯府。
入梧桐在身后叫唤,“郡主走好,郡主好走。”
走到长泽侯府,果然有侍从拦住了楚琅华,不过楚琅华还是进去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吗?怎敢拦着宝庆郡主?”
侯府内走出一身青灰衣服的侍从,他先是冷着脸夹着嗓子教训了门前的两人,又朝楚琅华露出谄笑。
“可侯爷说了今日郡主不必来府中……”
见门前的侍从还不通达,这人又厉着嗓音,“什么不必来?郡主这是拜访侯爷之举,怎么就不必了?侯爷只是说郡主可以不来,却没说郡主来了一定要拦住郡主。是吧,侯爷没说要拦着郡主吧?”
一通话数落下来,说得门前侍从顿时就词穷蔫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让楚琅华进去了。
先前侯府内的青灰衣的侍从还跟在楚琅华身后:
“郡主啊,我这在侯府也两年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回郡主府……”
楚琅华笑了笑,反问他,“长泽侯府哪里不好吗?这么想回去?”
这人,原本是他放在沈昱身边养消息的,不过因是她明面上送去的人,沈昱只留在身边当个下手使唤。
侍从笑了两下,小声说:“也不是哪里不好,就是侯爷近来脾气不顺。”
走到前院时,楚琅华支开了他,独行走到了莲花鱼塘旁边小楼底下。
她走进去,很快找到了木制的台阶,噔噔走上第二层,入眼是一片空荡荡的房间,阳光透窗洒在未铺设毛毯地板上。
楚琅华按照往里走,推开了右侧近乎隐形的一道门。
“谁?”一道男声清越。
楚琅华顿在门口往里看去,只见年轻男子长发铺了满肩,侧卧在榻上,房内灯火悠明,一下子点亮了他眼底的情绪。
容谡见到她却是一点不惊奇,轻轻瞥过之后,只是嘴里吐出一句,“哦,是你啊。”
随后就装模做样地翻起了手上的书。
楚琅华垂下眸子,封面上“醉语春风”四个大字就落进了她的眼中。
这是新近坊间流传的话本,郡主府的侍婢昨日刚给她放在床前,不过她还没有翻动过一页。
她走到容谡的病榻前,一股干苦的药味传来。
她的影子因灯光而落在了容谡的书上,果然没看多久,容谡就不耐烦的合起书本,“你来做什么?”
容谡说话间将话本甩落在地,眉宇之间拧起一道道细微的痕。
“看我死没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让你失望了,我正活得好好的。”
楚琅华将他自上而下扫了一遍,点了下头,肯定说道:“不错,你现在确实活得还好。”
容谡因她的话眉头拧得更深了,却见楚琅华表情淡漠地看向他,笑了一下。
“我昨日听到了你的胡言乱语。”她这样说。
容谡朝她歪了下头,惊讶、害怕类似如此的神色全无。早在楚琅华摸进这间暗室的时候,他就知道沈昱一定是没瞒住楚琅华,让她知道了什么。
否则怎会来此兴师问罪。
“听到了又如何?我还敢当着你的面再说上一说。”
容谡理了一下因卧床而有些凌乱的衣服,从衣襟到衣袖,全然不在乎楚琅华此刻的想法如何,他甚至还假笑着问了一句。
“想听听看吗?”
楚琅华没什么反应,容谡便恼了,他不顾身体阵痛,冷下脸忿忿问道:“是你吗?是你找人要让我死在城郊吗?”
不过不等楚琅华回答,容谡也根本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就近乎自言自语,“白问了。不是你还能有谁?那日在外城没能杀了我,你心里一定不痛快吧?小胡狼。”
“徐昭仪其实就是你杀的,对不对。”容谡唇角微微勾起。
楚琅华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腰间摸出了一道匕首,她轻轻推开,银亮的光即闪烁不止。
“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莫要瞎三话四?”
她举着匕首,刃尖点上了容谡胸膛的一块地方。
容谡面上却是一派平淡,似乎笃定楚琅华不敢捅进去。
谁知楚琅华用匕首尖端上下划过之后,确定了他受伤的地方,紧接着就动作缓慢却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刺痛感夹杂着阵痛,让容谡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楚琅华身在长泽侯府都丝毫不隐藏想杀他的心。
容谡的目光从清亮足以倒映他的残影的刃面上移开,咧嘴笑了,“你又要杀了我?”
楚琅华还是摇头,“不是我要杀你,是你不知好歹,不管你是徐昭仪的什么人,此事应该到此为止了。容大人。”
她别有深意地提了一下一开始对他的称呼。
“我承认,我的确有些害怕了,害怕你找到真凶。”她手下的刀子又深了一些,因容谡执着不休而生的哀愁缠上眉头,楚琅华继续说道:“不过你此次遇袭的确不是我所为。”
容谡心胸藏火,攻心之势让他吐出了一口血,他偏偏还抹去唇角朝楚琅华笑着,“别啊,怎么能害怕呢?哦,对了,宫外可以作证的太医我已然找到,此刻你再害怕都没用了。待我从长泽侯府出来,直入宫廷,向陛下揭发你的罪行。”
他顿了一下,声音莫名轻松起来,“等到这个时候,郡主再害怕也不迟。纵然你是皇帝最宠爱的宗室女,杀了昔日宠妃的罪名,多少能让你远离帝心。”
楚琅华长睫翩跹,起起落落,低声说:“你是在拿命和我赌吗?”
她虽然弯着眼眸,但是手指颤抖的幅度明显极了,所以容谡越发大胆地笑着说道:“我便是赌,赌你今日杀不了我。”
见状楚琅华心中一横,手上一个用力。
却也在这转瞬之间,楚琅华拧起眉,因为她感到手上的力气被什么阻止了,她又试了一下,但还是没能顺利捅进剩下一半的刀刃。
想法虽落空,但她心底却像是落了块大石头。
楚琅华松开手,手上蘸了一截血色,黏黏的红红的,她尽数抹在了容谡的被褥上,直到把手指的每一处边缘都擦得粉红。
容谡毫不在意周围乱糟糟的血迹,咬牙拔出了身上的小匕首,然后当真她的面解开了内里穿着的金丝软甲,龇牙朝她笑了笑。
“就你这样,还想杀了我?”语气里的轻视不言而喻,容谡轻飘飘又说了声,“怂包。”
“知道我为什么出城吗?就是为了找到回乡下养老的老太医呀。”容谡直勾勾地看着楚琅华,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怪不得你这样紧张徐昭仪的事情,原来杀她的人是你的好叔叔。”
楚琅华蓦地抬眼,但还是不愿意顺着容谡的话承认。
她瞬间反应过来,容谡先前根本就是在诓她!
什么直谏皇帝,让她亲缘疏离,都是在唬她骗她。
徐昭仪受宠期间有意谋取朝中军政大事,皇帝早已发觉,为了挖出她身后的人,就一直以太医署奉上的某种药物控制着徐昭仪,却不至于让她身死。
谁知她怀了小九,生下小九后母体受损,不必皇帝用药就半疯半魔,直到那一天,芳岚殿自缢而死。
其中的枝枝节节,楚琅华从没有问过皇帝,也不敢去问,她能做的就是“恰好”在消息流出芳岚殿之前,送去一份平平无奇的桂花卷,让这件事以一场宫闱不幸而告终,让徐昭仪身后的人眼前多一重迷障。
养在宫中的郡主,心血来潮送去六宫的一盘糕点,竟就发现了一名暴毙的宫妃,怎么看怎么奇怪,怎么看怎么巧合又诡异。
而在容谡之前的鉴察司也来人问过楚琅华,但非怀疑,很快事情如她所愿,不了了之。
她对容谡,从始至终都没有撒过谎。
楚琅华不说话,容谡也不催促,真相尽在心中,何必要她来混淆视听?
“本来,我应该杀了那个太医,但念及他垂垂老矣,便没有下手。”容谡淡淡地说着,“原先我也以为定是宫里的人下的死手,于是猜了庄妃,我还在担心我若是杀了庄妃娘娘,楚决明定要我死,谁知竟不是。”
楚琅华抿了下唇,她猜不透容谡的心思。
他这话的意思是庄娘娘不必死了,莫不成要杀的又换成了她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