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承无端被拍了一下,不重也不痛,却还是感受到了初念的不悦,便咬着唇忍着,再不吭声了。
心里多少有点儿委屈,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初念心中恼怒,手下劲儿便大了些,顾休承被按得着实有些痛,却再不敢叫出声儿来,气息却稳不住了。
初念听他倒是不叫了,却压抑地喘息起来,气得干脆住了手。
“行了,不按了。”
她站起来就要走,世子连忙撑起身子,问道:“你,你生气了啊?”
初念回头一看,美艳的男子玉体横陈,顿时口舌生津,连忙转身摸了摸鼻子,用尽量冷静的声音回道:“针灸之后,按摩不宜过久,今日就到这儿吧。”
世子这才放了心,趴了回去。
初念不敢多看,只粗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剩余的便打算交给仆妇去整理,匆匆离开。
顾休承狐疑地看着,总觉得她那脚步里头,流露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初念离开也不敢耽误世子病情,出门时不忘嘱咐候在外头的季轻,道:“你去把你家主子送回正屋休息吧,记得先把衣服穿好,不要着凉。”
季轻应下,目送她离开才推门进去,却见自家世子神色古怪地靠在榻上,一脸深思。
他立刻上前,关切问道:“主子,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顾休承敷衍地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问道:“刚才拔毒时,你和其他人进来过吗?”
季轻以为他担心被人觑探隐私,立刻回道:“我们都守在外头,茜雪都没进来,只烧热了汤药和清水放在门口。”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这屋子里,只有小姜大夫和他两个人。
顾休承双手紧紧按住身上的薄被边缘,对季轻道:“你,先出去。”
季轻不解道:“可是姜大夫刚刚专程嘱咐我,要我帮您穿衣呢。”
顾休承咬牙:“不必。我说了,你先出去。”
季轻不免挠了挠头,虽疑惑不解却不得不答应:“行,那好吧,我就在外头等着。主子,您有事就叫我。”
待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口,顾休承又道:“把门关上。”
季轻瞪了瞪眼,想说什么又咽进去,嘀嘀咕咕地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顾休承这才做贼似的,抓起榻边案几上的备用衣物,塞进被子里胡乱套上。刚刚初念离开后,他准备自行穿衣,一掀开被子才发现,底下的自己竟然浑身光溜溜的,就连最贴身的那件衣物都被剥光了。
虽然在那女子面前裸惯了,像这般直接遛鸟的程度,还是第一次。
而且他没猜错的话,这事儿还是她亲自动的手……
这个女人,怎么什么事都做得出?
顾休承后知后觉感到一阵羞耻,随即心中涌出一股莫可名状的忧伤,他最后的清白,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话说那天,皇甫述从矿场离开,回到县衙后,便着人去调查顾休承的病情。
靖王妃将顾宅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外人很难打听得到府上的消息。即便如此,颇费了一番周折之后,皇甫述还是打听到了一些内情,尤其是得到姜家人如今都住在周村之后,从村民那边着手,收集了不少消息。
最让皇甫述惊讶的是,初念的舅父,姜道飞,竟然没死。
姜道飞此人,皇甫述了解的不多。前世他与初念结识,此人已经死了,死因是坠崖重伤,不治身亡。但周村的人都说,姜道飞前阵子的确惊马坠崖,身负重伤,多亏他的好外甥女和好儿子,不畏生死追着赶到崖下,及时为他治疗,才险险救回一命。
如今姜道飞在周村落脚,伤势已经恢复大半,皇甫述派去的下属说,亲眼看到他在院中走动,步伐缓慢却有力,不像是命在旦夕的样子。
而更令皇甫述不安的是,姜道飞虽然没死,但他伤重至此,根本无力为顾休承诊治。加上如今只有初念一人留在顾宅照看顾世子的事实,他很难说服自己不去相信:现在为顾休承治疗的人,就是初念。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是否当真有那个能耐,去治愈一个无数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濒死之人?
旁的人,皇甫述或许并不了解,但初念本人的能耐如何,医术又是怎样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的,他却清楚得很。
十年后的初念,诚然是人人敬畏、想要拉拢讨好的国手名医,但十四五岁时的她,其实不过了了。
若当真是她救下了姜道飞,治好了顾休承,唯一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她也重生了。
她来自十年后,来自那个大雪纷飞的黎明,那个,被自己连射三箭,箭箭穿胸的绝望清晨。
他不断回想,自己这一世与初念仅有的两次重逢。
恨不得将那些时光掰碎了,揉烂了,一丝一缕地分析。
第一次,在山梅县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偶然瞥见了那道印刻在记忆深处的熟悉身影,激动得立刻翻身下马,可她当时的反应如何?
皇甫述以为自己没注意,但或许,是被刻意忽略了。
那时的她,在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时,眼神分明是惊惶的,闪躲的,只一个落地的瞬间,他就再也遍寻不着她的身影。
那分明是,躲着他。
第二次,便是那日在矿场。他见到初念,一时忘情,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可她也并未有任何疑惑,只是一味的抗拒自己。
原本,皇甫述以为自己太过唐突,吓到她了。现在想想,年少时温柔善良的初念,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驶出银针这等狠辣手段吗?
那是恨极了他,想置他于死地。
皇甫述捂着胸口,觉得一时之间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他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初念记得他,还是忘了他。
当他以为她忘了,他遗憾失望之余,更多的是庆幸,可那庆幸才持续多久,如冰雹般的事实就砸在他的头顶。
初念记得他。
可她记得的那部分,却只剩下了恨。
皇甫述难得的畏怯了,当初他是那么急切的,想靠近对方,诉说自己的悔恨,可是现在,他忽然不敢了。
他将自己关在县衙的宅院里,纵酒数日,浑浑噩噩,如此度过了七八天,直到某个清晨才忽然推开门,看向门外等候已久、满脸关切的曹良,苦涩一笑:“去安排一下,本公子要沐浴更衣。我,要去见个人。”
第27章 避嫌 “世子,请解衣。”
自首次拔毒结束后,世子的恢复情况喜人,常年苍白的脸上总算染了些血色。靖王妃喜出望外,顾宅上上下下都得了封赏,初念这边更别说了,厚礼一担一担地往院子里抬。
初念婉拒了几次,挡不住靖王妃高兴,后来也就懒得推拒了。
师父曾说过,处理病人家属送礼这种事的时候,须得注意尺度,因为他们的心态很微妙,如果坚决不收,反而会影响到他们对治疗的信心。
初念觉得有理,横竖都是些经放的物件,等世子的病好了,再还回去不迟。
不过拔毒也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拔干净的,初念根据顾休承的身体状态,又安排了几次药浴。
后面几次,她无视了顾休承的抗拒,坚决留下了两个小厮在旁伺候,遇到他扛不住昏迷过去,也让小厮去扶住他,自己再不亲自动手。
一副忽然想起来还有“男女大防”这回事的谨慎姿态。
初念原本话就不多,经过那一夜,说的就更少了。往日里两人日常也算有问有答,现在除了必要的病情沟通,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不止如此,顾休承发现,他们好像再也没有过两人独处的时刻了。
时时刻刻中间都杵着旁人。
要不是季轻,要不是茜雪,顾休承有一回刻意将两人都支走了,初念便喊了个小厮进来,也不叫他做什么,就站那儿。
顾休承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是要开始避嫌了。
原本,顾休承因为她那晚的豪放之举,心情还有些复杂,看着初念的目光也有些怕怕的,难免带上些戒备。
但不知道她忽然醒过神来还是怎么的,忽然不再对他那般毫无顾忌,世子心中,又有些莫名的不得劲。
分明原先还好端端的,扒了他的裤子就开始保持距离了。
这算不算始乱终弃?
世子不开心了,就忍不住开始闹起了小情绪。
这日的拔毒结束后,世子冷眼看着季轻为自己穿衣,看初念收拾东西立刻要走的模样,便装出一副不堪忍受的语气,忽然开口道:“姜大夫,我这段时日总觉得好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可否请你帮我想想法子?”
这病世子是出了名的能忍,被他用这般困扰的语气说出来的问题,初念立刻便重视起来。
她马上放下手中物品,让季轻靠边去,坐在榻边为世子诊起脉来,却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只好细细追问究竟是如何睡不着的。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半晌,初念才有些不确定地转身出去,打算酌情追加几服汤药,再辅以按摩疏通筋肉、血脉,看能否见效。
亲自将药熬好端过去时,却见顾休承倚在榻上,正阖目睡得香甜。削瘦的脸被不经意挤压,如今也能看到几分软肉了。
不是说睡不着吗?
初念心中狐疑闪过,不过看到对方眼底的青黑,到底不忍叫醒他,随手将一旁的薄被取来,轻轻为他盖好,转身出去。
给季轻交代道:“世子睡下了,你让人候着,看能睡多久。待他醒了,再来叫我。”
顾休承醒来时,屋内已经掌灯。
季轻派人去喊初念,又取来药膳摆在榻上的小桌子。顾休承看了一眼,便偏开了视线。他胃口不佳,一想到每日药膳那古怪的滋味便有些退却,但为了谨遵医嘱还是勉力提起筷子,刚入口便挑了挑眉,问道:“今日换了厨娘?”
季轻疑惑地挠了挠头,道:“没换啊,今日的药膳是姜大夫亲自做的。怎么,不会更难吃了吧?”
初念治疗全程亲力亲为,用于辅助的药膳却只是口述教导,大多时候交给茜雪准备,可顾休承也不是第一次吃她准备的药膳,却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虽然仍旧称不上美味,但那些五花八门的药材带来的诡异口感,却被消减了不少,起码能顺利入口了。
顾休承没有回答季轻的疑问,却忍不住微微一笑,难得将所有药膳都吃得干净。
初念那边得了消息,估计着时间,在他用膳半个时辰之后过来。进门时,顾休承正拿着一本杂记在看,瞧见她来了,唇角便不由上扬。
昏黄烛光中,斜倚长榻的俊美男子,展颜一笑的魅力,即便是历经沧桑的初念,见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世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应该是睡得好了,前几日一直绷着脸,看来真是被失眠之症给折腾惨了。
到底有些心疼他。初念一边回想着有助睡眠的各种按摩手法,一边喊住想要回避的季轻,道:“你就在这候着。”
又中规中矩地对着顾休承道:“世子,请解衣。”
顾休承笑容顿了顿,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才搭上中衣的系带。他一面动作,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眼前之人,直到劲瘦如玉的上身与少女坦诚相见,也不见她的表情有任何异样。
顾休承眼眸低垂,顺服地听从指令,撑着身子躺下。因为毫无知觉的双腿,他的行动难免僵硬,少女便俯下.身子,扶着他的腰侧整理动作。
两人几乎呼吸交缠,她的眼眸却无动于衷,果真只是将他当作一个寻常病患。
直到熟悉的刺痛感从四处传来,顾休承咬牙阖眸,似在忍痛,但心中不知怎的,十分憋闷,早前吃到药膳的好心情不翼而飞。
这日,顾宅来了两位客人。一位身份尊贵,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一位布衣少年,坐着牛车,憨厚稳重。两位客人都受到门房的热情招待,被先后带到茶房等候。
皇甫述看着眼前的这位布衣青年,不由挑了挑眉。
姜承志。
初念的那位表兄。
顾宅的这位门房,真是绝了。他这等身份上门,不被顶礼相迎也便算了,竟然跟平民百姓别无二致的待遇。
皇甫述对姜承志的观感不怎么样。此人与初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前世他与初念之间闹误会的时候,这小子没少给他添堵,他却碍于对方在初念心中的地位不敢轻举妄动,着实恼恨。
此刻的姜承志,自然是不识得皇甫述的,所以也不大明白,为何这位尊贵公子总是盯着他瞧,目光中甚至带着些实在明显不过的嫌憎。
莫非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无意得罪过对方?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好在主人家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一盏茶还没吃完,两人又被一起迎进内宅。皇甫述借口来探望顾休承,姜承志却是来找表妹的,两人同道一时,在初念的院落前便分开。
那门房让姜承志自便,皇甫述眼神随意扫过他前往的方向,脚步就不由得一顿。
原来是初念迎出来了。
她看到姜承志后,便与他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分明是瞧见自己了,却连个眼神都吝啬,当作没看见似的转身就走了。
但这一次,皇甫述没错过她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厌恶。
她果然认得自己,记得自己。
眼看着那对少年男女越走越远,皇甫述忍不住向那门房套话:“方才那位小公子是什么人?”
门房恭恭敬敬答道:“那是姜大夫的表兄,来看望姜大夫的。”
“他经常来么?”
初念独自一人留在顾宅,她舅父到底不能完全放心,便让姜承志隔三差五来看她,两边捎带消息,好让彼此放心,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不过事关世子的病情,门房自然不愿多说,只随口应了声:“挺常来的。”
说着便加快脚步,将人带到,客气道:“皇甫公子,世子的院落就在这儿了,请进。”
顾宅的消息难以打探,此事他已经领教过了,闻言皇甫述也只是扯出个浅笑,和气道谢:“劳驾了。”
眼底却尽是阴霾。
第28章 求亲 你,可愿嫁我?
皇甫述被带到顾休承的书房, 乍见他,不由再次愣住了。
这位他原本以为命不久矣的年轻世子,每次见面, 都能给他带来新的震撼。